《五种玫瑰》露晓白

159、第十八章 雁字回时（3）

　　谢明翔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纹路清晰可辨，再不是小时候那不甚清楚的掌纹，可是，为什么还是看不清楚前路呢？
　　本来已经是死了心的了，但还是会因为倪佳偶尔的某个恶作剧似的玩笑而有一刹那的自欺欺人。
　　倪佳总是会不在经意间或有或无的挑动起两人间那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红线，估且将“它”当做是“红线”吧。
　　海澈还贵为坐上宾的时候，自己有一次中了倪昊的设计，不知道哪一根神经搭错了线，竟然抱着一大束才采的红玫瑰来到她窗下向她示爱，几乎就不用想，其结果自然是铩羽而归，给损得没半点可取之处。
　　那时的自己伤心难过，谁人都不理，一个人只蹲在花圃里为自己才刚刚绽放的爱情追悼悲伤。
　　相比林飒的活泼好动惹事生非，尤擅于人随意结怨来说，海澈却不同，他完全没有身为上位者的那种架子，也没有大少爷的坏脾气，在为人处世一方面较之林飒更要自来熟些。所以即使没有倪明大小姐的陪伴，他亦很快能赢得周围人的青眼以待，这是谢明翔和他接触多了之后才无意中发现到的，所以要是别的人跟他说谁谁谁高冷不可一世的话，他是不信的，因为他认识的海澈和别人眼睛里看到的那位地下高原的表少主是不同的。
　　等他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经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地下高原当家的少主。
　　海澈喜欢谢明翔的花圃，所以不倍伴倪明或者是林飒，不必去应付那些彼加尼魔鬼域给予的虚礼时，闲暇就会很自觉自愿的来到这片土坡，帮助谢明翔照看花草。
　　或者是因为他体质上的特别，他所看顾过的草木都比之前旺盛得多，因此，谢明翔也乐得他的光顾。
　　于是，海澈就看到了谢明翔最难堪的一面。
　　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而且还是个正沉浸在甜蜜恋情中的少年，海澈却只是盯着谢明翔那沉默如山的身影，一言不发，是少见的沉静，至少在谢明翔的眼睛里是这个样子。
　　谢明翔十分的不好意思，但眼睛是红的，虽然可以用被责备了之类的搪塞过去，但是脸上的情绪，还有给随手丢弃到了一边的玫瑰们却骗不了人。
　　海澈眨着眼睛左右四顾，若大个花圃此刻也不过自己和谢明翔两人，于是就走了过去捡起那给丢到了一旁的花枝。
　　不过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小谢你被拒绝了？”
　　给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倪佳要是这么轻易就能给人打动也就不是她了。”
　　谢明翔心里一凛，抬头，没说话，心里却突突跳个不停。
　　没人的时候他会和来看花草的海澈闲聊天，不知不觉就会说起倪佳的事情，所以他虽然没有出声，但那个口型再清楚不过。他对于倪佳的那份感情在平日里的字里行间都无所掩饰的带出来，聪敏如海澈怎么会不明白。
　　但是，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怎么这个人就能随便猜到别人心里的想法？
　　莫不是真的如同坊间传闻一般，有读心术才会操纵植物的异人异像？
　　眼睛里海澈的形象立刻由平日里的平易近人转向妖魔鬼怪。
　　“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什么读心术那种本领。也看不透别人的心思。只是你眼睛里那么明白的写着所有的心思，这花儿又给丢在这里，我总不可能故意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小谢，你很好的，真的。”
　　没有鄙视嘲讽，也无轻视看低，亦不曾笑他的无知无识，只是说他很好。像哄小孩子一样。
　　谢明翔瞪着对方：“你不是海澈！你一定不是海澈殿下！你是林飒！”
　　无差别恶作剧，看人下菜，皮笑肉也笑的一定是林飒，怎么可能是海澈！
　　海澈不会读心术，但是又把话说得这么恶心人的一定是林飒！
　　海澈亦瞪着他，无辜至极，连左边脸颊上那独个的梨涡也显得十分的委屈：“小谢，有这么不能接受吗？我说的是事实啊，你真的很好。”
　　是海澈没错了，只有海澈才有这种无辜的让人无语的表情了。于是，谢明翔就只能红着兔子眼睛用力的点头，然后委屈极了想捞个人随便就哭出声来：……阿佳……
　　他是很想找人哭诉，哪怕是海澈也无所谓了，身份有别会被耻笑之类的他全没去想，谁要笑就去笑就好了。
　　但出乎谢明翔的意料，海澈看在眼睛里，说过之前的话后便没再开口追问，亦不曾做出虚假的安慰，只是顺应了他的姿势，任由他压到了自己另一边的胸口。
　　满鼻里都是淡淡的和着玫瑰花香的清雅味道，毫不张扬但是莫明就因此变得平静下来。
　　对方有没有读心术什么的都不重要了，真的。
　　那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谢明翔感觉到的是不同于倪昊那份亲密间的爱护和同命相怜，海澈给予的那份温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那一刻，是邻家大哥一般的温柔，好像大海无限包容中。分明是比自己还小着月余的少年，但是给予的那种安然和舒适却那么的浓厚。或者这才是身为地下高原少主的那一面的海澈殿下？和同龄人不同，却又相同。
　　好感便越发的明显，所以当事情急转直下时才格外的震惊！

　　日后雷霆惊变，堂堂座上宾变成了区区阶下囚，亲眼目睹着那两个人的离合不舍，亲眼看到倪佳与倪昊施加在那个人身上的种种屈辱折磨，看在眼睛里，痛在心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合该与三五好友泛舟湖上，或是与知心情人漫步花前月下，看上去清贵高华，骨子却平和温柔，不应该落入地狱，在这黑暗中为点点信念生生受着活剐似的严刑逼供，何况，伤他之人，前一日还语笑嫣然间，这么冷酷的世界，谢明翔突然间看得清楚。
　　那个看似乐观向上，八面玲珑的少年，或者在某个时间就已经料到了某个结果，只是这般的惨烈却是绝想不到的。
　　无法动弹，如同行尸走肉任人揉搓，除了精神再半点都不能自主的海澈，有一次在重刑之后昏迷数日，无法自理的他，于情于理，理所当然成了自己要照顾的对像，而那日海澈醒来之后，置身刑床之上的他，只是看着黑漆漆的天顶，长长的睫毛扫过泛青的眼睑，然后说了一句话。
　　震惊之余的自己来不及细问究竟，便给御主拂袖间赶了出去。

　　被关入地下湿淋淋的水牢之后，他全身上下的刑伤再没有能得以休养的机会，但是不同于被囚禁的林飒，或是其他的犯人那样，会报怨，会憎恨，会扯着喉咙的漫骂，甚至会哭天叫地的求饶，海澈一直都淡淡的，淡淡的，只有当林飒的权利被剥夺，或是当着他的面前刑囚那位表少主时，海澈才会勃然大怒，然后便是一波又一波的波澜起伏，他似乎已经习惯见不到倪明，而大小姐自那一次之后亦失了踪影，整个彼加尼魔鬼域上下寻了她多半月，连御主最终也放弃，只有小昊和海澈有时还会问起，小昊问起长姐时一脸的焦虑不舍，海澈却是一脸的迷惑不解，然后转为那种让倪佳看了羡慕不已的眼神，看得倪佳牙齿咬得做响，就更加纵容倪昊的所作所为。
　　林飒被海澈用尽了力量送出地宫时，竟然无人察觉，如果不是那位表少爷自己迷糊的不分东西南北，亦不会有后来那马戏团里的悲惨过往，但终究让人佩服的还是他的表哥。
　　在折尽了他的羽翼之后，在封印了他之后，他竟然还有那样的力量，可以做到人不知而鬼不觉。
　　他所有的骄傲都可以在一瞬间收敛干净，只是为了能有刹那的尽力飞翔。
　　所以，才会心软，才会不忍看他与倪佳互相的折磨，为他，也是为倪佳，网开一面。
　　而那句话，终是没能问个明白。
　　也没想到之后竟再不能听到他的声音，而他在那之后更是封锁了他自己的精神，力图断绝所有可能为人所乘的交流，之后的之后，他当日所说的那一句话就一直给埋在了自己心底。
　　越是年纪渐长越是细细咀嚼，那短短的一句话，求不得，要不了，给不起，凡此种种种竟然都给那几个字包容了个干净。是什么让他想到了那么一句话呢？他是在说给谁人在听？

　　那么现在？现在呢？
　　不能说是对，也不对说是错。
　　看着手掌心的纹路，谢明翔苦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海澈殿下的眼睛也看得太清楚了一些吧。
　　我和阿佳，一直这样下去，又能走得多远？以前，是不敢去想，亦不能去想，那么现在呢？她永远都只是我的二小姐，我却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小谢”了。
　　回头，倪佳的房门紧闭，那位自小就骄傲又任性的二小姐，现在应该正在安睡，也只有她安静和心情好时才看唤自己做“小谢”，而不是“明翔”。
　　想了又想，谢明翔收敛心神，快步向处于偏僻角落的书房而去，他已经有了个决定，不管倪佳愿不愿意，有一件事情，他必需得向御主说个明白才行。
　　他谢明翔从来敢作敢当，再不可能让人替他背着黑锅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