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133、第十五章 灿若玫瑰（11）

　　当多年以后，慕凯回想起在黑狼谷那一诡异的对答时，他才突然明白其实一早那个人就心知肚明，只是本着他的那一份仁慈，并没有揭穿，只是默默的站在背后，守候并等待而已。
　　就像他自己问北歆为什么不留下杨瑁时，北歆的回答：“既然她要坚持，就由得她去好了，总要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若是一直撞不上去，也是因为她身边的那个人格外的珍惜她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路，别人说的都不算。秘密终究是只能成为秘密的话，我但愿，这小姑娘一辈子再也不要撞上南墙……”
　　那时隐约能感觉到北歆话语背后的那份关怀，却在得知所有的真实之后，才恍然明白，那命运的考验，对于杨瑁来说是何等的残酷，又是何等的幸运。女孩子，一生一世，不就只求个平安喜乐，得觅良人么。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幸福与骄傲的了。

　　柔平直盯着藏青，不解的道：“青非哥，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他们早就远远离开了北歆与慕凯所在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直一直在黑狼谷的方寸之间来回打转。
　　藏青担忧林飒的伤势，几次强催花气，寻找出路，可是，丛林间的花灵竟然连应也不应，这是极奇怪的事情。
　　他思索了半天不解，在看到柔平时，眼睛一亮，就像盯鬼一样直盯住他，看得柔平心头突突直跳，才有此一问。
　　藏青向他伸出右手：“拿来！”
　　柔平不解，道：“什么？”
　　藏青拧着修长的眉，眉睫上还有汗珠滚落。在不知道的情景下，这个人竟然已经汗透全身，只是他一身着黑，又总是站在接近阴影的地方，所以竟然没有人注意到。
　　柔平仍是不解：“青非哥，你要我拿什么出来？”
　　藏青叹了口气：“你总不是自己一个人招呼都不打就跑回来的吧。”
　　他料定一日一夜，海澈与叶天总是平安归去，柔平才敢前来。
　　柔平点头：“海澈大哥和天哥已经被宁珑姑娘接返，我是和他们两个说了一声就搭了船回来这边的，宁珑姑娘用黑魔术加了我的风速，才会和花信道一样的速度。”
　　“我不是要听你的解释！”
　　藏青吼了起来。
　　林飒和杨瑁亦一起望了过来。
　　这两人一直在窃窃私语，想是在商量将何朔的尸骨带回去后要如何的安葬，现在也一直的看过来，噤了声。
　　林飒站过来：“小非，你怎么了？”
　　藏青道：“你没发现吗？”
　　林飒不解：“什么？”
　　藏青上下打量他一下，无奈的扯扯嘴角：“我们给黑狼谷的怨灵缠上了，所以才走不出去。”
　　林飒一怔：“怨灵？”
　　他左右四顾，定睛细看，才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若说黑狼谷怪异，那是对旁的人来说，但是这个地方对于藏青和海澈总不至于怪异到哪里去。
　　连藏青都迷失了路径，还真是怪得离谱，也难怪，北歆和慕凯没有追来。
　　他连忙将杨瑁的手腕紧紧拉住，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小少女就会长了翅膀飞走。
　　藏青看着柔平，努力的平静了自己的心绪，再次向他伸手：“阿澈给了你什么？”
　　“海澈大哥？”
　　柔平恍然大司，伸手在怀里掏出块拇指大小的水晶：“海澈大哥说只要拿着这个，在黑狼谷里不怕迷途，一定可以找到青非哥你们。”
　　他喜形于色：“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藏青一把夺过，白水晶在他掌心莹莹生辉，像是感应到同属于花灵的那份知觉，看似透明的水晶里竟然泛起七彩光芒。
　　柔平不由奇道：“我之前拿着时一直就是白色啊……”
　　藏青盯着这水晶，突然扬手就抛了出去。
　　美丽的水晶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七彩弧光，落向远处。
　　柔平一惊：“青非哥你！”
　　他话不及出口，便看到随着水晶的光芒闪过，以那水晶为圆心，泛起层层剔透的晶彩，一圈一圈，荡漾开来，而之前不曾感觉到的阴寒湿气也袭上身来，牙关微微打颤。
　　他身为一域统领，手握生杀大权，长到这么大，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也并非没撞到鬼，现在却也觉得后背发冷，看那点点寒光的幽灵眼睛，细数下来不下于百十双，晶光映照之下，形体俱全，都是些容貌秀丽，惨白似灰的面孔，一个都不认识。
　　林飒将杨瑁死搂在怀里，亦紧盯着这突然而至的幽鬼，惊道：“这是六百年前被叶青璃所杀的族人的鬼魂！？”
　　他惊且怒：“同为滨族人，怎么会跟上了咱们！”
　　藏青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本来就是一些不分是非的愚蠢族人，他们要找的当然就是咱们。”
　　他冷森森向前跨出一步，结个手印，看那水晶华光将幽灵怨鬼尽数吸引过去，嘴角上扬，扯出个笑容，可配着他此刻的表情却像来自于地狱的修罗。
　　柔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藏青，林飒也没有。
　　两个人想唤唤不出声来，就觉得喉咙像是给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要行动也完全不得只能看着。
　　杨瑁给林飒搂在怀里，虽然能动能说，却因为被扣在那个温暖怀抱中无法抬起头来，所以只能感觉到藏青身上不同寻常的杀气却无法阻止。
　　她扯扯林飒的衣襟：“阿飒哥哥，阻止青非哥哥啊！”
　　林飒苦笑，他不能动不能说，完全给幽魂和藏青的力量所压制，他从来没有觉得青非可怕过，他一直认为力量最强的是表哥，但是，也许大家都看错了青非，只有表哥，才看得明白，所以才会令藏青统领暗部。
　　但是，当年叶青璃在黑狼谷残杀了二百余族人的往事是载于历史的不争之事实，这些滨族的亡灵一直以来相安无事，为什么会突然对同为族人的自己这一行人起了歹意？
　　他们憎恨的应该只有取了他们性命的叶青璃吧，但是那个人现在永远的沉睡在轻离湖中，再不会醒来，那么这些怨灵又在愤怒痛恨着什么？
　　只是表哥的一件随身的小饰品就将他们全吸引了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
　　难道我在密闻录里看到的记载真的是事实吗？
　　叶青璃，人称杀神，杀戮之神子，虽然助海苏先主立国，却因为杀孽太重，自沉于轻离湖中，以血洗血，永镇黑狼谷，但是那只是传说，真正的历史湮灭在洪流中，只有少部分的真实通过特殊的途径流存下来，而能接触到这一秘密的人，只有历代的御主和军主，可是，青非从何而知？
　　藏青瞪着那些怨鬼，一步一步的跨进，他就像是走进了个奇特的异度空间，时间与空间都随之发生的扭曲。
　　林飒清楚的听到藏青的声音：“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这么想要取他的性命吗？好啊！他一直不忍心做，可你们却不领情！那么，不如干干净净好了！”
　　话声才落，便看到藏青好像是抓了一大把什么东西在手里一样，紫金藤突然挥向空中，划出个完整的大圆周，将水华晶光全都敛在其中。
　　耳里听到的是凄惨到极点的悲鸣和呜咽，林飒从来不知道人的哭声竟然会这样的刺耳而尖利可怖！
　　他想叫藏青住手，却出不了声。
　　杨瑁又急又怕，小小声唤道：“黄昏……”
　　一缕幽香蔓延上鼻端，小少女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掌心里一朵小小的黄色蓓蕾正在成型。
　　林飒嗅到了熟悉的花香，惊讶之余，低头，与黄色小花相对，再看到杨瑁的表情，心里的疑惑更大，却紧紧将小少女扣住：“阿瑁不怕，我在。”
　　杨瑁仰头，听得到他的心语，点头：“青非哥哥他，”
　　林飒已经决定不去管藏青做什么决定了，反正藏青要做的他也阻止不了，只向她摇头示意。
　　小少女于是乖乖收起失而复得的“黄昏”。
　　柔平却是不解极了，他不明白，海澈交给他的到底是什么，竟然会招来怨灵吗？
　　可是，那位大哥不会害自己才对，那么是因为某个楔机的缘故？
　　藏青却不管不顾，他径直的放开了之前所有压抑着的力量。
　　这里是冰晶石和怨灵的思念形成的异度空间，除了眼前这群不知死活不晓感恩的怨灵，其他的事物完全影响不到！
　　他任凭紫金藤将它们完全束缚，然后，半蹲下身子，将右手按在剥剥草叶间，纤长雪白的手指，碧绿的草叶，触目惊心也似的红，一片血红。
　　林飒听到藏青说：“前尘往事，俱付东流，是非恩怨，转头而空！逝者已逝，来者可追，不弃不舍，永坠阿鼻！！禁！”
　　紫金藤发出耀眼的光芒，一寸一寸的收小的圆周。
　　柔平，林飒，杨瑁的耳里听到的俱是哀鸣，声声不绝于耳：“叶青璃！叶青璃！――”――
　　藏青站起身，看着随着紫金藤的抽紧而抽紧的那些怨灵散做点点白光，嘴角始终噙着森冷的笑意：“本来给你们的是无忧无虑的好日子，百年，千年由得你们爱怎么过怎么过，算是良心有愧对你们的些许补偿……可是，你们却不知足，竟然还想要夺他性命……哼，留不得，都留不得！喜欢去追是吧，那么，就下地狱去追吧！”
　　他抚着自己的脸，抬手拍开一个看上去是女子的怨灵的伸向他面颊的“手”，冷笑：“我真的长的有那么像他？生前辱他，死后毁他清誉，便是你等所谓的爱慕珍惜？舍不得他，却弃他不顾又算是什么爱慕珍惜！叶青璃生是海苏的挚友，死是海苏的永痛，你们懂不懂！一已之私，遗害百年，如果他黄泉有灵，也一定会亲手将你们这些人人鬼鬼一并埋葬！以爱为名，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将手一挥，五指紧握。
　　冰晶石璀灿浮光，在掌心静静敛去，又恢复成之前毫不起眼的一块水晶石。
　　藏青将它拿到唇边，轻轻一吻，再用力一合，细细碎碎落了一地的晶莹剔透。
　　空气中一个美丽而骄傲的虚影一闪而过，声音轻而缓，缠绵蜚侧：“叶子……”
　　藏青将手一扬，扑散了一天一地，转回头来：“走吧！都弄干净了！”
　　随着他语声才落，本来一片迷途的道路清晰可辩，又是那花，那草，那树，那林。空气干净清爽的像雨后初晴。
　　柔平惊讶却仍想问个明白：“青非哥，海澈大哥的水晶配饰？！”
　　一地的晶莹让他自动闭嘴。
　　眼前的藏青说不出的疲态，但是看上去又好像十万分的精神。
　　藏青仰头向天：“那是先祖留下的东西。”
　　柔平哑然，心想：“先祖留下的东西，不是应该很珍贵。这样就毁弃了啊……”
　　林飒伸手扶住藏青：“小非，你还好吧？”
　　藏青半眯了眼：“嘛，你想我不好就不要从这里出去！快走吧，”
　　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离了骨头似的软靠在林飒的身上。
　　柔平连忙扶住他，直接将他架到自己背上。
　　林飒拉了杨瑁，将手一指：“用徘徊，从这里，回去了。”
　　杨瑁依言取出黄昏徘徊，向它许愿：“黄昏黄昏，带我们返回地下高原浪屿。”
　　花香缠绵，如梦似幻。
　　黑狼谷上方一直笼罩的不祥的云彩终于散尽。

　　海澈坐在软榻上，终于轻轻松一口气，眼光偏移，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案头那本《主圭密辛》上。
　　轻轻翻开书卷，抿一口回声草的药茶，陷入沉思。
　　他腰带上原来应该有三颗坠饰的地方，只留下一颗淡蓝色的日晶石，一颗翡翠石，微微闪着光。
　　那条腰带的式样，与在他面前摊开的那本书上的绘册一样，长七尺，以南海银丝为弦，北海冰丝为附，坠以翡翠石，日晶石，冰晶石，三色一体，以形“三位一体”之名。是六百年前上供主国的叶大将军所有，后来，传予其子――“杀神”叶青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