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131、第十五章 灿若玫瑰（9）

　　黎明的薄幕将揭未揭，辰光将亮未亮，藏青却已经携着林飒与杨瑁脱离了最危险的境地。
　　这两人一击得手，便立刻后撤，竟然抓得时间甚准……
　　抬头，日光正自远方寸寸升起，这才是真正的黑狼谷的清晨。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黑狼谷有两个早晨。
　　抹去一头的冷汗之后，藏青才松了口气。
　　他将手一指：“前面有个草棚子，去那里包扎一下你的伤口。这黑狼谷里变化极多，想来倪佳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跟上来。”
　　却是对着林飒在说。

　　草棚并不高，四壁徒然，虽然简简单单，在这个地方却不显得有丝毫的突兀。
　　藏青左右环顾，颇满意这里还微具形状。
　　眼光所及，棚子一角还散落有些个小桌小椅，看上去年代久远。
　　林飒深吸口气，对怀里的杨瑁道：“阿瑁，你可以下来了。”
　　蹲下身去，由着杨瑁从他怀里脱身。
　　杨瑁给他搂在怀里一路疾行，手指尖触摸到的温暖渐渐转冷，那是林飒肩背上伤口所流出的热血在渐次凝固，但是小少女鼻端的血腥气却一直都没有散去，一再向她昭示着她的林飒哥哥遭遇到的事情。
　　她自林飒头项间抽回了手，转头向藏青望去。
　　藏青只一看，便哂道：“你叫她下来，她手还绑着呢。”
　　手臂一拂，指尖掠过，杨瑁腕上的绳索才终于松开。
　　小少女揉着自己给勒出条条红痕的手腕，对藏青道：“青非哥身上带着伤药么？”
　　她鼻子之尖不亚于她的宠物点点。
　　藏青自怀里取出一青一白两个小瓶，单手向林飒抛了过去：“我到后面取水，这药先用青色的，再用白的。怕痛就忍着！”径自离去。

　　不过片刻功夫，藏青端着半盆清水回来，看到那两个还是眼观鼻，鼻观口的对立，咳嗽一声：“小瑁，你是要给他包扎么？”
　　杨瑁抽抽鼻子，用力点头。
　　藏青看一眼林飒，转身出去。

　　林飒僵着身子，却不敢抬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等着宣判死刑。
　　僵了片刻，林飒有些难堪的背过了身，不再与杨瑁对峙，只道：“我自己裹伤就好了。你，你好好休息一下……”
　　杨瑁却在这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紧紧的自林飒身后抱住了他的腰：“阿飒哥哥，阿飒哥哥……”
　　小少女抽泣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林飒的腰不肯放松。
　　林飒僵直着脊背，任她搂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受伤的左肩血流如注，浸透了小少女的春衫，那孩子却只是不觉，只是不停的哭泣。
　　藏青守在草棚外面，听到里面杨瑁的不绝哭声，不禁有些担心林飒的伤到底包扎好了没有。
　　就是铁打的，也禁不住大动脉不停的流血吧。
　　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进去，一旦走进去，也许那两人的心结就再也不能解开。
　　抬头，天顶星子稀疏，歪着头，无奈的将紫金藤在腕上缠来绕去，好言安抚：“再等等，等等回去找阿澈。”想起海澈，又忍不住腹诽。
　　杨瑁哭着哭着，鼻端嗅到温热的血腥气，才微抬起头，看到林飒半背都给染红了，伤口已经崩裂，血正沿着腰线蜿蜒而下，浸润着地面。
　　她吃了一惊，才想起来林飒有伤在身。
　　杨瑁慌忙松开抱着林飒的手臂，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手忙脚乱的扯着自己的外衫：“阿飒哥哥，你快坐下。”
　　林飒僵着身子笔直的背向她而坐。
　　杨瑁熟练的将自己的外衫扯成绷带粗细放在手边备用，然后又用手帕沾上藏青备好的清水擦尽林飒背上的血迹，那道被纤丝长鞭给狠狠刮过的斜长伤痕才得以在一派血色中显露真容。
　　从左边肩膀，一直拖向腰下，皮开肉绽，伤口乍看上去甚是狰狞。
　　杨瑁一面将伤药仔细的洒上，一面鼓起腮，将小嘴凑上去，细细的吹匀药末。
　　淡青色的药末凝固在伤口之上，慢慢的止住了血流。
　　一连洒了好几遍，伤口才不再流血。
　　杨瑁再将藏青给的白色药粉小心的涂抹上林飒的伤口。
　　那淡青色的药末洒上时，林飒只觉得清凉，但那白色的药粉一沾到伤口，他眉心猛的一跳，几乎要因为突然而至的剧痛喊出声来。
　　手指下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杨瑁眨着眼，探身：“很痛吗，阿飒哥哥？”
　　林飒摇头。
　　笑话，这点痛只是来的突然了一点，忍下来就不会觉得痛了。怎么能让这小姑娘笑话。
　　杨瑁长长眼睫上泪珠儿还悬挂着，却绽开浅浅的笑容，安抚道：“不怕不怕，我的手很轻的。阿飒哥哥忍一忍。”
　　她这种突然改变的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让林飒不由得失笑。
　　眼角的余光看到杨瑁专注的侧脸，泪痕还没干的小少女正嘟着嘴，用力的向自己的伤口吹气，这就是她所谓的忍痛秘诀吧。
　　没来由的，心情就开始好转。
　　不论这小姑娘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总是不怨她的。
　　只这一日间，她受到的惊吓就是成倍的在增长着，所以我不能再让她感到害怕了。
　　虽然等会就可能告别，但现在安安静静的守护她，哪怕只有一小会儿的时间。

　　杨瑁可不管林飒现在在想什么，她替林飒的伤口涂好伤药后，就用自己扯破的衣衫当做绷带细细的给他包扎起来，手上的动作极轻柔，一看就知道是做习惯了这种事情的。
　　一想到她早就习惯为人包扎伤口，那个经常被弄出伤来的人是自己再也无法见面的小叔叔，林飒的喜悦就不由得转为黯然。
　　杨瑁手脚伶俐的替林飒包扎好了伤口，定定的看占据了他半个后背的自己的杰作，突然又一次自他身后将他紧紧的搂住。
　　林飒一惊，身子重新僵直。
　　杨瑁却是不觉。
　　她双手抱紧了林飒，将自己的脸颊也紧贴了上来，在浅葱色的绷带上蹭了蹭，放低缓了声音：“阿飒哥哥。”
　　林飒没敢动，老实的端然正坐。
　　他竖着耳朵在听。
　　等了好久，杨瑁才又用那种低缓的语气说道：“阿飒哥哥，对不起。”
　　林飒僵着身体，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杨瑁又说道：“阿飒哥哥，我没有骗人，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自顾自的说着，全没有意林飒全身僵得像是冬日里堆的大头雪人一样。
　　她说：“那个时候，你突然就变成了雪狼，我是很害怕……
　　可是，那只是害怕，不是别的意思。
　　我很震惊，我喜欢的林飒哥哥竟然和雪狼是同身。原来雪狼就是林飒哥哥，那么和雪狼在一起的那只银色的狐狸，就是何朔哥哥吗？”
　　林飒听她提起银狐，心中苦涩，缓缓点头。
　　杨瑁却仍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是，后来倪佳说那些话后，我没有理会阿飒哥哥伸过来的手，是因为我仍然很震惊。害怕和震惊是不是一样的含意，我不太明白，但是，阿飒哥哥看我的眼神却是很悲伤的样子，我突然就明白，我伤了你的心。”
　　她贴着林飒的后项，语声柔缓，一点都不像是个平常的小姑娘，她说：“我不相信阿飒哥哥会杀了自己的父亲，我也不相信阿飒哥哥就是雪狼，但是，阿飒哥哥就是阿飒哥哥，我一时接受不了那么多的说法……我后来不再害怕，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心痛，为什么是阿飒哥哥要遇到这么残忍的事情……阿飒哥哥应该肆意在阳光之下，笑得像太阳一样的，不应该背负这样的不幸……阿飒哥哥，对不起，有些事情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接受的，这也是你跟何朔哥哥一直在隐瞒我的真实……我只是个小姑娘，所以我会害怕。阿飒哥哥会因为小瑁的这种害怕而不喜欢小瑁了吗？”
　　林飒的肩膀微微的耸动。
　　杨瑁搂着他，紧得能感觉到自己怀抱里那个温暖身体急促的心跳声“呯呯，呯呯”，她细长的手指抚上林飒的左胸：“这里，阿飒哥哥的心跳的好厉害。”
　　她把整个身子俯上林飒的背：“真的，小瑁喜欢林飒哥哥。”
　　林飒哑着嗓子道：“嗯。你也说过喜欢表哥和小非他们。”
　　杨瑁格格笑了，轻轻的耳语：“杨瑁喜欢林飒哥哥，和喜欢海澈哥哥是不一样的喜欢……所以杨瑁才会震惊，会心痛，会害怕……阿飒哥哥，我……”
　　小少女的声音轻了下去，然后归于平静。
　　只有那双属于少女的手仍然紧紧的环抱着怀里的青年。
　　藏青站着都要睡着了的时候，却听到了林飒的暴吼声：“小瑁！”
　　他猛一激灵，立刻清醒，一个闪身便跳到了林飒与杨瑁的面前：“怎么了？！”
　　林飒抱着小少女的身体，惊惶失措的看向藏青：“小非，小瑁她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没有让箭支伤到她啊！”
　　他怀里的小少女脸色苍白，连平日里娇嫩如同花瓣似的唇也是淡淡的。
　　藏青一惊，他也记得这小姑娘应该没受伤才对，射向她的箭支都给紫金藤卷开，那抽向她的鞭子也打在了林飒的身上，这小姑娘落到倪佳手里时难道受了什么隐伤不成？
　　他连忙俯身，就着林飒抱杨瑁的动作，右手三指搭上了小少女的左脉，细细辨认。
　　林飒紧张的盯着藏青，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厉害，若是张口，只怕就会自己蹦了出来。
　　他看到藏青的脸上显出疑惑不解，然后是了然于胸，再转过惊讶，最后那家伙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偏就是死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林飒压低了声吼道：“小非！”
　　藏青抽回手，脸上的痞子相让林飒恨得咬牙切齿。
　　林飒继续道：“怎么样？小瑁她没事吧？”
　　藏青站起身，甩甩手：“没事，累了，就睡了。”
　　“哎？”
　　“她这一天一夜里经历那么多，又惊又怕的会突然的昏睡过去也就不算奇怪了。”藏青笑笑，轻巧巧抱起杨瑁：“你有伤在身，我来背她。”
　　林飒瞪着藏青。
　　藏青笑道：“哎，你这样子，怎么那么像是吃不到葡萄啊，哈哈。”
　　林飒脸一红。
　　捡起自己的外衫，重新穿好：“小非，拜托了。”
　　藏青收起调笑的表情，抿唇：“我要开花信道，不然会被那几个家伙堵住了路。拖太久，阿澈会瞎操心。今次回去，可得好好的教训他一下，我说，你不许站在他那边哦……”
　　林飒稍适迟疑，然后微一点头。
　　藏青扯开个无赖的笑容：“嘛，你要是食言，我可是会比教训他更狠的教训你……”
　　林飒的脸涨得鲜红，咬着牙：“罗嗦！”
　　突然扬眉：“去接何朔！”
　　藏青一怔：“我说了下次去！你刚说不会食言……”
　　林飒盯着他，直要盯出他脸上的洞来：“你和表哥，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为什么在黑狼谷里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指着面前的草棚：“这个是什么？别告诉我说现在还有人会在黑狼谷搭棚挡荫！”
　　“这是当年有人结庐守孝的遗址而已，你想太多了。”
　　藏青不着声色：“这一天一夜的，阿澈一定担心的要死。”
　　“在表哥心里，公务总是重于私事！可是，我和他不同！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帮叶天的！我要去接何朔！就算你们不肯跟我说明，那么，现在！谢明翔受伤，倪佳一个人不方便行动！海因斯坦的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要与她联手，我去接何朔回来有什么不可以！”林飒一字一句：“我本来就是来接他的……”
　　看着在藏青怀里熟睡的杨瑁，伸手抚上她发心：“却差点儿连她都弄丢在这里。”
　　藏青盯着他，摇头：“你想多了，真的没什么瞒你。我奉军主之令在黑狼谷盘踞数年，所以十分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难道是假的么。”
　　看向林飒的眼里多了些无奈：“阿飒，你真是长不大。罢了，折回去接何朔，堵住少爷你的嘴！想来海因斯坦和彼加尼魔鬼域两方应该不是咱们肚里的蛔虫。”
　　终是松了口，由他再冒一次险，阿澈，这个小祖宗任性起来可是和你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