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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千秋同贺(上) ...

  •   柒昭仪解禁是在腊月初。昔日倾城的佳人几月不见后重回众人视线。她仍是美的,却消瘦了不少,眼角眉梢都染着憔悴再无盛宠时的飞扬凌厉,就连曾蕴着万种风情的桃花媚眼都黯淡了下去。
      殷谨繁再也没有翻过她的牌子,似乎这个他曾为之日日不早朝的女子从未存在过。柒昭仪也变得深居简出,除却定日请安外其余的时光皆蛰居九瑶宫中不见外人。
      柒昭仪解了禁足后不久,宫内妃嫔还多有不安者,日子久后见她如此,也便放下了心,只暗暗讥笑昭仪娘娘风光不再。
      绾绡却不赞同。本性天成,一个人骨子里的张扬,怎可轻易被抹去。她在同太妃请安时见过这位一度与她并称双璧的女子,只觉她看似灰暗的眼底实则是燃着一团骄傲的火。
      也许,是柒染沉寂的太久,以至于那些记性不大好的后宫粉黛们忘了,她曾如何傲然位于荣宠巅峰,夺去了三千佳丽的颜色于一身,又是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于颦笑生杀予夺。是的,她们都忘了,或者说,是不愿意记起那样的耻辱。
      谁都打心底里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喜爱自己,哪怕不爱,也能让她们有机会去争这个宠爱。所以谁都愿意看到,那个让她们备尝幽怨之苦的女人现今已没了嚣张的实力。
      绾绡密切观望着九瑶宫的动向,于此同时,另一个女人也让她颇为头疼。
      醉烟斋美人曲氏,曾几何时只是个不受待见选侍,因她的谋划而得宠封为了灵美人,又因身怀有孕而一跃成为了内廷最有跋扈资本的女人。
      自此之后,钟怜宫日日不得安宁。
      灵美人年轻气盛,有了皇嗣后愈发气焰冲天。逾矩逾规目中无人是常事。就连绾绡,她都已渐渐不放在眼里。若她诞下皇子,那还有谁镇得住她。
      或许……这样的女人还是别留下了?绾绡曾暗暗这样想过,但很快便苦笑着摇头。
      而今的灵美人,好比昔日之林贵妃。没有人会动她,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等别人出手,与其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为她人作嫁衣,不如坐等收渔翁之力。
      更何况这灵美人虽年轻却精明得厉害,防范严密处处留心,竟真让人钻不得半点空子。
      琐碎中的时光漫长,不知过了多少个时日才总算熬到了十二月十八。
      十二月十八,绾绡十六岁生辰。依着殷谨繁的意思,本是要大办宴席好好庆祝一番的,但绾绡觉着太过张扬,最后改成了只请几个交好妃嫔到场的小宴。在菁妃坚持下仍是设在较为宽敞的饶欢殿。酉时开宴。
      镜中是素容披发的佳人,虽未上妆,却丽色依旧。绾绡对着铜镜,有些怔怔。
      十六岁……她缓缓抚过面颊,肌肤吹弹可破没有半分皱纹瑕疵,正值青春妙年。二八芳华,果然是不错的。她正位于一个女人最美的时段,有着似锦的前程。不得感慨世事无常。看着镜中的女子,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曾经是萧宫里那个灰头土脸苟且求存的稚嫩丫头。
      身上是簇新的银红盘金连珠锦裳,衣襟袖摆皆以金丝缀着镂有精巧花样的明珠。缕金流彩蕊蝶曳地裙长有半丈,尽显华贵。外罩着檀色藕丝对襟短袄,腰上系着玫瑰如意佩,垂下来的银色长穗末端坠有豆大的玉珠,稍稍移步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展翠小心翼翼在她眉间描绘上一朵三瓣红梅,含笑道:“主子双眉纤细修长,人又生的冷丽,红梅最合适不过了。”
      “这话皇上也说过相似的话。”绾绡淡哂,“可我却不这样想。”
      “主子别这么说。”展翠放下眉笔打开妆奁翻找胭脂,“主子生的极似敬成皇后,模样不输等闲。”
      绾绡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只揽镜自照,唇角略勾起轻淡如烟笑。母后……记忆中母后的身影早已模糊,她不知道母后当年是否真的有着与她相似的容颜,不知道母后当年母仪天下时是何风姿,亦不知道母后当年的笑意可是端庄而沉静——就如同她现下模仿的这样。
      展翠喉头间有些哽咽,“主子都十六了,再不是奴婢眼中那个孩子了。敬成皇后若泉下有知,必当欣慰。”
      绾绡为自己戴上一对金丝垂珠流苏耳坠,默默无言,仍是看着铜镜微笑。
      展翠偷偷擦干眼角沁出的泪,执起象牙篦为绾绡梳发,珠帘掀动的清脆声响忽然传入耳中,她侧首一看,来者竟是太妃娘娘。
      绾绡与展翠忙屈膝请安,太妃却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她甚少有笑得如此和煦的时候,似春风脉脉。
      “好个慢性子的谢嫔,饶欢殿那都快开宴了,你这还未梳妆。”她走上前来,拢了拢绾绡的发。
      “让太妃娘娘见笑了。”绾绡赧然低头。
      “哀家给你带来了份生辰礼。”太妃道,有对展翠道:“你先出去罢,哀家有话要对你家主子说。”
      “是。”展翠福身,恭敬退出。
      太妃站在绾绡身后,缓缓梳着她那一头青丝,“十六了。”
      “正是。”
      “据萧国旧俗,女儿家十五就当行笈礼了。”
      绾绡眼波黯了黯,不答话。
      太妃却已了然,用梳篦轻拍了拍绾绡肩膀,“跪下。”
      绾绡疑惑,但也只好依言而行。
      乌发在太妃修长的指间穿梭,没费多少工夫便绾成了精巧的芙蓉归云髻。绾绡正惴惴时,太妃已从袖中掏出了只长约九寸宽约四尺的嵌金錾玉雕花紫檀木匣。
      绾绡因是跪着的,瞧不见匣中盛的时何物。
      太妃打开匣子,拈出了一支白玉素纹长笈。
      绾绡不明所以,太妃则将玉笈插上她的发髻,低声祷祝:“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这段话绾绡听着耳熟,下意识抬手去摸发髻上多出来的那一物,顿悟,太妃原来竟是在为她行笈礼。
      二加翡翠绿玉簪,祝词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慎尔淑德。居寿万年,永受均福。”
      三加按礼应是钗冠,但檀木匣中已然空空。太妃扬手,从自己髻上拔下了支青玉长钗为她簪上。
      那是支雕成牡丹式样的玉钗,素雅大方,唯在牡丹花蕊处镶了颗血红宝石,在日暮斜阳下熠熠生辉,折射的光芒刺得绾绡睁不开眼。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成加尔福,兄弟具在。”太妃继续念着,声音略有沙哑,轻柔似水,“以成厥德,黄考无疆,受天之庆。”
      绾绡郑重叩拜,以额触地,“恭谢太妃。”眼角有些发酸,她莫名有了欲泣的感觉。
      “女孩儿家,总要行笈礼的。而今,算是勉强为你补上了。虽说礼数不大周全,但也只能如此了。”太妃将她扶起,“好孩子,今儿是你生辰,大好的日子呢。”
      “嗯。”绾绡用力点头,髻上的钗环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眩晕。
      “去赴宴罢,繁儿难得对人这般上心。”她理了理绾绡的鬓发,“哀家便不陪你一道去了,明悠宫还温着药呢。”
      “太妃娘娘好生珍重。”绾绡行礼拜别。
      太妃摆手,一袭浅青衣衫飘飘然而去。那纤细笔直的背影,不知怎的就和记忆中的母后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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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饶欢殿时,果然已是迟了。所邀妃嫔大多都已到场,言谈甚欢。饶欢殿布置的很是精致华丽,小儿臂粗的长烛映的殿堂愈发金碧辉煌。丝竹管弦之乐清雅靡靡,若有若无,却恰到好处的烘托了热闹的氛围。
      殷谨繁坐于首席,与不远的菁妃说着什么。见她来了,起身走来,“才同菁妃念叨着你呢,你便到了。寿星架子好大,咱们这些人等了好久方姗姗来迟。”
      绾绡无奈一笑,屈膝道:“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给皇上及诸位姐姐赔罪了。”
      “只赔罪便可了么?朕不答应,你们答应么?”殷谨繁扬眉,笑问在场诸妃。
      于是一干妃嫔纷纷起哄,皆言要罚。
      殷谨繁憋着笑将绾绡牵到桌前,“老规矩罚酒。”
      绾绡看着案上斗大的酒樽,苦笑,“皇上就知用这法子作弄臣妾。”
      “怎叫朕作弄你,是你自个要来迟的,怨不得旁人。窖藏多年的梅子酿,便宜你了。”他端起酒樽,笑意溢于眼角眉梢,“葡萄美酒夜光杯,佳人莫负。”
      绾绡嗔笑着瞪了他一眼,将递至唇边的琼浆一气饮干,“如此皇上可算甘心了。”
      “认罚倒是爽快。坐罢,今儿你生辰,怎好总叫你杵这。”
      “那也只怪皇上您不依不饶非要臣妾罚酒方肯罢休。”
      殷谨繁哭笑不得,“菁妃你瞧瞧你这妹妹,愈发的嘴尖舌利了。”
      菁妃含笑不语,灵美人斜睨着绾绡,娇嗔道:“还不是因皇上太过偏宠姐姐之故。滢儿好生羡慕呢。”
      殷谨繁一面给绾绡斟酒一面反驳,“啧,又是一个睁眼说瞎话的,朕如何不宠你了?”
      淑妃亦笑,接话道:“皇上可宠灵妹妹得紧呢。妹妹身上这墨貂裘、头上这羊脂玉簪,难道不是皇上因为宠爱妹妹赏的么?”
      灵美人撇了撇嘴,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得意,望向的则是淑妃身侧安静坐着的的女子。
      那是德仪陆氏,半月前还盛眷正隆的女子,曾一度夺了皇上目光的女子,而今却低眉敛目再无昔时半分风光。
      自她怀有龙裔后,宫中人人皆知除却谢嫔她便是最为得宠的那一个。若她诞下皇长子,那更是前途似锦不可估量。轻轻拍着尚是平坦的小腹,皓腕上的红翡翠嵌金镂花镯子映着烛光熠熠生辉,她抬首,面上是惯有的天真娇俏,“皇上厚待滢儿,连滢儿腹中的孩儿都欢喜呢,滢儿方才觉着他动了一下。”
      “胡说。”殷谨繁浅笑,“两个月大的小儿,哪里就会动了。朕可从未听过。”
      “皇上的儿子自然天赋异禀,他就是动了。”灵美人撅着嘴,“不过皇上,臣妾觉着,这孩子日后定会是个调皮的主儿。臣妾每日都被他闹的不安生。臣妾听闻贵妃娘娘生前很懂养胎宁神之道,是因调了大批御医医官悉心打理之故。臣妾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所以臣妾想,能不能效仿贵妃娘娘,专门从尚食局、太医院抽调一批人来帮着照顾孩子。”
      林贵妃生前戒心极重,一切衣食奉例,皆要经医官反复检验后方可入阑夜宫门,谨慎的让人无处钻空子。灵美人这话,分明是想要自己甚至是她未出世的孩子得到和贵妃一样的待遇。
      提及那个逝去的女子,殷谨繁眼底的神色黯了黯,温柔道:“依你好了,安心养胎罢。淑妃可有异议?”
      柳淑妃端起玉杯轻抿琼浆,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唇角的泄露情绪,回话时又是那个沉稳贤惠的淑妃娘娘,“皇上既是如此想的,那便这样办罢。灵美人若能为皇上生下皇子,那将是社稷之福。”又道:“今儿谢妹妹芳诞,姐姐在此祝愿妹妹假以时日,也能如灵美人一般,有这等深厚的福泽。”
      其余妃嫔亦各自举杯恭贺,满口吉言。绾绡一一回应敬酒。
      目光掠过落荫时,她微微一笑算是问候,落荫也报之以一笑。
      几番推杯换盏,席间妃嫔的话也多了不少,姐妹间闲话趣谈,恍若真的亲密无间一般。殷谨繁唤来了舞姬以舞助兴。寒冬腊月,为取悦他人,那些个年轻少女也仍是一身薄纱舞衣,高鬟髻,飞霞妆,描着柳黛眉,顾盼生姿,水袖从容。
      绾绡细细品着佳酿,与诸妃还礼回敬时饮了不少,可她却并无醉意。梨花玉杯中梅子酿色如胭脂,入口清淡,隐隐有些不同。她一时疑惑,低声问殷谨繁:“真是怪哉,据说梅子酿酒劲不小,臣妾竟无半分醉意呢。”
      殷谨繁抿唇窃笑,凤目清澈尽是狡黠,“原来你也不笨,到底还是察觉了。”附在她耳边温声细语:“知道你不善饮,所以特令人在梅子酿中兑了梨花白这样的淡酒。滢儿说朕偏宠你,这话是不假的。”他在席下握住她的手,“饮酒伤身,朕怎忍心。”
      她没好气的将他推开,犹嘴硬道:“臣妾哪有这般不中用,虽不善饮,却也不至于几杯便倒,皇上小看臣妾了。”面颊却不尤笼上浅浅红晕。
      殷谨繁笑而不语。她转过头去赏歌舞,故意不去理他。
      似乎是新排的舞,十八名舞姬身姿摇曳,轻盈如燕。
      看久了,绾绡却觉着有些索然无味。这些舞姬,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个人。纵使是心存了一份嫉妒艳羡,绾绡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的舞,是极美的。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风华卓绝。就连起舞时的飘落的视线,都染着数不尽的妩媚。
      那个名为柒染的女子,似是瑶池天仙,一舞倾城,凡人莫可比拟。
      殷谨繁应是想着她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些百媚千娇的舞姬,一直与绾绡谈笑,想来在他心中,柒染的绝世一舞,无人能逾越。
      那她呢?她在他心中,是否也如柒染一般被放在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位子上?
      一曲终了,殷谨繁命那些舞姬下去领赏。又对绾绡道:“方才那支曲子名《月华清》,是乐坊新作的,你以为如何?”
      绾绡想了想,答:“不过尔尔。”
      殷谨繁咂嘴,“哟,妮子愈发刁了。这可是而今京中最时兴的曲儿,你却不喜,何故?”
      姁妃打趣,“这样软绵的一支曲子臣妾都听着昏昏欲睡,皇上叫谢妹妹如何喜欢?”
      淑妃哂笑,“姁妃出生将门,自然有潘将军之豪迈,却不知时下以轻歌曼舞最为风靡,明快如拓枝、胡旋,早已冷落了。本宫不通音律,只觉这支曲子听着舒坦便是了。”
      殷谨繁瞥了绾绡一眼,“小珂亦通音律,不妨说说,也省的她挑三拣四的。”
      陆徳仪忙道:“臣妾不过略懂箜篌之艺,不敢在皇上面前献拙。只是这支曲子正如姁妃娘娘所言,过于靡靡。一曲平平,调子毫无起转。”
      “陆妹妹说的极是。”绾绡尝着樱桃酒酿,“此曲别致,然曲调过沉闷低迷,无大家风范。柔而力不足,意境亦不足。”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殷谨繁轻笑,“不如……你试试?”
      “皇上让臣妾试什么?”绾绡疑惑。
      殷谨繁拍拍手,立时有宫人上前,捧来了绾绡的琵琶。
      绾绡会意,“皇上是要臣妾即兴一曲?”
      “可否?”
      “谨尊圣意。”她笑,扬眉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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