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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貌合神离 ...

  •   飞凤缠珠累丝金步摇上,明珠一颗价低千金;双凤展翅金钗饰于髻中,流光溢彩尽显华贵;如云乌发绾成单螺高髻,素手纤纤套着金镶碧玉护甲,胭脂浓抹,青黛扫眉。铜镜中映出的脸雍容华贵任谁也看不出半分憔悴。
      林贵妃满意颔首,收好犀角篦,问身旁侍女:“霞绫,本宫今日这一身装束可还衬得起后宫之首的名号?”
      “那是自然,娘娘艳冠群芳。”霞绫口上恭维着,托起贵妃保养良好的玉手将她扶起。暮阳未下,在林贵妃身着的朱红缂丝百花金银挑线锦袍上镀了层淡淡的金,一瞬的光芒刺目让霞绫眼睛都生疼。
      立于一旁的彩叶忙捧着绛紫对襟坎肩服侍贵妃穿上,又在贵妃臂上搭了条长约三张的银红牡丹缠帛,腰间系了根长穗宫绦。
      霞绫跪下,捧着双浅紫绣蝶鞋去给贵妃更换,林贵妃却嫌恶的一脚踢开,道:“这双太寒酸,换双来。”
      今日姁妃生辰,夜间有一场庆生宴设在莺歌苑,到时必会有诸多妃嫔同聚,林贵妃身为后妃之首怎会甘心被人比了下去?衣饰钗环皆是极尽奢华占尽风头,就连遮于裙下的绣鞋都不肯输于她人。
      霞绫只好又找出一双檀色盘金芙蓉缀珠软底鞋替贵妃穿上。
      “娘娘先用些晚膳吧,莺歌苑是听赏戏曲之地,姁妃娘娘这生辰宴想来也无太多膳品,饿坏了小皇子就不好了。”孙昌寿劝道。
      林贵妃将手按在隆起的腹上,虽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
      孙昌寿领命退下,俄倾便有人布好了菜。不多,但样样精致。
      林贵妃由霞绫搀着行至八仙镂花嵌金圆桌边坐下,不紧不慢瞥了孙昌寿一眼。
      孙昌寿会意,忙拿起紫檀箸去夹菜。霞绫却忽开口道:“娘娘,这晚膳还未请医官验过呢。”
      林贵妃恍然,“是呢,本宫倒险些忘了,此事可马虎不得。尚药局的医官去请了么?”
      彩叶答:“奴婢知娘娘用膳必要验过才能放心,故而早已命小平子去请了。”
      “好生麻烦。”林贵妃抱怨,漫不经心把玩着腕上的绞丝金手钏,“姁妃素日里也不甚得宠,皇上怎就对她这般重视了。区区一个十九岁生辰,竟要本宫去捧场。”
      霞绫含笑安抚:“大约是因她出生将门得缘故吧。姁妃娘娘的父亲执掌虎符戍守边疆,与丞相大人一文一武皆为国之栋梁。皇上敬重潘将军,自然对他的长女也看重几分。不过——姁妃娘娘哪比得上娘娘,仅前几日皇上来探望娘娘,所赏赐的金银玉帛只怕较姁妃娘娘生辰所赏的还要多呢。”
      林贵妃仍是一脸寡欢,“赏赐的再多又有何用,本宫为妃三年,皇上的赏赐早已多到库房都堆不下了。可那终归是死物,冰冷冰冷的。前几日皇上来配本宫用过午膳后,本宫便再未见过他了。”
      孙昌寿赔着笑,“皇上近来政务操劳,除了谢顺媛外其余人也是好久不曾得见了。”
      林贵妃冷笑,“柒氏被禁足,倒便宜了这女人。好个善于见缝插针的谢顺媛。”
      霞绫接话:“不止谢顺媛,据说还有个陆氏的德仪这几天也常被皇上召幸。”
      “陆氏?又一个狐媚子!”
      “娘娘请息怒,奴婢记着沈修容与陆徳仪似乎私交不浅,若是被她知道娘娘如此厌恶陆徳仪,只怕她这个做表妹的会心里不好受的。”霞绫忙劝道。
      林贵妃反是更怒:“她心里好不好受与本宫有何干系?笑话,本宫堂堂贵妃莫非还要看她的脸色?”她将手中木箸往桌上一甩,声响清脆,“沈汀薇竟与陆氏有牵扯?好、好,真不愧是是本宫的姑表妹妹!霞绫,这事你是何时察觉的,本宫居然让她们蒙了那么久都不知。”
      霞绫支吾道:“奴婢也是听旁人说的。何况、何况在宫中有个可说上几句话的好姐妹并不算什么坏事呐……”
      林贵妃气极,“不算坏事?错!这才是最大的坏事!她沈汀薇爱与谁做什么劳什子的姐妹本宫不想去理会,可唯独陆氏不行!霞绫你还不明白么?宫中人尽皆知陆德仪系淑妃一党,本宫与淑妃乃是死敌。她同淑妃之人交好,便是对本宫的背叛!她沈汀薇果真是与她那个谄媚成性的娘亲一样,尽知趋炎附势。”想起那个她自幼便厌恶的姑母,林贵妃愈说愈怒。
      “请娘娘勿动气!都是奴婢的不是,不该说这些娘娘不爱听的。”霞绫慌忙跪下,阑夜宫其余侍奉在此的工人亦纷纷跪地,开口相劝。
      “娘娘,司药监的女医官来了。”孙昌寿磕头通报。
      “传她进来。”
      “是。”孙昌寿应声,片刻之后便领回了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妪。
      司药监经验最为老练的女医官朱氏,素来最为贵妃器重,每至膳食,必由她验过放肯下箸。
      朱医官行过礼后也不废话,将每一样菜品都端来细细嗅过,再以银针试毒。
      卤蒸鹌鹑、鹅肫掌、金钱鱼肚……每一样都被确保了安全无误,而朱医官在端起一份八宝兔丁后,神情却变得凝重,再用了良久的时间确认后,她道:“娘娘,这八宝兔丁中已被人掺了牵牛子。此乃孕妇不宜之物,请娘娘勿食。”
      气氛瞬间肃然,风从长窗吹过都带上了几分冷意。偌大的阑夜宫因医官的一句话而悄无声息,没有人敢出声,所有人皆是怔然。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听到有人投毒的事了。大约是贵妃初有孕的两三个月,也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嫔使过花招诡计妄图算计贵妃及其腹中龙子,却反在贵妃的严密防范下东窗事发,一个也没落得好下场,被赐死的钱婕妤,打入冷宫的庄妃,杖毙的兰贵嫔,一个个的女子被贵妃当做了杀一儆百的对象。自兰贵嫔惨死后,阂宫皆震慑于林贵妃只凌厉狠辣的手段,无人再敢妄动,就连一心谋后位报子仇的淑妃明里暗里都收敛了不少。不想再贵妃有孕六月之久后,竟还有人如此不怕死的做这般蠢事?
      “来人!”林贵妃大力一拍木桌,吼道:“给本宫彻查此事!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禀、禀主子。是……是沈修容。”孙昌寿膝行上前,结巴道,语调里是掩不住的慌乱与不知所措,“这道八宝兔丁是晚膳前沈修容差人送来的,说是娘娘甚爱之,故而送来以表心意。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其中有牵牛子啊……”
      “沈、汀、薇。”林贵妃咬着牙一字一顿,目光陡然染上了森寒杀意,“羽翼未丰就有如此大的胆子了么?她以为她已觅得了新靠山?这样急着去表功……”
      五指缓缓收紧,三寸来长的金护甲在桌上划出的痕迹清晰。
      霞绫知道,林贵妃已是动了杀机,即便那是有血缘的姑表妹妹。
      “来人。”林贵妃再度吩咐,声音沉沉,“速速去向皇上禀告此事,还有,把沈汀薇给本宫带过来,本宫要好好审问审问,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怒火不可遏止的汹涌,其中更莫名的夹了几分心凉,她也不知自己缘何会这般激动,只是蓦然间便回想起了沈汀薇初入宫时的情形。那时她见到的是一袭浅青衣衫的女孩,朴素干净的秀女装扮和一双明亮的眸子互为映衬,眼角眉梢与她有着些许的相似,嗓音欢快而清澈:“表姐,汀薇终于可以入宫见到您了!汀薇永远在这陪着表姐。”
      罢了,又不是没有见过人心险恶反复无常,亲姊妹之间都未必能真心相待,何况是隔了层血缘?她是堂堂贵妃,还在奢求些什么。
      “请娘娘三思!”素来心思深睿缜密的彩叶却忽然违背了林贵妃的意思,跪下恳求道:“请娘娘彻查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呐!”
      林贵妃无意识的攥紧了手中锦帕,神情冷峻,“你以为此事上有疑点?”
      “奴婢只是怕娘娘中了奸人的反间计。”
      林贵妃缓缓松开手,倚在椅背上,久久不语。
      “先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本宫要来个以静制动,看看她沈汀薇是不是真的无辜。”良久,红唇翕合,突出了这么一句冰冷不带感情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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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歌苑里莺歌靡靡。
      戏台上是温软婉转的伶人,唱着绵绵哀曲,顾盼间尽是愁怨。戏台下是言笑成欢的妃嫔佳丽,饮着玉液琼浆,肆意欢谑。
      “贵妃娘娘可算是来了,就等娘娘您了。”眼力好些的后妃望见了林贵妃,忙起身请安,将她往尊位上迎。
      “诸位姐妹免礼了,既是姁妃妹妹生辰,这般客套做什么。”林贵妃笑着坐下,“本宫来迟了,就以茶代酒自罚一盏,姁妃妹妹可会介意?”
      “怎敢怎敢。姐姐肯来赏脸,是妹妹之幸。应当由妹妹敬姐姐一杯才是。”姁妃端起玉杯,朝林贵妃一拱手,豪爽饮尽。
      姁妃是将门虎女,不比寻常闺阁千金,眉目虽少秀婉却不失英气。身着洋红回纹绣腰襦,束着同色的撒花窄腰裙,样式简洁,乌发绾成双刀高髻,并无过多珠钗点缀,但只是她目光流转间的神采,便足以让人觉着光芒夺目。
      “妹妹千秋,姐姐备下了薄礼,望妹妹不要嫌弃。”林贵妃使了个眼色,霞绫赶忙上前捧着巴掌大的锦盒毕恭毕敬呈上。
      姁妃示意身边宫女接下,自斟了一杯酒,含笑道:“贵妃姐姐所赠的,必是大礼,妹妹真是受宠若惊。”
      “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不过是一对深海寒珠罢了。”林贵妃下颌略抬,带着些许得意,“前阵子皇上赏了本宫一些金玉器玩,本宫见其中有一对明珠大如龙眼,在金银之间犹自寒光闪烁,色泽纯白,触手如冰,一问才知原来这是自深海寒渊中打捞出来的蚌珠,有价无市的佳品。今儿妹妹生辰,本宫知道的突然不及备礼,索性便将这对寒珠找了出来,想着妹妹应当是会喜欢的。”
      如愿以偿的在其余妃嫔眼中看到了艳羡的神色,林贵妃轻哼一声,慵懒而优雅的扶了扶髻上沉甸甸的珠钗。
      “姐姐,贵妃娘娘怎这样大方?你说改明儿咱们去求求皇上,他也会上给咱们吗?”眼见着姁妃将礼收下,灵美人仍是一脸怔怔,扯了扯绾绡的衣袖,咂舌感叹。
      绾绡专心赏着戏台上唱着离别愁肠的小戏子,眼都不曾移,“你若喜欢去讨便是了,至于给不给那是皇上的事。”
      灵美人懊丧道:“唉,那我呀——多半是没这指望了,若是姐姐去讨到还有几分可能……”
      绾绡忙道:“免了,我可对这劳什子没兴趣。你可别将主意打我头上,去巴结巴结,兴许她一开心,你不过生辰她都赏你更好的呢。”
      灵美人半真半假的笑道:“嘁,就我这穷酸样呐,我都不好意思样他身旁靠,呢瞧她头上那支金凤钗,还有那衣裳的料子,啧啧……”
      一旁的陆徳仪闻言侧身,嘴角衔了抹淡然的恬笑,“灵妹妹美在清新俏丽,何必苦求华贵艳丽。再者说来,后妃位分有别,贵妃娘娘是诸妃之首,衣食用度远胜于我们也是应该的。”
      “瞧瞧,还是人家小珂比你知分寸些,哪像你,成天只知一味的做白日梦,掉钱眼里去了。”绾绡调侃道,将手中已剥了皮的橘子分给近坐的妃嫔。
      灵美人近些日子甚少得幸,故而对与她争宠的陆徳仪没什么好脸色,撇了撇嘴,不语。
      “小珂这话没错,可也不算对。”有人冷冷开口,却是坐在不远处的白淑容,她素来为人倨傲,长年居于安妍宫不出门半步,今日因着与其交好的姁妃生辰而前来捧场,仍是一副不将世事置于眼中的孤高模样。瞥了眼同姁妃客套着的林贵妃,慢条斯理晃着杯中琼浆,双眸半合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她木梓儿之所以风光可不单单是一些赏赐那样简单。我等若为贵妃,可万万不能学她哪样挥霍无度。为什么,?就因为咱们没有她那样偷天换日的本事。”
      绾绡斟酒的手一顿,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荡漾,模模糊糊得映着不远处白淑容那一张尽是冷嘲的脸,不久前纺杏的哭诉再度勾起在耳边。
      姁妃素来是随性之人,办个生辰宴也并无太多拘束。绾绡借着递酒的机会坐到了白淑容身侧。
      “姐姐方才这是在说什么呐,贵妃娘娘若是听到有人在背后妄议她,怕是要恼了。”
      白淑容不屑一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她要恼便恼,我白琬还怕她不成。她以为她在账目上动的那些手脚我不知道么?哼。”她忽然斜睨绾绡一眼,“妮子,想来套本宫的话?”
      绾绡但笑不语。她知道,白淑容是清醒着的。
      白淑容眯起眼打量她,那样的目光锐利如剑似能刺透人心。视线略移,落到了林贵妃身上,她面露嫌恶之色,凑近了绾绡几分,“宫中各项开支总有那么几个月会无故增多,你说这是为什么?位分低的宫嫔及宫人的月俸常被克扣,你说这银子去了哪?皇上赐了林贵妃那样多的赏赐,却总有一些在几个月后无故失踪,你说这又是什么缘故?”
      白淑容是宫中资历仅次于贵妃的妃嫔,出身亦是世族大家,势力不容小觑,纵使失宠多时,也依旧手中握有许多别人没有的东西。
      绾绡垂首,“谢娘娘赐教。这诸多疑问,嫔妾日后回好生思量的。”
      白淑容自顾自的斟饮,神色倦怠,显然不愿再多话。据说白淑容在丧子失宠后便成了这样的性子,绾绡也见怪不怪,识相的坐了回去。有些疑惑,已然被证实。
      那厢林贵妃正与姁妃说着闲话,话锋一转,便落到了殷谨繁身上:“皇上没来么?妹妹芳诞他竟也不来捧场。改明日啊,本宫替妹妹照皇上评评理去。”林贵妃轻笑,掩不住的讥诮。
      姁妃亦已一笑报之,“谁说皇上没来了,皇上才来过呢,只是后来因政务繁忙酒过几巡便先离去了。说起来倒是姐姐来得不巧了。”
      林贵妃讪讪,旋即又笑,“真是难得啊,想来妹妹都已好久不曾见过皇上了吧。”
      林贵妃口舌之争一贯好占上风,姁妃忍让多时在今日也不免变了脸色,念及木潘两家乃是儿女姻亲族这才勉强收敛没有立时发作,挤了个笑不再多话。
      看着姁妃敢怒不敢言的气结模样,林贵妃觉着心情甚是舒畅。台上唱着的是一出名为《望夫》的戏,哀哀戚戚的调子不知合了多少妃嫔媵嫱的心思。林贵妃看得痴了,又是一阵欷歔。
      还未感叹毕,耳旁忽然响起了清冷的一声问安扫人兴致。
      “嫔妾修容沈氏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姁妃娘娘。”及中规中矩,音色却是熟悉的。
      林贵妃一时怔然,偏过脸去,瞥见的是苍白憔悴的容颜,那样寡淡的妆容,那样安静疲惫的五官,让她险些认不出眼前女子是她的表妹。
      “禁足令解了么?汀薇。”她努力持好表姐与贵妃应有的态度,沉稳而和蔼。
      “回娘娘的话,嫔妾蒙皇上开恩,今日才得以与众姐妹一聚。特来恭贺姁妃娘娘千秋。”沈汀薇在近半月的软禁中,总算学会了收敛性子,再不是昔日那个飞扬跋扈的修容娘娘。仿若经历了一场蜕变,一身低调朴素的蓝衫,一副低眉顺眼的面目。
      林贵妃看着自己锋芒不再的表妹,忽然没道理的歉疚。汀薇被禁足的那天,分明有向自己求救的,可她却选择了视若无睹。
      可稍一转念,愧疚顿时烟消云散。自己当时也是处于被动,何苦为了一个姑表妹妹触怒皇上,再者说来,不过是不到半月的禁足罢了,纵使会有许多苦头,可如今人不是还好好活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继续心安理得的赏着台上的金粉红尘戏,对身旁的表妹再未置一言。
      若是往常,沈汀薇定会厚颜上前与她搭话,可今日之沈汀薇只是客套的同姁妃说了几句话,便去寻了个位子坐下,出乎意料的与她疏离。
      林贵妃是在一曲戏终了时才意识到了这点,原本愉悦的心情立时因此蒙上了一层阴翳。
      蓦然间有了种不安与焦虑,却不知缘起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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