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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藤蔓依枝 ...

  •   皇上遇刺是何等大事,不过一夜,内宫外朝,乃至琴州上下尽数传遍。殷谨繁也不隐瞒,次日上朝时,绘声绘色将昨夜情形讲述给了朝堂大臣,其中更不乏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似乎昨夜于血刃剑光中的云淡风轻全只是虚像。末了,还不忘感慨一下先帝之逝,自己之年少,及萧人之猖狂。惹得一干老臣欷歔不已。
      据传当时丞相面色十分不好,忽红忽白。回府后抄了只碗口粗的木棍追着自家长子绕着花园跑了三四圈——毕竟,陛下虽未点明 ,但任谁都知这场刺杀是因何而起。这委实让他一个受先帝之命辅佐圣上的老臣面子上抹不去。
      又据传,木杨公子挨过打后,很快城西那头的工程便停了。木府更是将那些弃骨重新收殓——毕竟,木杨公子虽不惧天地,不惧皇帝,但惧父之名却是宫中人皆有耳闻。父亲震怒,他胆子再大也是不敢一意孤行的。
      “如此,这风波总算是平息了?”绾绡疲惫的长舒口气,揉了揉额角。一双杏眼看起来有几分黯淡,不知是否是因彻夜哀泣的缘故 。
      展翠小心的用脂粉盖住绾绡眼边的红肿,略一颔首:“正是,要奴婢说皇上这法子倒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奴婢未曾料到,这大息的皇帝竟会帮咱们萧人。”
      绾绡合上眼,冷哼一声,“于情于理,此事他都该出面。一则是因民怨积愤。如今南边的百姓除却昔年南迁的息人,到底还是有些萧人的。况且木氏一族倚仗权势横行已久,今时又做下此等伤天害理有违人礼之事,自然是为世所不容的。二则嘛,你真当皇上是软柿子么?木杨之事他若不管,无异于是自扫颜面。更叫人认定如今大息是木家人的大息。这叫他殷氏皇族该何以自处。”绾绡又倏尔一笑,“我听说他今儿早朝时借着木家兴修园林之名赏了几担黄金给木家,却又说木铮国事缠身,只怕修了园子也无心享受,于是将木家人手中掌管吏部的职权给夺了。”
      展翠亦忍不住笑道:“说木铮国事繁忙,免木家其他族人的权做什么。分明是想借此机会给木铮一个耳光罢了。”
      “是啊。”绾绡点头。眼底却仍有忧色。此番之事虽是解决了,可若有下次呢?
      展翠似是想起了什么,敛容沉声道:“可奴婢听说,昨夜的刺客是……会琴楼的人。公主可曾听过会琴楼的名声吧。”
      “有所耳闻。”昔年南萧宫中她常听皇叔为此抱怨。总怕会琴楼有朝一日将触怒大息当权者从而牵累南萧。过去她曾对皇叔的自私懦弱而嗤之以鼻,而现在,她有些理解皇叔的感受了……萧人作乱,她身为萧人的公主,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干系的。
      “那,咱们该如何是好。”展翠无不忧虑道,“此事若为小人所用 ,借机兴风作浪的话,岂不是……”
      展翠没有再说下去,但后果绾绡也猜得到。轻则审问责罚,重则赐她白绫鸠酒,两国兵刃交加。该如何是好,该如何……绾绡也不免有了烦忧之色。目光无意识的扫过妆台上的彩瓷瓶,阳光折射下的药瓶微微刺痛了她的眼。这是太妃命人送来的膏药。绾绡缓缓抚过仔细包扎好的左手,眼中徒然一亮。
      “小易子,替我将那件银红兰花氅衣拿来!”她猛得吩咐道。
      没有人回应她。
      等了一会子,才见织蓉拿着氅衣匆匆掀开湘竹帘进来,面有愧色,“小易子办事出去了,奴婢忙着打扫庭院未听见主子传唤,是奴婢的过错。”
      绾绡禁不住冷笑,办事?只怕是料想她这主子将倒台赶着谋新主去了吧。想必还不止小易子,否则织蓉一个在殿内侍候的大宫女何苦去做洒扫的粗活。
      展翠服侍好绾绡更衣,欣喜道:“主子可是想出门……是,有主意了?”
      绾绡忖度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不算有把握,只是个猜测罢了。这等凶险关头,也只能赌一回了。”
      疾步穿过庭院,才出宫门,却见一色耀眼的朱紫。那是林贵妃的仪仗……绾绡死死攥着门棂,心头一凉。还是来不及了么?
      有宦官奔来,将妙心阁重重围住。更有几人直接进去翻箱倒柜 。
      “你们、你们做什么!”展翠大惊失色。
      “展翠姑姑莫急。在下只是奉贵妃娘娘之命搜宫。”孙昌寿伸手拦住展翠,正色道。
      绾绡咬着唇,扯住了展翠的袖子,又丢给了织蓉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惊慌。
      轿辇落地,林贵妃由几个宫女搀着下轿,大步走来。
      今时之林贵妃一如往日般雍容华贵。一身锦服绫裙,发饰金玉珠钗。只是姣好妆容都没能掩住她眉间的愤懑,这与她往日的端庄沉静大为不同。
      她怎么不恼,皇上遇刺是何等大事。宫人怕她知晓惊了胎气,所以对她隐了下去。她直到这会子才从句几碎语流言中听闻此事。惊怒交加之下,直接摆驾来了妙心阁兴师问罪。
      谢绾绡还算冷静,福身道:“贵妃娘娘金安。”
      林贵妃冷笑,“什么安不安的,皇上遇险,本宫能安么?”
      “那就恭贺娘娘了。因为据嫔妾所知,皇上无恙,娘娘可安心了 。”绾绡斜睨着狼藉的房屋,“不知娘娘何故如此待嫔妾?”
      “韶素公主心中清楚,实在无需本宫多言。”林贵妃一扶髻上欲坠的金丝八宝缠珠钗,扬声道。
      这一声“韶素公主”让绾绡眉心一跳,“嫔妾是大息的妃嫔,不敢心存异望,还请娘娘明察。”
      林贵妃讽刺一笑,“本宫自会明察。只是韶素公主出身南萧,怎样都是撇不清干系了。若真如公主所言一般心无异望那正好可还公主一个清白,若口是心非与贼子勾结——那休怪本宫不顾姐妹情分。 ”她音调徒然拔高,怒极反笑,“所以,请韶素公主同本宫往慎刑司走一遭吧。”
      绾绡愕然,神情立时僵住。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只怕她进去了 ,就休想活着出来了吧……这林贵妃怕是想借机将她铲除。绾绡额上不由沁出了几滴冷汗。当真是回天无力了?她不死心的环顾着团团围着妙心阁的宫人。
      不过,云嫣去哪了……这个念头倏而闪过。
      但也未尝细想,仍是不死心的与林贵妃周旋着,“既是贵妃娘娘之命,嫔妾不敢怨怼。只是皇上尚未发话,贵妃娘娘便要审问嫔妾,似乎有失妥当。”
      林贵妃下颔一抬,倨傲中含着怒意,“本宫身为诸妃之首,执掌凤印,难道发落一个小小贵人去慎刑司也不成吗?”
      “此事干系皇上与两国安危,娘娘可草率不得啊。”
      “本宫禀告了皇上,皇上也必会如本宫一般处置你。”
      “那就请娘娘先禀明皇上再说。”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指手划脚!”林贵妃盛怒之下满头珠翠乱颤,金玉步摇细碎碰撞的声音甚是悦耳却惊了身旁宫人,纷纷劝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莫伤了龙胎。”
      林贵妃将手按在小腹上,强敛住怒气,吩咐左右宫人,“还等什么?快去将韶素公主请去慎刑司!”
      这若是要来硬的,再逞口舌之利也就没了意义。绾绡心一横,向宫门疾奔,竟是图强冲出围。展翠见状忙护在自家主人身侧替她挡住那些冲上来的宦官。
      林贵妃一扬眉,利声道:“拦住她!”
      场面乱成一团,连东头的风欣阁只怕都被惊动。绾绡主仆二人倒底都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女子,不时便双双被擒。林贵妃已无心与她多磨蹭,道:“给本宫将这一对从南萧来的贼子押进慎刑司,挑大刑招呼。待本宫回去用完安胎药后亲自来审!”
      绾绡无力的垂下了头。展翠还想再辩驳,却终究只化做了声叹息。
      此行只怕凶多吉少,不曾料到她主仆远从南萧而来,如此轻易的便折在了林贵妃手中。绾绡有些心灰意冷。
      “太妃娘娘驾到——”
      远处似乎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极轻极轻,让绾绡几乎都以为这只是自己在走投无路时的错觉。
      但林贵妃和所有人却同时停下了所有动作,面面相觑。绾绡轻挣了下被扣住的左手,心下一喜。
      静默一直持续到一乘青缎福寿帐宫轿在宫门口落地。兰碧打起软帘,扶出了那位久居深宫的病妇。
      太妃身着蝠纹镂金寿字襟的上裳,下是软罗黛青曳地裙。如云高髻上正缀着只暗金凤凰展翅挂珠钗。久病的面容虽苍白依旧,却多了几分端庄威严。
      太妃甚少穿戴的这样正式,这让人不由眼前一亮。只是那一身沉暗的色调让人也只觉一凛。
      “参见太妃娘娘,太妃娘娘金安。”
      “哀家长居西苑,不想才出来走走便遇到了这般热闹之事。”太妃随意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在绾绡停顿片刻又转开落在了林贵妃脸上,“贵妃不妨给哀家解释解释。”
      林贵妃在太妃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将脸略一偏开,挺直了背脊,恭敬道:“回太妃的话,臣妾听闻昨夜皇上遇刺,心中不安。故而前来向顺妹妹了解些事儿。”
      “仅因如此便大动干戈么?”太妃气定神闲的步入内堂,在红木镂花椅上坐下,平静发问,眉目端然,“贵妃未免太小题大作了。”
      林贵妃不甘道:“可此事事关皇上安危,臣妾不能不慎重。”
      “唔,说的很是。”太妃微微颔首。林贵妃闻言长舒了口气,太妃却又和蔼道:“那皇上的意思如何呢?”
      林贵妃答得有些不大自然:“臣妾尚未请示皇上,不过想来皇上也该是此意。”
      太妃正色道:“贵妃是在妄揣圣意?”
      林贵妃忙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替皇上分忧罢了!”
      太妃冷笑,也不顾林贵妃脸色是有多难看,起身行至绾绡身前打量她一会子后喝道:“好大胆子的奴才,还不快松开顺贵人。凭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以下犯上!”
      见太妃动怒那小内监忙松手,在地上叩头不止。
      太妃气势凌人,俨然有一股长者的风范。她冷声道:“凡事但说个理字。贵妃无故对顺贵人生疑可是六宫之主该有的风范?不顾皇上旨意,私审嫔妃,可是贤德妃嫔该有的作派?且不说其中的是非曲折,冤情与否。但凭大息与萧国二国关系,岂是你能一人妄断的!若因顺贵人之事处理不当,伤了两国情谊,你如何担待得起!”
      林贵妃大窘,原本胭脂抹脂抹得十分得当的脸上绯红一片,跪了下去,“臣妾鲁莽,望太妃恕罪。”
      太妃似是怜惜的轻叹一声,上前将她扶起,“哀家并未有责罚你的意思,不过想给你提个醒罢了。你这孩子是有处事谋划之才,只是有时未免太过果断。”她说着,将林贵妃领到一张椅子上坐下,“你眼下有着身孕,最是金贵的,需得爱惜身子,莫要过于劳累着了。” 话锋一转,“那这顺贵人且先由哀家带回明悠宫问话了。你先回宫切记好生调养着。”
      太妃如此大张旗鼓而来,先是声色俱厉,一番叱责,又是好言劝慰,柔声叮嘱。这般软硬并施,林贵妃也没了法子。只得应了,讪讪带着一众宫人离去。
      兰碧使了个眼色,绾绡忙跟上太妃一同往明悠宫前去。心中唯有庆幸二字。若今日无太妃,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曾听云嫣说过慎刑司的种种酷刑,现下忆及,不免脊背发寒。只是疑惑太妃为何到的这样及时,莫非真如她所猜测一般?绾绡不犹弯了弯嘴角 。
      明悠宫陈设布置一如她半月前初至时那样。只是那药味与檀香混合的气息似乎也浓郁了几分,让人胸口有些发闷。
      楠木案上供着的金佛眉目端庄慈祥,太妃拈了把香,虔诚拜了拜才施施然坐下。
      绾绡静待片刻,没有等到她发话。于是索性叩首拜下,久久不起,“请太妃救命。”
      太妃轻哂,“你若当真含冤,便性命无虞,何来救命之说?哀家长居西苑,不问世事,又如何救你?你与哀家交情甚浅,非亲非故,哀家又为何救你?”
      绾绡从容答道,“宫中凶险,假可成真,真亦可假,绾绡无罪,犹不免为人所害,是为向太妃求救之故;太妃虽幽居多年,但为皇上养母,深得敬重,是为太妃有能力救绾绡之故。至于为何要救绾绡……”她轻叹一声,目光盈盈望向太妃,“因为太妃需有一帮手。”
      太妃静静的望着她,神色莫测。
      绾绡虽有些忐忑,但也多了几分笃定,继续道:“早闻永业年间赵氏是大息一等一的权贵之家,说是手握重权,富可敌国,地位不亚于而今之木氏。先帝崩后却屡遭打压,被逐渐架空。如今只剩一徒有其表的空壳子了。其中缘由太妃必是清楚的吧。”
      太妃枯瘦的手指缓缓滑过泛白的鬓发,道:“无非是风水轮流转 ,政权交替,君恩逝去——哀家虽抚育了皇帝,又辅佐他登基。可哀家终究不是他的生母。况且赵氏乃是外戚,不得不妨。”
      “皇上防得也太过了些。”绾绡毫不避讳的接口,“赵氏如今半分权势也无,只是眼见着木家后起之秀凌驾头上,任其欺辱。而沈、潘、白等几族亦凭借着族中女子获宠而低位攀升。就连没落已久的柒氏都因一个柒昭仪而重振门楣。所谓朝政,所谓兴衰荣辱,不过是掌握在一群女子手上。”
      太妃撑着下颔,把玩着靠枕上的流苏,“说的好,只是赵家不幸,门衰祚薄,竞连一个适龄的女孩儿都没有。顺贵人以为该如何呢 ?”
      绾绡道:“听闻皇上初登基时太妃曾将一位一手捏拔的女官赐给了皇上做了常在。那女官生得也貌美,竟连连获封至贵嫔。只是去年这位沁贵嫔因谋害白淑容腹中的龙胎而被赐死。”
      太妃略有些失神,“不错,哀家将沁贵嫔荐给皇上,为的就是她能替无女入宫的赵氏挣得一份容身之地。皇上身侧,不能没有一个替赵氏说好话的女人。毕竟,赵氏昔年风光之时,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
      绾绡恭敬再拜,“嫔妾愿做第二个沁贵嫔,辅佐太妃。”
      “哀家如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又如何相信你的忠心?”
      “绾绡自南萧远嫁,在宫中独孤伶仃,有如委地枯藤。不比别的娘娘身后都有各自家族撑腰。因此才需太妃提携。再者绾绡是萧人 ,在大息并无亲族,更能全心全意的扶持赵氏。”绾绡一笑,“况且,太妃一早便也打了这个主意了,是么?”语毕,垂首静待太妃发话。
      太妃默然良久,缓缓起身,掀开她面上的青纱,用一块沾了茶水的帕子细细擦拭着绾绡的脸——她果真是从一开始便关注自己的,否则也不会连她脸上红疹是假这事都能知晓。
      那样轻柔的动作,那样慈祥的面容,像是一个至亲长者,绾绡听见太妃温和的声音极近的响在耳畔,“如此标致的一张脸,莫要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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