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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远走凉州 ...

  •   姬无双说不清去从军的念头是怎么开始的,但这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就无法停止,如藤蔓一般疯长。洪喜二十五年注定是多事之秋,洪喜帝万寿才不过过去半月,平静了几年的北疆战事再次吃紧,蛰伏了几年的瓦剌部与塔塔尔部在困境之中竟然放弃世仇联手,集结了十二万骑兵过甘州直犯凉州。本来几年相安无事,威武大将军袁征带的镇远军三十万人已经有大半发还原籍,又有五万借往南蜀平乱,是以此时驻在凉州远郊丰乐的不过只剩了步兵五万,骑兵两万,而凉州城里老弱病残所有兵士加起来也不足万人。袁大将军一面指挥镇远军拖住鞑子主力,一面通知凉州刺史迅速屯粮守城,又要向京城送信向居庸关借兵求援。
      接到加急军情的时候,洪喜帝和姬无双都在椒房殿。姬无双一动未动,听着洪喜帝令户部征粮,三公左右相六部尚书五寺正卿全部到崇文阁候命,然后跟着洪喜帝到了崇文阁,留下郑皇后一个人对着一桌尚未动过的膳食。
      燕王姬无双第一次出现在重臣面前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然而谁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些许微末小事。大熙与鞑子纠缠许久,虽然军情紧急倒不至于乱了阵脚,君臣商讨半个时辰,定下户部三天内完成征粮,由怡和大长公主次子,吏部尚书傅景之之弟,光禄寺卿傅应之先行押运往凉州,除去已先行借往凉州的居庸关守军外,陕西省榆林、麟州,山西省云州、朔州、应州、寰州驻军各借半数往凉州,由大同府总兵余靖统帅支援镇远军,另则兵部征兵交由京城守备练兵,工部赶制□□箭矢。洪喜朝的重臣们心里不过闪念,想着洪喜帝到底还是信任自己姑表亲,粮草还是交给了傅家而非陈家,然后也就各自散去备战。
      众人才不过刚刚离去,姬无双就跪在洪喜帝面前:“儿愿前往凉州!”洪喜帝怒极反笑,但看到姬无双那双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露出的异彩之时又说不出话来。任姬无双跪了半晌,洪喜帝才说:“问问你母后的意思。”这是默许了。姬无双猛地站起来,洪喜帝才发现,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女儿,已经快要同自己一般高了,瘦削清秀的面庞跟早逝的静慧皇太子十分相似,身手却矫健许多。
      姬无双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了郑皇后:“从被封王的那一天起,儿的命就已经定了。”郑皇后默然,突然有些怨恨洪喜帝,这也是她的心头肉啊,姬无双注定无法坐上皇位,然而既然封王,她就无法逃脱被兄弟猜忌的命运了,如果不自己挣命,只怕洪喜帝身后她们母女就没什么好活路了。
      无论洪喜帝还是姬无双都没有打出燕王旗号去往前线的意思,亲王领军必定是统帅,但以姬无双的年龄资历实在难以胜任更难以服众,是以洪喜帝希望姬无双携带一百影卫,以都尉职随同袁征长子虎贲校尉袁烈一同上路,到了前线都归在袁征亲兵里。袁征自然会照顾她,而且主帅身边也相对安全许多。姬无双年少气盛,不管洪喜帝“君子不立危墙”的话,径自在第二天一大早偷偷上了路,只带了八名亲卫,当然也不是跟袁烈一路。
      姬无双出城燕京城的那天下起了小雪,天色才不过蒙蒙亮,暗淡的晨光里远远有一人一骑等在城门处,待到了城门口才看清是傅含璋,斗篷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雪,想是等了一夜。两个人都下了马,谁也没有说话,傅含璋突然把姬无双抱在怀里,姬无双没有挣开。“放心去罢,京城里有我。”姬无双抬头看看他,又听他说:“路上要是不好走就在官道附近驿站等两天,我二叔押运粮草三日后便出发,脚程想必不慢,你可与他同行,莫要逞强徒叫人担心。”姬无双点点头,傅含璋松开手,看着姬无双上了马。“无双!”傅含璋突然大喊一声,姬无双回头冲他一笑,扬鞭而去,雪地里九个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见。姬无双和傅含璋都不知道,在她踏出宫城门的时候,洪喜帝正站在皇城最高处,同傅含璋在城门口一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姬无双不想同袁烈一道,但或许是早已注定,十七岁的少年校尉袁烈一方面热血上头,一方面念及多年未见的父亲安危,也于同一天带着二十虎贲卫提前上了路。姬无双一行人不过才在冀州驿站歇下,袁烈他们就风尘仆仆也进了驿站。姬无双头次出京,十分兴奋,然而驿站的粗糙饭菜简陋居室到底让锦衣玉食的燕王不习惯,于是,袁烈他们进来的时候姬无双正站在院子里踱步,冷风刮在脸上让她的兴奋冷静下来。“小兄弟,麻烦让一让。”十七岁的袁烈以一种和崔澜完全不同的姿态闯入了姬无双的视线。姬无双看着这个身材高大肤色微黑的俊朗少年领着数十兵士从面前经过,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小将军留步。”她的声音十分清冷。
      袁烈停下了,朝属下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去拴马安顿,然后就大步朝姬无双走了过来。顶着雪夜明亮的月色,身披银甲轮廓硬朗的袁烈如同战神,姬无双有片刻恍惚。“小兄弟有何事?”“小将军可是前往凉州?”“不错,莫非小兄弟同路?”姬无双点点头。袁烈拍了下她的肩:“在下袁烈,还算不上什么将军,小兄弟不介意的话我便觍颜自称一声大哥。”姬无双愣了片刻,到底还是遇上了,既来之则安之罢:“好,袁大哥。我姓姬,单名燕。”“姬兄弟是宗室?”姬无双没有否认,袁烈也没再多问,想是以为她不过是个破落宗室,想上前线立功求封的。袁烈又约她一同上路,姬无双想想也就答应了。
      对于姬无双的单薄瘦弱,袁烈并未置一词,然而他手下的虎贲卫却免不了暗地里嘲笑两句这个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秀少年,姬无双的亲卫里有人忍不住想动手却被她制止了。兵士的议论传到了袁烈的耳朵里,这个爽朗随和的少年将军终于动了怒,严厉斥责了属下又安慰姬无双:“姬兄弟不必生气,不论身手,有从戎报国之心就足够了。”其实以袁烈多年习武之人,本不应该看不出姬无双也是个练家子,但姬无双清秀的脸实在令他难以往那方面想。当姬无双听完他的话,默不作声抽出他背后的二十石长弓,毫不费力得拉满弓射出三箭并且后箭穿前箭射透百步之外一棵百年槐木之时,袁烈同他身后的二十虎贲卫一起愣住了。姬无双面无表情得策马到槐木前,不过单手轻轻一拍,那需三人才能合抱的槐木便应声而裂。
      袁烈可顾不上他那些手下还在发愣,他跟上了姬无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张弓,除了父亲和我之外,还从未有人拉开过,便是我,也要用足八分力气,姬兄弟这样轻松拉满,真是神力!”又绕着那裂开的槐木转了一圈:“实在是神力!想来和那位天生神力的燕王也难分伯仲!姬兄弟是宗室中人,见过燕王吗?”姬无双摇摇头。袁烈也没见失望,又问:“不知姬兄弟师从何人?我见姬兄弟的姿势和准头都似有名将指点,倒是同我们袁家操练之术有相似之处。”姬无双心里暗道一声呆子,只说了句:“现下不便透露,时候到了我自然介绍袁大哥和家师认识。”袁烈朗声道:“好!”过后虎贲卫再也没人敢小看这个清秀瘦削的少年,军队里最是敬重强者,姬无双的示威毫无疑问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姬无双和袁烈一行一路还算顺利,除了几波往关内避难的流民,寒冷的正月里人迹也罕见,于是和袁烈切磋便成了枯燥的行程中姬无双唯一的乐趣。歇在驿站的时候,两人还会铺了沙盘对垒演练布兵。姬无双虽然熟读各家兵书,但袁烈却多些带兵经验,是以两人胜负几乎是对半。
      过了凉州城快到镇远军驻地丰乐镇的时候,袁烈突然开始紧张。姬无双斜睨他一眼,袁烈才一反常态得期期矣矣道:“我与父亲五年未见,不知父亲近况如何。”姬无双失笑,原来再优秀的儿子也需要老子的肯定,也会担心父亲的不满。她踮起脚尖按住袁烈的双肩:“袁大哥将门虎子,袁大将军必然甚感欣慰。”“真的?”姬无双轻笑一声:“袁大哥不信我?”袁烈低头,只见她眼角上扬,流光溢彩,少年原本冷淡清秀的脸上突然染上十分艳色。袁烈咽下口水,定了定心神:“信。”姬无双又笑了,袁烈没敢再看。
      当人通报虎贲校尉袁烈请见的消息时,袁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自老父亡故那年离京就一直驻在凉州,已经五年未回过京城,就连袁老将军的灵柩也是亲兵送回京城袁府下葬的。袁征想起离京之时长子不过十二,次子更是只有九岁,也不知如今是何模样。还没感慨完,袁烈和姬无双就进了大帐。
      袁家父子相见的那一刻都自动忽略了袁烈旁边的姬无双。袁烈一进大帐就六神无主,盯着帅位上的袁征一动不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袁征也是强压心中翻腾,许久才叫了一声:“阿烈。”“父亲!”袁烈这才如同大梦初醒,奔至帅位前拜倒。袁征扶起他,仔细打量这个已经高出自己半头的长子,半晌默然。袁烈想起姬无双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把姬无双拉到袁征面前,还未开口跟父亲介绍这位志趣相投的小兄弟,就见父亲一脸震惊跪在了姬无双面前。
      袁征离京时姬无双只有九岁,从九岁到十四,姬无双的变化不是不大的,当年还没有长弓高的孩子如今已经同袁征自己一般高了,然而她与静慧皇太子如同孪生的清秀面容和脸上那种与洪喜帝极为相似的冷傲神色却丝毫未变,是以袁征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随他学骑射的六皇女。凉州的消息并不闭塞,袁征当然知道姬无双从皇子排行又封王的消息,他早看出这位天生神力的皇女是真正龙心所喜,前途无可限量。
      “见过燕王殿下。”
      “袁将军请起。将军同我有师徒之谊,不必行此大礼。”说着便亲手扶起了袁征,又转向袁烈,“此一路多得袁大哥照顾,袁将军虎父无犬子。”袁烈在他父亲跪下的一刻就愣住了,此刻姬无双看向他仍然反应不过来,袁征拉了他一把才清醒,正要跪下就被姬无双扶住了:“此乃军中,还请袁将军袁大哥便宜行事,勿行君臣之礼,在下七品都尉姬燕。”
      “殿下,白龙不鱼服。”
      “袁将军,事从权宜,孤若以燕王身份入驻镇远军,袁将军可放心将帅位交予孤?”
      袁征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不放心,但这话又如何能直说。他到底是武将,不擅长打言语机锋,姬无双也见好就收:“袁将军既已与我有师徒之分,姬燕还想跟将军多学几分带兵遣将的本事,不知将军可愿继续教我这驽钝的徒儿?”袁征也只好答应。
      袁征叫人给姬无双安排了住所,就在帅帐旁边,姬无双所带八名亲卫自然是驻守一旁。待姬无双出了帅帐,袁征才有机会细问长子一路的情形。父子两个商讨半天,决定就还是按姬无双说的做,不过暗里加强护卫罢了。毕竟谁也不知她是燕王,也不必过于担心有人要刻意行刺。袁征索性让袁烈住在姬无双另一旁,于是姬无双住的军帐就被夹在了帅帐和袁烈住处之间,袁征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安全的住所了。又叮嘱袁烈保护燕王,袁征才放长子出了帅帐去洗尘歇息。
      袁烈心里说不生气是假的,他生性耿直,被姬无双骗了如何不恼怒,偏生这骗他的人身份又高,又是他看重的,还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袁烈硬生生压下了怒气,但面上还是露了几分出来。姬无双看看他紧抿的嘴角,轻声道:“袁大哥这是生我的气?”“不敢。”“真的没有?”“没有。”嘴上说没有但难看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姬无双轻笑一声:“袁大哥,我能不能叫你阿烈?”“啊?!”袁烈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姬无双想起初见崔澜的时候,和此时真是相似。然而眼前这个高大矫健的少将军,和那个意态风流的世家子却实实在在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她发现自己似乎喜欢直呼喜欢的人的名字以示亲近。“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就叫我阿燕罢。”姬燕这个名字,从这一刻起,真正与姬无双合为一体。
      袁烈不是忸怩的人,姬无双不过软言几句他们便“阿烈”“阿燕”的互相称呼起来。直性子的袁小将军没有发现,他的怒气已经因为姬无双的转移话题全然不见。
      姬无双和袁烈到凉州的当晚整个营地十分安静,似乎和平盛世,似乎根本没有鞑子十二万骑兵压境这回事。然而从第二天开始,就每日有战鼓声声,两军对垒,一直僵持。辰时击鼓,酉时鸣金,鞑子挑衅,熙兵应战,仅此而已。初来乍到的姬无双和袁烈没有看清袁征眼里深藏的隐忧,年轻的燕王和校尉,眼中只有对战争的渴望和热血。
      他们因是骑快马,只用了十天就到了凉州。而押运粮草的傅应之一行,则是晚了他们三天出发,又因为是车队脚程要慢许多,再加上需要小心劫粮的匪徒,在前线的粮草渐渐消耗的时候,傅应之他们仍在路上。
      姬无双一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的伙食是单独做的,而袁征袁信父子则和其他将士一起,吃得日渐差和少。袁征的眉头越皱越紧,而袁信则被袁信严令绝对不能在姬无双面前露出端倪。但姬无双长自深宫,什么没见过,直性子的袁烈如何能瞒得过她。姬无双起了疑心,终于在某日晚饭时闯进帅帐,发现了真相。那一刻姬无双恨不能一下掀翻了那桌子,但她只是走过去坐在袁烈旁边,又叫人把自己的饭菜端过来,亲自放在了袁征和袁烈的面前,自己拿过袁烈的碗默默吃起饭来。
      锦衣玉食惯了的燕王如何受得了这等米糠掺杂的饭,袁烈看她吃得辛苦,想把碗换回来,姬无双却发了疯一样往嘴里塞饭。咽下最后一口,姬无双终于忍不住伏在案上痛哭。这是大熙朝的将士,这是为了大熙朝浴血奋战的将士,他们吃的就是这样的饭。而她堂堂燕王,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掀桌子都不敢,因为弄翻了这点饭菜,或许就有将士下顿连这也吃不上。姬无双从没觉得这样憋屈过。原来这就是她心里那个强盛的大熙朝么?她皇父励精图治战战兢兢,也不过就换来这样的大熙朝么?这些性命朝不保夕的将士们,就是吃着这样的饭杀敌卫国的么?
      袁征叹了口气,走出了帅帐,留下袁烈和姬无双两个。
      袁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旁边默默坐着。半晌姬无双抬起头来:“总有一日,我姬无双要让所有大熙子民都富足安康,让我大熙将士们再也不必吃糠咽菜!”袁列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会的,一定会有那一日的,我们把鞑子赶得远远的,百姓安居乐业。”袁烈也是头次上前线,在京中也没见过这等情形,也不是不震惊的。但他是将门之后,对军中环境毕竟早有准备,所以先时才忍得住。但哪里有不热血的少年人,姬无双话语铿锵,他同样豪情满怀。
      “殿下,这是战时,军中断粮是常有之事,殿下不必过于难过。将士们早习惯了,能吃上东西就够好了。殿下还是早些安置吧,这几日鞑子蠢蠢欲动,想来马上就有一场硬仗要打。”袁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看到两人交握的双手,不免先咳嗽一声,看了袁烈一眼。袁烈才略有不自在地松开手。他与姬无双初见至今,她都是一副少年打扮,她身量又高,容色雌雄难辨,声线偏低,又能拉弓上马,是以袁烈一直把她当做“姬兄弟”。虽然来到凉州后姬无双坦白了身份,他仍然没把她同女孩子联系在一起。这会儿他父亲突然提醒,袁烈才意识到燕王是皇女封王,并非皇子。虽然大熙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但姬无双身份尊贵,年纪又轻,又未婚嫁,他这举动,着实有些僭越了。
      “袁将军,我既然入了军中,就该与几万将士同甘共苦,将军之前虽是好意,但未免太小瞧我姬燕了。”
      袁征知道姬无双在说伙食的事,也没勉强,痛快得点点头:“就如姬都尉所愿。”
      姬无双朝他抱拳一笑,出了帅帐。袁征看着姬无双的背影,心中感慨,这若是个皇子,如何不是天命所归,又或者静慧皇太子还活着,即便勉力支持,有这样一个胞妹扶持,在洪喜帝身后也可再保大熙几十年太平。
      半夜的时候果然出了事,姬无双向来警醒,几乎是才有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她在黑暗中静静坐起来,手握上了床边的刀柄。她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声音,像是有东西烧起来了,应该是在西南方向,离帅帐有段距离。西南方向,不好,是粮仓!姬无双跳起来,悄无声息出了营帐。周围没有一丝动静,两名值夜的亲卫站得笔直,一动不动。见姬无双出来,其中一人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就见袁烈走过来,也一样摇了摇头。姬无双见他神色安然,估摸是袁征早有安排,一时间心倒定了。
      不一会就听见尖利的喊叫声传来“失火啦!”“粮仓失火!”“快救火!”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似乎慌乱无措。然而姬无双定下心神,发现这脚步声乱却不慌。她看向袁烈,袁烈朝他笑笑,没有出声,只用嘴型说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姬无双望向西南方向,兵士们拿着水跑去灭火,却依然挡不住火势蔓延,那熊熊火焰冲天,照亮了半个天空,惊了的战马凄厉嘶鸣。她同袁烈比肩而立,心中波涛汹涌。
      大火几乎烧光了整个粮仓,放火的鞑子一个没抓住全让跑了,然而帅帐角落里却扔了两个被打昏过去绑得紧紧的内应。帅帐里大小将军统领站得满满的,袁征对着沙盘布置任务。姬无双听他一个个点将,几乎所有人都点到了,袁烈也在其中,却独独缺了她自己。“袁将军,末将请战。”“姬都尉随本帅出战。”“将军!”众将领都看过来,或不屑或不信或同情的眼神都有。姬无双盯着袁征,毫无退让之意。“将军,姬都尉本是末将属下,就让她跟着末将吧。”袁烈突然出声。袁征心中长叹,袁烈是他长子,军中都知道,是以他一不能做易立功的先锋,二不能跟着最安全的主力,派给他的只能是出力不讨好的活。让燕王跟着他,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然而姬无双听了袁烈的话眼中晶亮,众将也都看着,袁征也只好随了他们的意。
      鞑子显然没料到熙兵未受火烧粮仓影响,竟然速出奇兵,熙军先锋一路顺利开过去,鞑子自乱了阵脚。袁烈带着又五千人与左右两路先锋略微岔开一点,辅助先锋荡平余寇并断其一翼,隔开鞑子主力和铁甲精兵。袁烈银枪飞舞,姬无双手起刀落,人血和着马血溅到她身上脸上甚至嘴里,咸腥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姬无双舔了舔嘴唇,这血红温热的液体让她兴奋。
      周围的敌兵渐渐多起来,袁烈和姬无双冲在最前面,两人对视一眼,调转马头,变成背贴背,袁烈左盾右枪,姬无双却变了双手双刀,凌厉的杀势推得鞑子兵连退了几退。正要再往前冲,却听到军号声,袁烈止住姬无双,缓下冲势,慢慢回防,变成守势。远远看见先锋和主力已成掎角之势,袁烈欲与先锋会合,却发现姬无双染了血的脸色苍白。姬无双暗道一声不好,压下一点眩晕感,迎上他的目光。哪想袁烈缰绳一抽,姬无双的马朝着帅旗方向奔去。袁烈自带着人往反向去寻先锋。姬无双心中暗恨,但也只得稳住马,跟在袁征旁边随大军前行。
      一时间鼓声震天,熙军旗号全都亮了出来,先锋和主力两面包抄,纵是鞑子精兵良马,也被杀得支离破碎。姬无双瞧见袁烈一骑当先,银甲银枪,英武非常。
      但鞑子兵很快就有序了起来,中间帅旗竖了起来,帅旗旁那高大魁梧面目凶狠的不是塔塔尔大汗博尔木又是谁。姬无双眼睛忽的一眯,博尔木搭起了弓,正对准了袁烈。姬无双此时身上只有一把轩辕弓,因不过是护身,并无箭袋在身,情急之下抢过袁征手里的枪,拉开了从未拉开过的八十一石的轩辕弓,银枪离弦而去,博尔木应声而倒,手里的弓落了下来。不管击没击中要害,这下都好受不了。姬无双心头一松,脱力倒在马上去。她没听到博尔木倒下那一刻熙军震天的欢呼声,也没看见袁烈杀红了眼的样子,她昏了过去。
      这就是后来被称为凉州奇袭的大捷,史官们洋洋洒洒详述燕王为了情人射出的那千钧一发的一箭,却对于她昏倒的原因语焉不详三缄其口。
      姬无双醒来的时候袁烈正在她床边,平日里都隐没起来的八名亲卫都杵在帐里,姬无双看向为首的那李四,他目光闪躲。姬无双眼中厉光一闪,八人齐齐跪下来:“属下失职,请殿下治罪!殿下情况危急,属下不敢不报陛下!”“别忘了现在谁是你们的主子!皇父把你们给了我,你们就是我的人!下不为例!李四自去领二十军棍!若是再被我发现有趁我不知道给皇父报信之事,就地自裁!”姬无双心头大怒,这八人都是洪喜帝给她的,想不到时至今日还是更认洪喜帝为主,虽然知道他们并无恶意,但这先斩后奏无视自己的行为还是让她十分生气。
      八个亲卫都退出去了,姬无双身体本正虚弱,这一怒之下不由气短胸闷,才要下床就差点摔倒。袁烈连忙扶她坐下。姬无双侧过头去打量他。袁烈卸了铠甲,只穿了一身骑服,左手臂上缠着绷带,显然是受了伤,扶着她的手上也包着白布,甚至额角也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姬无双伸出手去,抚上那道伤口,低低笑了一声:“阿烈,你破相了。”袁烈看她凤眼狭长,眉梢含笑,一时忘了回话。
      姬无双笑着从床头摸了瓶药出来,倒了些在手上,细细抹在那伤口上。袁烈只觉得额上凉凉的,说不出的舒服。待姬无双给他抹完收了药,才如梦初醒,面红耳赤:“多谢阿燕。”姬无双又笑起来。袁烈逃也似的跑出去,一会儿又进来,手里端着碗药:“军中条件有限,军医说只有这些,你且先喝了这个,父亲已经派人去了凉州城,等人回来我再与你熬新的。”他面色已经镇定下来,耳根却还是微微发红。
      姬无双接了药一口喝下,却见袁烈看着她,姬无双眉一挑,袁烈才期期矣矣道:“阿燕,军医说你这几日身体虚不能多劳,你就多休息罢,有什么交我做就好。”一瞬间姬无双脸也红起来,原来这几日她正值天葵,袁烈这样说,想来是听军医说了。姬无双背过脸:“你出去!”没听见袁烈的动静,转过头,看袁烈还杵在原地,姬无双推他:“还不出去!”“好,好,我出去,有事叫我。”袁烈边说边走了出去。
      谁要叫你。姬无双扑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
      后来袁烈果然又送了药过来。姬无双也老实得在帐中憋了几天。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虽然天生神力,身体康健,却还是偏于单薄了些,如果这时候还硬撑只能坏事。
      博尔木昏迷,塔塔尔部人心惶惶,博尔木之子尚幼,几个侄子都对汗位虎视眈眈,明争暗斗,塔塔尔部已经不足为俱。然而瓦剌一部这次并未受重创,只是略有折损,瓦剌大汗苏哈托并不在军中,长子帖木儿和三子巴图剌两个共同领军。这两个都是狠角色,巴图剌也就算了,听闻帖木儿不仅骁勇善战,更是足智多谋。是以熙军这场大捷虽然令士气大振,但上上下下并未放松丝毫。战争,离结束还早。
      两军又恢复了原来僵持的模式,不过互相试探,小打小闹。而押运粮草的傅应之的一行人,终于在姬无双和袁烈到了大半个月后,也抵达了凉州。傅应之与袁征交接了粮草,看了姬无双一眼。袁征会意,叫姬无双和袁烈跟他去帅帐。进了帅帐,袁征父子自觉站到了门口,离傅应之二人远远的。
      “殿下。”
      “傅二叔不必多礼。”
      “殿下实在太不小心了。”
      “是。”
      傅应之看着爽快认错却毫无悔改之意的少年燕王,十分头疼。出京前洪喜帝要他千万看住燕王,谁想他人还没到就听到了她力伤博尔木后昏倒的消息,只好全力往凉州赶。幸好现今人看起来没大事。
      傅应之摇摇头,递给姬无双一个小包袱。姬无双打开来,两双狐皮手套,一件软甲,各色伤药,甚至还有两瓶去腐生肌的去疤药,还有一套九连环,一支笛子,一罐显然是傅氏出品的蜜饯。
      “阿璋叫我带来的,”傅应之解释道,又一样样指给姬无双,“说是边关冷,手套带了两双,软甲是金丝织的,殿下随身穿着也能护身,药没多带,知道娘娘肯定少不了给殿下带的,不过阿璋不知哪里找来两瓶神药,说是伤后立刻擦上,多深的伤口都留不了痕迹。九连环和笛子是解闷的,蜜饯是我大嫂自己做的,听阿璋说殿下爱吃。”傅应之不知道傅含璋有断袖之癖,心中十分不解,这个小侄儿明明对燕王这么上心,怎么偏偏拒了洪喜帝的赐婚。
      “真啰嗦。”姬无双小声抱怨,但还是把小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
      “多谢傅二叔了。”
      傅应之又叮嘱姬无双几句,跟袁征父子略寒暄几句,便启程去了凉州城,他们先抵丰乐驻地,还有粮草要和凉州刺史交接。
      姬无双回到自己军帐的时候,洪喜帝的密使已经等在那里了。姬无双认得那是洪喜帝自己的心腹亲卫丁一,想来是李四的信引来的无疑了。丁一显然要比李四等人谨慎许多,即使这帐里只有他们二人,而帐外也有李四等人守着,他也不过朝姬无双躬一躬身:“小主子。”
      姬无双看也不看他,径自坐了:“我不回京。”
      “主子叫属下过来跟着小主子。”丁一根本没接她的话。
      姬无双这下倒有些吃惊,这才看了丁一一眼。
      “主子说,立功之前,小主子不用回京了。”
      “我知道了。”姬无双端了茶。
      丁一便退出去自去寻李四等人,他是影卫出身,是洪喜帝第一批自挑的亲卫里最出挑最得信任的,后来的影卫亲卫们无不拿他当祖师爷敬着。李四等人自知办事不利,心下战战兢兢,恭谨听训不提。
      看来京里这会儿不怎么安生,不然,便是洪喜帝能放心姬无双在外,郑皇后也是非让她回去一趟亲自看了才放心的。姬无双想想洪喜帝的年纪,再想想几个皇兄,心下恻然。只可惜她到底不是男儿身,这大宝之位她是想也不要想。她何曾稀罕这位子,但想到洪喜帝身后,大熙朝两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败了。姬无双哪里知道,洪喜帝早就下了决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远走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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