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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漫长的假期 ...

  •   亚瑟偏过头看着窗户,从窗帘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深蓝色的天空。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自己在凌晨便已醒来的事实感到无比厌恶。本着假期精神,他尽量远离钟表,当然包括那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以让提心吊胆的上班族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掌握时间、而不致陷入恐慌的电子钟。事实上,这间屋子里唯一的计时工具就是客厅里古旧的石英钟,表面的玻璃上有一条裂痕,从九蔓延到十二——这个场景让亚瑟觉得眼熟,大概是也许是之前住的某个破旧的宾馆里有着相似的物件吧!它不太准确,不过三五分钟的误差还算可以忍受。虽然无法得知具体时间,亚瑟可以由天色判定还未过五点,而他已经清醒的可以立刻开始工作。

      闭上眼,深呼吸,亚瑟对自己说,他能在空荡荡的房中听到自己的心跳。
      好的,你在这里,安详平和的乡下,而不是那间黑暗无光、阴冷潮湿并充满霉菌气味的羁押室或是墙上、地上无尽重复着漩涡图案,还有一副不停播放着难以忍受的噪音、并恰好扣在自己头上的耳机的刑讯室。
      他再次睁开眼,侧过头去看深色窗帘缝隙中泻出的一点沉静如水的夜色。
      我在这里。
      亚瑟喃喃道。最后一缕尾音溶进天鹅绒般平滑温柔的暗影中。

      亚瑟不断在梦中重复着自己几个月前的遭遇,这让他颇为气恼。
      理论上讲,作为主要负责情报收集的“点灯组”成员,被对方抓住的几率远低于负责暗杀、绑架等等行动的“剥头皮组”。不幸的是,“几率低”与“不发生”并不是同义词,而不久前亚瑟成为了这个“不幸”的又一名受害者。

      间谍这份工作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般刺激,更多的时候这个身份意味着无尽的文件、不知终点而且常常一无所获的等待、一杯接一杯的咖啡与低调的生活。
      亚瑟工作的最后三个星期,他都在跟踪一个可疑的贸易代表,最终却发现对方不过是个过于贪心并且异常大胆的商人;再之前一个月,他日日踏着同一个节拍走上电梯,手动合上因缺少润滑而哐啷作响的门,再踏上最后七个台阶、埋首于成堆的纸张之中。他的生活充满了诸如此类无疾而终的事情,然而更多的时候他要沉醉入别人的生活之中:用成堆的卷宗来推测一个陌生人的人生、没日没夜的跟踪、时不时的表演。
      这些根本不属于他却署上了亚瑟的名字的生活也让他看起来苍白而纤弱,那种长时间不见日光的、病态的苍白。

      这次被捕,他显然犯了一些“愚蠢的错误”(亚瑟不禁想起对方说这话时阴惨惨的笑容和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当然,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否则亚瑟不会如此容易的逃出来,并给自己申请了一个长长的假期来远离这一切黑暗的回忆。他甚至直接横渡海峡,逃出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小岛。

      亚瑟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中,期望在太阳出来之前再获得一个安稳的睡眠。

      亚瑟坐在桌前茫然的搅拌咖啡,目光的焦点落在很远很远之外的某一点,直到有人不请自来的坐在了他面前,他才收回视线。亚瑟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对方不过是找不到其他空位,他暗暗舒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在担心什么?”对方看了看自己,似乎还嫌自己的指代不够明确似的,“粗眉毛?”
      亚瑟先是一愣——他自信没露出什么担忧或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对方却猜了出来,而后是愤怒——“粗眉毛”这种称呼怎么听都令人愤怒。
      “哦,我似乎不该这么称呼你,我叫弗朗西斯?”对方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不太合礼仪的称呼,用欢快的语气给亚瑟留了一道填空题,而亚瑟只是礼貌的对他点了点头,装作没听出来询问之意,低头去搅拌自己快没有奶沫的咖啡。
      “让我猜猜?Arthur?”
      亚瑟可以确定自己下意识用闲置在桌子上的左手去敲桌子的举动被弗朗西斯自动翻译为“正确”,因为他惊讶的笑起来:“天哪!我只是想试试从A开始猜,没想到第一个就猜中了。”

      亚瑟还是会做那些阴冷潮湿的梦,在微醺的风吹拂的夜里,在令人困倦的温暖阳光之下,在偶尔拜访、让自己忆起圆场和伦敦的阴雨之中,他会不小心睡过去,然后被困在绝望的黑暗或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嘈杂之中。
      而当他仓皇的醒来,他会将手按在胸口感受隔着布料渗出来的一点点暖意,确认自己仍旧归属于这个安稳的小镇。

      某一次亚瑟坐在弗朗西斯身旁,再次陷入噩梦的深渊。当他颤抖着醒来,对方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而后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停顿。换做平时亚瑟肯定会一脚踹开弗朗西斯然后大步走开。
      弗朗西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还有点颤抖的亚瑟:“别告诉哥哥我你没事。”
      “……我没事。”
      “天哪!小亚瑟这点真不招人喜欢!偶尔说点真话很难么?”
      “好吧,我讨厌你的胡子。”
      “‘没有胡子又怎么能算男人呢?’——这话可是英国人说的。”
      “没错,她还说‘有了胡子一定是上了年纪’,我亲爱的那喀索斯。”亚瑟的尾音中带了一点惯常的嗤笑。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收拾思绪花了亚瑟很长时间,这直接导致了十几分钟的冷场,桌面上漂浮着的声音只有自己无意识搅动的勺子碰到杯壁发出的噪声,并且在他理清思路之前对这个单调的声音毫无自觉。
      事实上,今天提议出来喝咖啡的人是亚瑟,这也是让弗朗西斯难以找到正确的开场白的地方——平时都是他约亚瑟出去喝咖啡、野餐、散步,亚瑟会不情不愿的接受,然后一路和他斗嘴。弗朗西斯确定亚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但他担心只要一句不合适的话会让对面这位难得下定决心说些什么的别扭先生一走了之,并对本来想说的事情绝口不提。

      “关于我的噩梦……”亚瑟终于开了口,声音艰涩。
      弗朗西斯给了亚瑟一个“我很好奇”的眼神,咖啡桌上寂静的消失让他感激不尽。
      “我觉得我需要向某个人说说。”亚瑟把苍白的脸埋入苍白的手中,眼前暗下来让他感觉好些。他开始讲述起那些自从脱离监禁就一直困扰他的梦境,声音和内容都支离破碎。直到咖啡的热气散尽,他才堪堪意识到自己搅拌着的是什么,匆忙一饮而尽,也不顾冰凉的口感。当然,用某种不会引起疑义的方式,他告诉弗朗西斯自己是个证券交易分析师,但他总疑心弗朗西斯早已用某种方式洞悉了他的一切。
      弗朗西斯只是坐在对面安静的听着,脸上不时闪过深思的神色。当沉默再次降临,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嘬了一小口同样早已冰冷的咖啡,他突兀的说道:“别担心,总会有改变的一天。”
      亚瑟再次把脸埋进手里,发出了闷闷的笑声,满是讥讽:“变好还是变坏?”

      关于梦,弗朗西斯说对了,这点亚瑟不得不承认。
      “关于我的梦境,它……就像你说的,又有了些变化。有人出现,把我从无边的黑暗里带了出来。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至少有了些变化”
      对方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从海蓝色的眼睛里漾出的笑意让亚瑟觉得温暖:“或许我们应该找个天气足够好的下午出去野餐。”

      再后来,亚瑟梦里的场景从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固定了充满来苏水味道的医院。
      亚瑟从没搞清这代表什么,在睡梦中能听到各种医疗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但是相比不久前潮冷的梦,亚瑟更喜欢现在这个——虽然就亚瑟看到的部分来说,梦境中的天气一如他仓皇逃离的阴雨连绵,但难得也会有放晴的时候,偶尔他会发现自己身处一大片静好的阳光之下,然后缓缓醒来,彼时亚瑟才会恍惚觉得刚才那只是个梦,可梦中的一切质感都如此真实,连阳光穿透布料洒在身上的灼热感,似乎在他醒来时还没有消散。
      梦中似乎有人对他说什么,可他却想不起来。

      “亚瑟,仔细听我说,留下来……”治疗师表情愈加温和起来。
      “……”亚瑟选择皱了皱鼻子,来苏水的味道令人生厌,他目光游离于治疗师之后,看阳光在白墙上投下滑稽的影。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不知道你在梦中构建出了什么让你如此痴迷,”治疗师重重叹了口气,“或者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好了。你不必回答我,只要仔细想想,别欺骗自己。”

      “你的‘现实’,是否有任何不符合常理之处——气候?商品?语言?你记忆中不属于同一处的建筑却安放在一起?”
      亚瑟漫不经心的低下头,在座椅扶手上随意敲击出节奏,可对方的话还是一字一句传入他的大脑之中。
      他有点怀疑,自己跟弗朗西斯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法语么?回忆就像是透过沾满水汽的磨砂玻璃看到的景象那样含混不清。他忽然想起那个表面有裂纹的石英钟。
      “你到底是怎么开始那段生活的?”
      哦,简单:逃出了愚蠢的监///禁,回到圆场立刻申请假期,干脆利落的渡海以逃避所有和“阴冷”二字能扯上关系的事物。
      “你还能回忆起其中的任何细节么?”
      ……一切记忆都模糊成了色块,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像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之后一切细节都不存在了。哦,自己该死的用了什么比喻!亚瑟承认他有点慌了。
      “如果你接受我的说法,就砸碎你的梦里挽留你的事物。”
      “如果是人呢?”亚瑟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治疗师挑了挑眉毛,一个字也没说,然而亚瑟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确认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没错,只能是这样啊。这种处理让他不断回想起自己那份黑暗而肮脏的本职工作。
      “为什么?”
      治疗师沉吟了一阵,小心选择着用词:“当你不在这里时,其他人占用你。”
      亚瑟有点没听懂。
      “或者说,精神分裂。”
      亚瑟尖刻的笑起来:“所以你最开始对我说‘留下来’?”
      对方点了点头:“这比我预想的复杂一些,我原来以为只是个……算了,总之是可以解决的。跟你对话的是你体内的另一重人格,我不知道怎样的极端条件激发出了他,但是……我们可以一点点解决这个复杂的问题。”
      “如果我没能杀死他,而是正好相反呢?或者我杀了他自己也受伤甚至死亡?”
      治疗师愣了愣,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有点混乱的答道:“至少,你的身体会留在这里接受疗养……”
      亚瑟大笑起来,他觉得这种笑声才是自己精神不正常的最佳证明,对方却安静的看着他,任由他起身离去。

      他看了看身后的表,五点一刻。
      当他走出房间,他才模模糊糊的想到,自己身后的挂钟表面有一条裂纹,从九蔓延到十二。

      亚瑟从不安分的睡眠中醒来,梦境的几句对话连带自己疯狂的笑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他走进客厅再次看了看那个破旧的石英钟,看着那道裂痕从九生长到十二,而后返回卧室打开书桌的抽屉。
      一把枪静静卧在那里。而一个星期前他打开这个抽屉时,里面空空如也。
      他在书桌前伫立许久,最终还是把枪收到了自己身上。

      阳光正好。
      弗朗西斯意外遇见了亚瑟,对方满面倦容而不自知,他皱了皱眉。
      亚瑟的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后终于说:“我有礼物给你。”说这话时他低着头,让略长的刘海挡住眼睛,刻意避开了弗朗西斯的目光。
      弗朗西斯倒也没在意,别扭的亚瑟会开口说出这种话已经让他惊喜不已,这种方式倒也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闭上眼。”亚瑟的声音有点颤抖,就像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谈起那些黑暗的梦。
      弗朗西斯照做。

      亚瑟握着枪,枪柄从冰凉逐渐被暖成温热。他有点恍惚的想,梦里的血会不会和现实中一样有温度呢?

      弗朗西斯闭着眼睛,耳边充斥着亚瑟站在原地发呆的静默,而后是亚瑟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有人环上了他的腰。
      “你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弗朗西斯犹豫的问道。
      “……过去的一点纪念罢了,”他闭上眼,感受着手中温度与重量渐渐消失,“今天是个野餐的好天气呢。”
      “你就这么着急享受你的假期?”弗朗西斯笑道。
      亚瑟撇了撇嘴:“不,我不急,我有一个长长的假期。”他对着自己无声的微笑起来。
      如果这里有人温暖的等着他,又何必在冰冷的现实中醒来?

      “Allons-y。”

      Fin.

      背景、参考:
      【我会告诉你我最初想写《美好的一年》的AU吗?<——其实根本没看完过这部电影】
      1.亚瑟的间谍身份参考约翰勒卡雷的史迈利三部曲,文中提到的圆场为虚构英国情报机构,下设点灯组和剥头皮组,前者主要负责情报收集,后者主要负责暗杀、绑架之类的具体行动【真是舍弃不了老式英国间谍的感觉】;
      2.灵感来自电影Identity(《致命ID》);
      3. ‘没有胡子又怎么能算男人呢?’‘有了胡子一定是上了年纪’这两句出自莎士比亚的《无事生非》。
      4.最后那句Allons-y是法语【一起来吧】的意思。【完全就是从10thDoc那里借来的,语法莫深究……
      5.标题我只是想提醒darling,迅速补完《漫长的告别》嘛~~

      PS:写到这里忽然觉得这两个主角极其适合《无事生非》诶~【早知道直接用这个梗不就好了吗?】忍不住随手勾了两句【其实就是换了换人名好么?!】
      亚瑟:弗朗西斯先生,您怎么还在那儿讲话呀?没有人听着您哩。
      弗朗西斯:嗳哟,我的傲慢的先生!您还活着吗?
      亚瑟:世上有弗朗西斯先生那样的人,傲慢是不会死去的;顶有礼貌的人,只要一看见您,也就会傲慢起来。
      弗朗西斯:那么礼貌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了。可是除了您以外,无论哪个人都爱我,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我希望我的心肠不是那么硬,因为说句老实话,我实在一个也不爱他们。
      亚瑟:那真是人类好大的运气,要不然他们准要给一个讨厌的求婚者麻烦死了。我感谢上帝和我自己冷酷的心,我在这一点上倒跟您心情相合;与其叫我听一个男人发誓说他爱我,我宁愿听我的狗向着一只乌鸦叫。
      弗朗西斯:上帝保佑您永远怀着这样的心情吧!这样某一位先生就可以逃过他命中注定的抓破脸皮的恶运了。
      亚瑟:像您这样一副尊容,就是抓破了也不会变得比原来更难看的。
      【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抓来充字数真的没有问题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漫长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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