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阵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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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时辰尚早，赵彦去了一趟程宅。赵从珂煮好了茶正等他，赵彦也没和她闲谈，直接说起唐恪之事。他问了赵从珂怎么说动皇帝，听到答案后稍稍点头，转而道：“你可知道今科探花郎李传君？”
“听说过，户部侍郎刘亦门生。”赵从珂笑容玩味，“九哥是打算打铁趁热？此招甚毒。”
赵彦呷了口茶，淡淡道：“我跟唐恪有许多旧帐，正好和他算算。”
“好。”赵从珂一笑，“九哥请探花郎之前，差人先来知会我一声，我刚好也有东西想向唐大人借。”
赵彦点头。半晌：“大热天你沏热茶作甚？”
赵从珂眯起眼：“待会儿有贵客来。”
退朝后，赵穆将太子、吴敏、唐恪留下，当着三人的面表达了对吴敏的器重之心，而后温言软语的劝三人务必齐心，务必相互扶持。离了御书房，太子邀他二人去了太子府，把酒言欢之际，拉住唐恪的手深情道：唐大人此次虽未能坐上太师之位，但不必心有芥蒂。陛下仍是对唐大人十分器重，来日方长，切莫担心。唐恪诺诺称是，趁赵恒松手倒酒之际偷偷抹了把脸上的汗。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时辰，席散时唐恪已经喝得有些昏昏然。回了家刚坐下，户部侍郎刘亦来了。唐恪喝了点醒酒茶，压下腹中火燎感，听到刘亦讲：康王刚去了李传君住处，请探花郎喝酒。李传君如今只是个刑部主簿，哪敢推诿，这会儿已经跟赵彦吃上了酒。临走前让人给刘亦这个恩师知会了一声，刘亦觉得事情不大对，亲自过来报信。
唐恪一口茶呛在喉咙口，险些气得断气：“你教出来了什么东西！什么叫不敢推诿，称病跳墙，再不济就打断自己的腿！”
刘亦忙道：“已经差人去追回来了。”
“现在追回来有何用！”唐恪瘫坐在椅子上，“你知不知道下了朝陛下才当着我和太子、吴大人的面嘱咐我们务必齐心，你知不知道太子才跟我喝了三个时辰的酒，劝我不要心存芥蒂。现在倒好，你的学生转眼搭上康王，太子会怎么想我！你这个蠢货！”
“下官、下官——”
“罢了——”唐恪叹了口气，“赵彦竖子，他存了心想借刀杀人，我们防不住。此事先不要走漏风声，绝不能传到太子那里。待我想好法子，亲自去跟太子解释。”
“是！”
赵彦和李传君只是闲聊，说的只是杂事。赵彦问他家中几口，可有婚配，家乡何处，李传君一一恭敬作答。正说到夏日炎炎，家乡有种特别的凉饮做法，不知殿下可有听闻。
“哦？李主簿说说。”
“那物长于洞庭湖畔，捞起后需置于淤泥中待其后熟。过个两三日再取出洗净，榨浆置于阴凉处。”
赵彦道：“有趣。此饮叫什么？”
李传君正要说，房外急急跑进一人，倒是刘大人有要事急传，李主簿快随他前去。李传君起身作别，出了门，日头正毒，赵彦看到随从撑起油墨伞，白皙好看的探花郎回身，又朝他做了一揖。
赵彦抬头，远处飘着几朵厚云，将有场大雨。
刘亦走了，唐恪却没歇，一个人在书房来回走，忧心忡忡。没走多久，府中掌事来报：顺德帝姬来了。
赵穆才华横溢，选的这几个封号却都不怎么样。赵从珂封长庆，结果连年兵灾；赵璎珞封顺德，可她既不顺，也不德。
唐恪仰天长叹：“说我不在。”
“唐大人不老实，”院外传来少女嬉笑之声，赵璎珞笑容灿烂的走来，“难道是不想见孤？”
唐恪心里瓦凉，擦了把汗：“哪会、哪会。微臣见过顺德帝姬。”做势要跪。
“起来吧。”赵璎珞笑得如三月春花，“唐叔叔，璎珞最近又缺钱了。”
唐恪只能干笑。
赵璎珞刚落地时，赵穆就对她表现出了远甚于其他任何皇子帝姬的喜爱。唐恪自然不能放过这个讨好赵穆的机会，赵璎珞尚在襁褓中他就送金锁玉珏绫罗绸缎。赵穆私下斥责他过于浪费，转身又赐他黄金千两。赵璎珞再长，唐恪更是对她有求必应。此举虽然的确为他招来赵穆不少青睐，却越来越让他肉疼。
“臣不是才给了殿下五千两金吗……那已经是老臣全部身家了。”
“唐叔叔每次都那么讲。”赵璎珞一副不信的表情，“这回我缺得有点多，找父皇他一定会叫上母妃一起说我，别的哥哥姐姐又给不起，只好来找唐叔叔了。”
“……缺多少？”
赵璎珞故作矜持的腼腆一笑：“一百万两。”
唐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实在是没那么多啊……”唐恪欲哭无泪。
赵璎珞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忽然相信了，叹了口气，坐到一边：“好罢，看来唐叔叔的确是没有。真是讨厌，那我找谁呢？”伸手在果盘中挑了颗桃，“我连九哥都去找了。九哥说他没有，我问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好看的探花郎，探花郎也说没有。”
唐恪面色煞白：“殿下方才说……”
“嗯？”赵璎珞抬头，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
“其实、其实臣虽没有一百万两，十万、十万两倒也勉强能凑出。”唐恪咬牙，“不过——”
赵璎珞握着桃子，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十万两太少了罢。”
唐恪心口痛了痛：“三十万两，再多实在没有了。”
赵缨络笑得一派天真：“那就这么定了。唐叔叔刚是想说什么？”
离开唐宅，赵璎珞催着马夫快马加鞭的赶到了郊外。到了程宅时天色已经阴沉，赵璎珞跳下马车，兴高采烈的跑向赵从珂屋子。
“阿姐！阿姐！真的给了！他真的给了！”
随行宫人急忙忙跟上，赵璎珞看赵从珂只是笑却不说话，这才反应过来，让宫人退下。
人都出了院子了，赵璎珞才喜滋滋的拉住赵从珂的袖子：“我照你教的去说，他一听到探花郎那里脸色就变了，答应给我三十万两，让我不要说出去。他怎么那么怕，竟然肯花那么多钱来买？”
赵从珂不回答，笑道：“见到银子之前，事情都还说不准。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一诺千金？”
“现在知道我一诺千金了。”赵璎珞假装生气，半晌才重新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到手的钱才是钱。他说过几天才能送到，我说急用，他就凑了十万两先送去了我住的行宫，约好了明天再给十万两，再过几天再给其余的。我看他也不敢不交，不然我在父皇那儿告他一状。我现在只差二十万两了，我凑足了钱，皇姐你可不能再耍赖了。”
赵从珂眯眼笑：“我说过的话，一定算话。”
“那就好。”赵璎珞坐到她身边，弯腰枕在她腿上，“皇姐，你看都要下雨了，今天我就住你这里，好不好？”
“王贵妃不会出来找你？”
“我说了去三皇姐府上玩，母妃不会管我。”
赵从珂吩咐身后的锦春：“去收拾间客房出来。”
锦春抱拳：“是。”
赵璎珞眯了会儿眼睛，听到远处传来电闪雷鸣声。
赵从珂出嫁时，赵璎珞只有七岁，尚不能记事。她那时只知有个姐姐出嫁，不知道是和亲北戎，更不知道对方是个女人。后来就越听越多，逐渐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坊间将赵从珂和完颜宗赞传得神乎其神，她几乎是听着二人的传奇长大。去年那场家宴，她跑去了常州没来得及赶回来，等她回京时早已人去楼空。今年四月的时候，她去苏州玩耍，意外巧遇了赵从珂。那时赵从珂以赵柳自称，赵璎珞却莫名的就觉得她是赵从珂。而后她缠了赵从珂一月，赵从珂竟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赵从珂承认身份那日，赵璎珞在苏州城最大的酒楼设宴请她吃饭。席上赵璎珞一边不住的给她夹菜，一边假装不经意的问起她完颜宗赞的事。
赵从珂自然不会入套，赵璎珞套了一阵没套出个什么来，不免有些气馁。见赵从珂仍是滴水不进，急道：“其实男女也好，男人间也好，女人间也好，只要瞧着喜欢，那就怎么都好。我就喜欢李唐时的风气，也喜欢那个时候的女人。令月也好，昭阳也好，我就不喜欢现在这样子。”
赵从珂没什么变化，闲闲饮茶，赵璎珞又说：“我从小就听皇姐的事，人家怎么想我不管，我觉得皇姐十分了不起。我想成为皇姐这样的人，我也想遇到一个完颜宗赞，天下人即便笑我，也要怕我。”
赵从珂放下茶杯：“我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以后千百年，最好都不要再有。”
“为何？”
“你是传奇杂书看太多了。不过以陛下对你的宠爱，你大概一辈子也不知道是为何了。”
“我哪里说得不对？”
“杜诗写昭君：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离京万里于你是游山玩水，于和亲之人是客死异乡。身边无依无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人怎么处置。”
赵璎珞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伸手帮她夹了一筷醋溜里脊，放到赵从珂面前餐盘中。又一阵：“阿姐，璎珞知错了。”停了停，“那完颜宗赞，是不是常常欺负你。”
赵从珂却是一笑：“那倒不是。只欺负过一两次，后来就没有过了。”
赵璎珞难以置信的瞪着她，总觉得被耍了一通。
赵从珂笑得玩味：“想知道？”
赵璎珞猛点头。
赵缨络当时说的话，全是真心话，赵从珂一番话让她稍有些动摇，但也不多。此后几月，赵从珂常带赵缨络出入因战争失去亲人的人家，偶尔带去些米面，给泥地里打滚的孩子说一会儿书，陪丧子独居的老人聊些家常。
多了几次，赵璎珞自然明白了，她大概是想让赵璎珞自己看看战争带来的苦楚，看看完颜宗赞手下有多少齐国人的冤魂。可她不认为那是完颜宗赞的错，要怪就怪这世道。没有完颜宗赞，齐国与北戎也不会停战，会死的人仍然会死。
她将想法告诉了赵从珂，赵从珂道：“你这话不对，国强自然无人敢欺，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若是齐国强盛且不主动出兵，那北戎也不会妄动兵戈。天下兵事虽不能免，却也烧不到齐国国土。”
赵缨络埋头想了想：“我知道了，这就是皇姐最近在做的事，对不对？”
赵从珂闻言一笑，不答。
赵缨络肃然道：“剩下的二十万两我会尽快凑齐，过几天我再点一下常州那边有多少余粮，皇姐你想要直接跟我说就可以。”
锦春站在赵从珂身后，闻言朝赵缨络深深看了一眼。
大雨倾盆而下，赵璎珞坐在书房，陪赵从珂看雨。房檐下滴滴答答，暮色沉沉。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阵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