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他们的日子

2、Good morning

　　小时候那种各类果味的儿童香水在这里买不到，天天换了另一个牌子的樱桃味。没那么清新淡薄，后味多了点俏皮诱惑，宁次也很快适应，就像适应东京不同于乡下老家的生活节奏，虽然紧张忙碌，但对于渴望开阔视野、接受挑战的年轻人来说却充满了吸引力。
　　天天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女佣。宁次这里的卫生状况很好，东西一般不乱放，大部分衣服总是等不到她来就用洗衣机洗过并送到楼下干洗店熨好了，他还买了个irobot清洗地板，所以天天通常只要清洁一下台面和洗手间、浴室就可以了。于是做完日常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她要么陪他去买点东西，要么陪他聊天游戏，当然最常做的，还是抱着书本来自习。“一寸光阴一寸金嘛！”这是她的口头禅。
　　宁次的公寓客厅不大，卧室不大，却有间面积不小的书房（大概是跟原本用作卧室的房间掉了个儿），放得下钢琴，放得下音箱，放得下书桌，隔音效果好，还照得进很多阳光。“这可比学校图书馆的环境强多了！”天天眯着眼睛将百叶窗的角度调节了一下，在书桌前安然落座。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写字的沙沙声和舒缓的乐曲声，两个人做着各自的事情，只有声音知晓彼此的存在。
　　学习间隙，天天锤锤肩，一蹬地板转过身去，只见帅气的男生端正坐在钢琴前，修长的十指在黑白键上弹跳，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展，指尖的旋律也跟着或停顿或流畅，神情专注，眼眸始终通透。柔和的光线从他身侧照过去，这画面就像LOMO风格的写真，带着自然又朦胧的美感。
　　真好看。这要是拍下来放到PIXTA上，说不定还能卖不少钱呢，天天想。不过，宁次肯定不会给她肖像权的。下次记得带相机过来吧。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天天帮宁次把春装叠起来收好，再将夏装一套套搭配好在衣橱里挂起来。他选衣以舒适、得体为准，没有特别出众的色彩，怎样搭配都不会出错的样子。
　　“对了宁次，前天艺术鉴赏选修课上老师给我们放了一首钢琴曲，你能不能弹给我听？”她在卧室忙着，听到隔了一个客厅的对面房间里，一段曲子刚刚完整、流畅的弹下来，才开口说到。
　　“好，你说是什么曲目。”
　　“嗯……好像是李斯特的几号作品来着？”
　　宁次刚在琴键上放好的手又落了下来。这算是什么提示？李斯特的编号作品有很多，而且他不确定自己全部都练习过还记得清。
　　“能不能再具体点？”
　　“我上课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样的、演奏了多久……”
　　宁次无语，怎么感觉追加提示之后难度更大了？
　　“……醒来的时候旋律很轻快，我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这个？”他弹了超级练习曲第十首和第十一首中一小段。
　　“不对，不是这种快。”天天听了几小节马上否决。
　　“那是这个？”15号匈牙利狂想曲，又名拉科齐进行曲，是比较有名的一首。
　　“恩，感觉步伐没这么稳健？”
　　你这都什么比喻，宁次腹诽。
　　“我想想该怎么跟你描述哈。”天天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始认真回忆起来。“是像两个孩子追逐竞赛着玩耍，越玩越开心，越玩越开心，最后其中一个孩子没耐心玩急了，开始乱弹砸琴……”
　　宁次脑中的灯泡忽然一亮，从2号匈牙利狂想曲的中段开始弹起，看来她的确是睡了挺长时间才醒的啊。
　　“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天天也心中大亮。
　　他同样越玩越开心，“你是怎么听出来是两个小孩在竞赛的？”
　　“就是因为……”很像啊，天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次接上话茬：“因为刚好每组相邻的变奏都以双数段重复！”他兴奋地给她演绎，引得天天直接跑过来看。“再加上节奏都稍有提升，所以你就觉得是两个人你弹一节我学一节你追我赶地竞争了。”
　　“最后这部分一改前面的轻快，加大弹奏力度从低音爬到高音再从高音爬回低音在你听来就像是不耐烦地砸琴？”
　　宁次从头演奏到尾，博得了天天的掌声。“就是这种感觉！”——她一直这么说，让他有种正中要义的成就感。如果创作音乐是为表达情绪，那么能够准确向听者描述出意向，得到雅俗共赏的共鸣，不就是成功吗？

　　“后来老师还放了一个管弦乐版本，感觉就完全两样了，音乐可真是神奇。而且你不知道，那个指挥爷爷一直低头梗着脖子，还闭着眼睛，好有意思的！”
　　喂喂，如果你早说有管弦乐版本的话，搜寻范围至少缩小一半。还有，那个“闭着眼睛指挥的爷爷”应该是卡拉扬吧！这个就连我也不可能不知道啊。
　　“宁次正在心里说我的坏话吧？肯定是的！你每次扣着一只手用食指打拍子，并且嘴角微翘，之后就会说损人的话！”
　　“没有。岂敢。”
　　“一定有！”
　　……

　　这是一个愉快的早上，只是其中一个。在此之后宁次迷上了这种“你说我猜”的游戏，她这外行人直观地描述倒是比专业作品解析要有意思的多，有助于他理解乐曲。后来游戏还升级为“我弹你猜”版本，他用来测试自己原创的曲段是否能表达出他心中所想。
　　而且，这游戏在周日之外也能继续，通常白天为了不影响她上课，他会发去一条带音频附件的短信，当然天天同学总是忍不住上着课戴上耳机就偷偷地听了。
　　【猜猜这是哪。提示：离我们学校很近的地方。】
　　乐曲宁静优雅还带点古韵。【上野公园？】
　　【Bingo】她承认提示起了很大帮助。

　　【猜猜这是什么场景。】
　　【楼下“母大叔”和她家“公大婶”吵架？】
　　【好吧，你说的更准确一些。】

　　偶尔晚上宁次也会直接给天天打电话，比如这一天，他刚兴致勃勃地拨通电话说“天天你听”，那边却懒洋洋地抗议“我好不容易睡个早觉哎！就被你吵醒了。”
　　“哦。那对不起。再见。”
　　“等等！既然来了就给我弹个摇篮曲再走！”
　　“不好意思大小姐，本人没作过这么肉麻的曲子。”
　　天天咯咯笑起来，最后还是缠着宁次让他弹了一首《一闪一闪小星星》才挂断。

　　暑假很快就到了。表妹成功获得了当地最好高中的预录名额，舅舅奖励她去夏威夷旅游，宁次也同去。在那个太平洋的美丽小岛上享受海风的时候，他常常想起在 “东方夏威夷”冲绳度过的那个夏天。假期中宁次跟天天没怎么联络，她从很早起就在为环岛电车游做准备了，现在一定玩疯了吧，他想。

　　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日如期来临。宁次跪坐在茶几旁，将开水注入茶壶，等一分钟，待水温稍稍降低，再泡入清风蒸茶，香气刚刚飘起来的时候，味道正好。京都宇治的茶叶享誉内外，宁次家就经营着当地最有名的抹茶食品企业，因此茶产品也是他赠与老师、同学的常用礼物。天天最喜欢的是抹茶布丁，那口感、那品质、那价格都被她称之为奢侈零食，只有干了重活累活之后才好意思向他讨要一个。
　　八点半，门铃响起的还算准时，然后就是有人按开密码锁，走进门踢掉鞋子，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的声音。
　　“我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
　　“你干嘛去了？味道……闻起来不太好。”茶香也遮不住酒气烟气，什么樱桃味，根本就闻不到了。
　　“朋友给介绍了在酒吧打工的机会，薪酬一级棒！昨天第一天实习，我把酒杯打翻洒了一身……工作到两点才回宿舍，早上走得急，忘记换外套了。”天天嗡嗡嘤嘤地说着，声音很没精神，“宁次宁次，我能不能睡一会儿再劳动？”
　　伊藤宁次在她的叙述中渐渐皱起了眉毛，“干完再睡！我换下的脏衣服还在洗衣机里。”
　　“都在洗衣机里了，你自己洗了不就得了，又不是不会……”
　　“我要是凡事都自己做，还雇你干什么。”
　　某人自觉失职，无言以对，磨蹭了一下还是不情愿地爬起来。

　　不一会儿，阳台上响起洗衣机运作的声音，客厅被扔进一只irobot，嗡鸣着开足马力吸尘，啪地一声撞上墙壁，又转而贴着墙边清洁死角，卧室也传来有人光着脚跑来跑去擦洗地板的声音。
　　宁次坐到琴边，弹一首莫扎特钢琴奏鸣曲K330。自天天来后，他也习惯了一大早就拉开窗帘，通风通气。秋日暖阳，将房间照的通亮，眼底能感受到微光，心情也愉悦起来。指尖跳动，音符流转，欢快的旋律配上这生机勃勃的家务嘈杂声，别有一番人间曼妙。
　　“我可不可以在你床上躺一会儿？”
　　“不行，你现在太臭了！”
　　“……死洁癖。”
　　男生翘起嘴角，手指又多了几分雀跃灵动。
　　这才是星期天的早晨应有的样子。

　　过了一阵，洗衣机停止工作，迟迟不见有人跑去查看。宁次站起身来走进卧室，心想那丫头一定还是睡过去了吧，要想让她乖乖听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还没走到床边就差点被地板上的异物绊倒。——天天果然没往宁次的床上躺，她直接睡在地上了。
　　哎，你这回怎么知道听话了。宁次叹了一口气，蹲下来，一手小心探到天天的背后轻轻托起，一手抬起她的腿弯，将她抱到床上，又掀过旁边的薄毯给她盖好。
　　忽然就起意，想要摸摸看她长的什么样子。手伸向她的面庞，女生温热的鼻息吹在他手心，烫得他心里一阵发毛，赶忙缩回这“进犯”的举动。
　　还是算了吧，不重要。

　　“你确定你打工的酒吧是个正经地方？周六工作到这么晚的话，要不要调整来我这里的时间？”宁次在中午之前叫醒天天，临走时这样问。
　　“放心吧！我已经跟老板说了以后都改在周五晚上去他那儿。毕竟还是咱们有约在先啊，Sunday morning~~””
　　他的嘴角牵起笑容，跟现在的她正好是同一表情。
　　“对了，我暑假出国旅游给你带了伴手礼。”宁次拿出一个草裙娃娃的小挂件。
　　“哇！好丑！”
　　“诶？怎么会？我妹妹明明说它很可爱的啊。”
　　“是很可爱，但是也好丑！哈哈哈哈~”

　　作为回报，圣诞节的时候，天天送给宁次一个自己做的放大版的草裙娃娃。宁次摸着它那用玻璃弹珠和弹力球做的一大一小两只眼睛，
　　“很丑？”
　　“对！”
　　“但是也很可爱？”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