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桂] 黎明》绵来

6、承之五

　　12.

　　桂意识到，他又看见了黎明。

　　在天的那头泛起的白光，渐渐向两边两端无限延伸，红日如像火山喷发般出现，很美很耀眼。

　　黎明照耀下，是一片繁荣的江户，没有天人的趾高气扬，只有人民的常乐安康。每个人都快乐地笑着，银时，几松殿，一同共事的攘夷志士们，都在招手唤他「快过来快过来」。

　　他想跑过去加入他们，却发现被人拉住了。

　　是高杉。他带着如往常般轻蔑的笑颜，手却紧紧地捉住自己的左手，身后是一片不祥而绝望的黑暗，偶尔飞出的金色蝴蝶，像要把人吞噬般。

　　他说，「不要走，给我留下。」

　　桂的脚步停住了。他看了看光明的远方，又回头看了看那只手，紧紧地回握住，低声说。

　　「高杉，一起走吧？」

　　但却得不到回应。只是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勒得他手臂生疼。身后的呼唤声越发急迫，渐渐减弱。而桂却被那阴沉的暗绿色瞳仁定得迈不开步子，不知该往前，还是向后。

　　他就在这黑暗黎明交界处惊醒了。

　　醒来时桂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汗水沁湿了。他只觉感觉有点呼吸困难，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呼吸稍微平缓下来了，他便不动声息地站起身，走向窗边发愣。

　　依旧是一片黑暗的宇宙，依旧什么都没有。

　　梦里他是往哪个方向踏了一步呢，他记不起来。

　　「现在几号了？」握住身后那个给自己披上外套的人的手，他轻声问道。

　　「七月六号凌晨。」

　　「啊，来这里都一个多月了。」桂看着窗外的暗淡宇宙，放弃似地叹息。「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江户的黎明了呢。」

　　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转过身，跟高杉直视，双手有些颤抖，但脸色是坚定的。

　　「我啊…一直很想…咳咳咳咳…！」

　　话音未毕，身旁的深紫和服上已多了一团血红的污迹。接踵而来的咳嗽，剧烈得似乎连内脏都要破裂。

　　「蔓子！」无力滑下的身体顺势被抱住了，桂全身无力地盯着头顶上方的青年，那人复杂的神情里，有焦急、恐慌、心疼…

　　…所有的情绪，唯独没有惊讶。

　　桂苦涩的笑了。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因为染上风寒，肺出了问题，不久于世这件事。

　　「你明知道我最…那你为什么…还……」

　　又是一口血。

　　喉咙里尽是血的味道，又腥又涩很难受，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忽然不想说下去了。

　　有什么意义呢，跟之前的争吵和猜测一样，即使得到了解答，有什么意义呢。

　　对这一天的来临、痛苦和无助的冲击，他早预料到了。他早不怪高杉的一意孤行，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怪的。

　　该做的自己都做了，未完成的夙愿也只能带进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坟墓里。

　　可他还是，不甘心。

　　「高杉，收起你身后的那把剑吧，反正我也没多久时间了。」

　　望着男人因为被看透而倏然阴沉的眼神，桂忍着胸口的刺痛，继续开口，「我啊，很想最后一次，看看江户的黎明啊。」

　　抱着他的高杉全身都在颤抖，然后他听到青年用尽全力地大吼着河上的名字。

　　寂静的漆黑中只听得见急促的脚步声，闻声而至的男人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立即给我驶回江户！」

　　河上对于上司忽如其来的命令也没多问，只是瞧见高杉怀里脸色苍白的桂，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需要我去叫医生吗？」

　　桂虚弱地笑着摆了摆手，「没事的。」

　　叫医生也没用了。

　　房间里又剩他们两个了。强行掉头和加速的飞船里摇晃地厉害，而高杉只是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桂感觉自己好像变轻了，灵魂正在一寸一寸地脱离身体。

　　而后他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别傻了，人死后只是一堆废土渣而已，如果脱离了身，灵魂还能活蹦乱跳，生命也就不这么值得珍惜了。

　　「来不及了。」

　　他颤抖着伸出沾血的手，拨开那人挡在额前的碎发，温柔地来回触摸着那只右眼。

　　平日嘴角只有蔑笑的男人，现在却咬着唇，整个脸欲泣地扭曲。

　　——就像当初失去松阳老师时的悲痛。

　　他想说「别哭啊」，却发现发不出声，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了。

　　他想告诉高杉。他一直想要在死前能完成大义，可最后的时光没有再抵抗的缘由。

　　我只是……舍不得你。

　　最后的日子，看着你为我写信、为我做荞麦面、温柔地跟我□□，紧紧地抱住我，到现在为我落泪。

　　你明明夺走了我的光和梦，却又在黑暗给予了我揉碎心脏般的温柔。

　　无法舍弃对黎明的向往，但我也无法舍弃你。

　　「晋助，也许，我对你……」

　　桂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身体，抱住男人的颈脖，吻下去。

　　明明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靠近他却像用了一个世纪。

　　就好像一直、一直在等的，江户的黎明，到最后，却终究没等到。

　　可是我在光暗交界处转过了身，等到了你。

　　双手颓然地摆下。

　　晋助，我爱你。

　　13.

　　江户的海洋上。

　　刚变亮的天空被晨光抹上了温暖的色调，海平面鳞光闪闪，雪白的海鸥在天际悠然翱翔。一切都如此祥和美好。

　　船甲上，高杉抱着早已冰冷的身体，捂着早已闭上的双眼，嘴里全是鲜血的味道，血腥又甜腻。

　　桂的愿望他都是明白的，但却毫无办法。

　　当手下将桂重病缠身的情报送到他的手上时，他满脑只想着，既然都活不长，不如让他亲手来了结，垂死时的痛苦和无助，通通不要让桂经受。

　　可是将桂真正掳了回来后，他却发现自己无法下手。明明当初战斗时也可以心怀随时牺牲的准备，后来杀起人也可以毫不留情。

　　这种腐坏的世界，毁灭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人在这无趣的世间生存着，也毫无意义。

　　但是对于桂，还是无法，无法，无法舍弃。

　　再无聊的人生，再短暂的时光，也想和你在一起度过。

　　明明都相拥到天明了还是觉得不够，不管触摸过多少次都觉得不够。

　　永远不可能足够。

　　他望着天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

　　哈，坏掉的左眼也会流泪吗，别开玩笑了。

　　但他感觉到失明的左眼传来的热度，右眼能看到的景色一直模糊不清，充满了水汽。

　　太阳的光芒越发得刺眼，驱走了世间仅剩的黑暗，也强烈刺痛着他剩下的那只眼睛。他却还是安静地看着、看着，好像要看一百年那么长。

　　我不喜欢黎明。

　　可是你呀，就像黎明，即使耀眼得令人厌恶，仍然会不自觉地被你吸引。

　　「蔓子，你快睁开眼……黎明这么美丽。」

　　就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