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蜗牛的拥抱》涵宇

1、一、伞

　　如此茫然无知，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赤身裸体。
　　假如不曾看到过别人的身体，那么我也不会用如此对比性的眼光审视自己了吧，那种眼光真让我难受，因为是看自己。一个人用恶毒又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话，怎么能不流眼泪呢？
　　尤其是，当你没有其他人可以埋怨。你就只有你自己。
　　我在梦里擦干了眼泪，才醒来。
　　即使在半梦半醒的时刻，我似乎也清楚的知道，我不想倒下，但愿有一天一切都好起来。即使无法好起来，我也仍然不想倒下。

　　早餐买的豆浆包子。到了家门口才想起瞿风不爱吃包子。
　　李路晨对瞿风的个人爱好不太上心。好在瞿风似乎也没对他抱太大希望。于是就喝了两口豆浆，然后撕包子皮吃。
　　小圆桌小小的，窄窄的。桌上一只剪成阔口的矿泉水瓶，里面插cha着几支开的毛茸茸的野菊，白色又带点淡蓝色，还有黄色。
　　“忘了你不爱吃包子。”李路晨抱歉的笑笑，露出一只小虎牙。别人虎牙长一对儿。他就只长一边儿。
　　瞿风没说话。
　　李路晨只好继续说，“那你多喝点豆浆，豆浆高蛋白有营养。”
　　瞿风看了他一眼，仍旧没说话。
　　“喝吧。热的呢。”
　　瞿风的手特别艺术，修长修长的，包子皮吃的也艺术，外面一层馍都吃掉了，只剩薄薄的一层裹着里面的菜和肉，跟水晶蒸饺似的。
　　他弃之不要。李路晨从桌子上拣起来笑眯眯的吃。他爱吃肉，无肉不欢。一边吃一边继续歉意，“我下次保证不买包子了。你喝点豆浆吧，要不该饿了，一上午够长的呢。”
　　瞿风好像看不下去他那忏悔的样子，才终于说，“有解剖课。”声音低沉性感。
　　李路晨点点头，“那晚上回来我煲汤给你，多补充水分。”
　　瞿风站起来，顺手摸了下李路晨的头发。李路晨觉得他像在摸一条狗。或是一只猫。

　　时间还早。瞿风收拾好了，就坐在沙发上打盹。就算晚上熬夜了，他早上也还是准时6点起床，不过吃完饭会眯一会儿。
　　李路晨收拾饭桌又去厨房收垃圾。整理好准备一会出门带出去。
　　换好了衣服准备叫醒他，看他疲惫的样子又停了下来。
　　瞿风长得非常好看。有时候李路晨也忍不住会悄悄打量他一会儿。皮肤是好看的蜜色，因为他喜欢户外运动。额头很宽，鼻子尤其好看，像雕塑出来的。唇薄。这样的人听说大多冷薄无情。李路晨最羡慕他强壮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身体。有时李路晨会想，如果他的灵魂占据的也是这样一副身体，他是不是会变得幸福起来呢？
　　他弯起嘴角笑。未料到瞿风忽然醒了。

　　瞿风最可爱的样子大约就是刚醒来的那一秒，那双寒冷深邃的眼睛只有在这个时刻才会稍微聚不到焦一样，显得微微温暖。
　　他此时就用这双微微温暖的眼睛看着李路晨。而李路晨正弯腰靠近他，静静的。那带一点欣赏、艳羡和失落的笑。
　　他们的视线碰到一起，没有火花，也许因为认识太久太久了。瞿风注视他不超过三秒视线就微微落地，然后再抬起睫毛看他一眼就偏过头不再看。他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所以倒让李路晨学会了大胆的看着他。

　　对着窗外望了一会儿，瞿风忽的起身，大步走去卧室，几分钟后抱着资料出门。
　　他走后没多久，李路晨也背着背包拎着垃圾准备出发，走去玄关看到一把黑色的伞挂在那里，他看了一下，出门锁门，往学校跑去。

　　走进校园碰到同学，他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走了没多久，就有人拍他的右肩，他往右边转身没看到人，笑呵呵的又往左边转，看到陆斯琴。陆斯琴一头披肩卷发，穿着白色带点粉的连衣裙，抱着课本，怎么看都动人无比。她一下子挎上他的手臂，李路晨觉得自己半边身都要命的麻起来。
　　“晨晨，就没见你穿过裙子，白费了这一身好皮囊。”她嘟囔着，“天天牛仔裤板鞋，跟个男生似的，干脆把长发也剪成板寸得了。”
　　李路晨只呵呵的笑，“从小习惯了。”
　　“你那个大帅哥男友呢，怎么没见人。”她细软的手在他手臂里温柔的捏啊捏。
　　“他早上急着去实验室。”李路晨一边躲她的手一边回答，“他不是……我男友。”
　　陆斯琴一边嘟着可爱的小嘴一边取笑他，“都同居了还不是男友，你这算哪门子掩饰嘛？”
　　李路晨想了想，果然找不到话来解释。就笑笑作罢。
　　陆斯琴还半吊在他身上晃悠，“就女生而言，晨晨你长的也太高点了哎，简直是女生中的男生，男生中的超级女生。”
　　李路晨心里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笑呵呵的说，“小时候营养过剩一下子窜高了。”
　　“难道小时候我妈不舍得给我吃……”陆斯琴比划着自己162的小身高立刻蔫巴巴的。
　　不止陆斯琴，很多男生在李路晨面前也蔫巴巴的。
　　因为他实在太高了。181cm。作为一个……女生。

　　上课的时候老师在上面大讲，陆斯琴在下面小讲，“晨晨，晚上去逛街呗，下沙区那边有学生舞会哎，女生凭身份证免费入场哎。”说起身份证她又自我萎蔫了一会儿，“话说我身份证上的照片好丑哎。晨晨，你的身份证拿来看看。”
　　李路晨只是笑。
　　陆斯琴就开始巴在他身上磨，“给看看嘛，看看嘛，看看又怎么样嘛。你不可能比我还要丑的啦~~”终于惹来同学们各种视线，陆斯琴勇敢的一一瞪回去。
　　最后好像老师也看不下去了，“陆斯琴你补考到底还要不要过？”
　　这句话果然十分有效。小妮子立即笔直坐好了，冲着台上老教授猫咪一样笑。
　　课桌底下的一只手却掏出了李路晨的包。
　　左翻右翻找到只钱夹，把身份证抽了出来。
　　她一边笑嘻嘻的瞟了一眼老师一边压低声音对他说，“怎么你的证件照这么好看哎。晨晨，你一直都留长发的哎。哎——”她拖长声音，“你干嘛把‘女’刮掉啊。”
　　李路晨立即抢回了身份证。脸上虽笑着，手指却下意识的扣着身份证上“性别”二字后面那个铅笔刀划的小洞。空洞洞的小洞，似乎刺痛了指尖的神经，他整个手臂神经反射一样的往外别了一下。他发现了，就把身份证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
　　陆斯琴却接着又发现了一张照片，立刻津津有味的抽出来细细的看。
　　“啊”她差点喊出来，又立即压低声音，“好可爱哎，晨晨你小时候也穿裙子的嘛……这个是你老爸嘛，好帅的说……”她啧啧的翻来覆去的看。

　　照片有些时间了，都已经有点发黄了。
　　那个时候的李路晨还自以为是个纯粹的小姑娘，齐刘海长直发粉蓝色齐膝小裙子卷边小白袜黑色小皮鞋，的确是个漂亮到无以复加的中国娃娃。抱着他的可不就是老爸。小时候他喜欢爸爸可是超过妈妈的。因为爸爸是外科医生，穿着白袍子挂着助听器可神气了。
　　他盯着陆斯琴，心里有点紧张，怕她不小心弄折了或是揉坏了。又不敢跟她抢。见她放回钱包的相片夹层里就立即收回了，放进背包，然后两只手不自觉的护着背包。
　　陆斯琴呢又开始絮絮叨叨的小声跟他说晚会的事。
　　她如此贴近他，竟让他渐渐冒汗。

　　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他想要尽量忽略这略略让他绷紧的感觉。但是无法忽略的，他知道另一个自己正在崛起。
　　另一个，也许真正的，自己……？

　　下课时候，李路晨站在洗手间门口等陆斯琴。
　　男洗手间和女洗手间的门紧挨着。这栋楼的洗手间很有趣，门上没有明显的符号标志。一扇门上雕着一堆几何三角形，另一扇门上则是一堆不规则排列重叠的圆形。它们都堆砌的很美。
　　没有第三扇门。

　　斯琴去了很久。
　　李路晨看着男生女生分别从两扇门里进进出出。他下意识的退到了窗口。这时候他才发现窗外飘起了零星的雨，其中几滴恰好落在他脸上，他才抬手轻轻触摸一下，瓢泼的暴雨瞬间来临。
　　他想起早上那把伞。弯起唇角笑。昨晚看天气预报时那家伙非跟预报员作对，没想到他说中了。
　　陆斯琴咋咋呼呼的跑过来，说没带伞。
　　两人磨磨蹭蹭的往楼下走。大堂里聚集了好多没带伞的同学。有的就默默的等，有的很幸运找到带伞的顺路人结伴往雨里冲。
　　下一堂课在B教学楼，有点远，可是不冲出去可能会迟到。这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陆斯琴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一边耷拉着脑袋。李路晨知道她最不喜欢雨天，每逢雨天她是连门都不愿意出的。如果这雨早上就开始下，她大约也不会出来上课。
　　“晨晨，你要是想跑就自己跑吧，我是不会出去淋雨的。我连课都不想上了……”
　　路晨连忙安慰，“别了，班头的课你也逃。”想了想，把衬衫脱了下来，递给她，“你披上我的衣服，然后把背包顶在头上。过了图书馆有几道回廊，我们从回廊里穿过去，你看雨也不是那么大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陆斯琴身上套。他的衬衫实在够大，披在陆斯琴身上就像一只大披风，他把两只袖子在她脖子底下一系，说，“跑吧。”
　　陆斯琴看李路晨身上一件宽大的白色单色t恤，风一吹显出身体的轮廓，纤直的长腿纤细的腰，胸部很小，略略隆起一块，如果不看路晨的脸，会以为那是胸肌。只是胳膊又太细了，不见肌肉。
　　陆斯琴仰头盯着他笑眯眯又温馨的脸，哀叹了一声，“晨晨，你要是个男生多好，我肯定会爱上你，一下子就解决终生大事了。”
　　李路晨低下头尴尬的笑了笑。
　　陆斯琴嘟着嘴，“唉，说说罢了，我要真爱上你，瞿风学长还不得把我碎尸万段……”说完咯咯的笑。
　　李路晨看着她的笑容，觉得真美好。这笑容真美好。
　　“哎呀，受你感染我情绪也来了，我们今天也在雨里浪漫的跑一回吧，就跟韩剧似的。”
　　李路晨看着她笑。
　　两人整装待发，站在大堂门口看着对方互相笑了一下就准备起跑了，陆斯琴忽然望着远处摇头道，“算了算了跑不了了。”
　　李路晨张嘴想继续安慰几句，却忽然听她继续道，“真是史上最佳男友，毕业时学校得给他颁奖才行。”
　　路晨在绵密的雨帘里看了很久，直到那人走到台阶下才凭借一角白袍明白斯琴说的是瞿风。路晨笑着，想问她那么远怎么认出瞿风的，还没开口他人已经走过来，抬抬伞，露出那张脸，看着李路晨和陆斯琴。
　　“没带钥匙。”瞿风沉默了半天才开口。
　　“哦，”路晨连忙在背包里翻钥匙。这个人记得带伞却不记得带钥匙。
　　瞿风接过了钥匙却没立即离开。看着他们很久才说，“要不要送？”
　　路晨开心的笑起来，“先送斯琴吧。”他看了看瞿风手里那把伞，伞是很大，可是他们两个个头都很大，再加上斯琴，怎么也要淋湿的。
　　“不用了我都武装好了跑过去没问题的。”斯琴迅速的说，拔腿就要跑。未料瞿风一把抓住了她手臂。个子小巧的她像刹车一样倏地停下，一只手臂还攥在瞿风手里。
　　他递过一把红伞，撑开，然后放去她手里，“带了两把来。”他终于开口说。
　　陆斯琴回过头把衬衫脱下塞进路晨手里，对他们甜甜一笑，“学长就是考虑周到。”说完就跑了。路晨没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只看着她奔跑的身影。她没有走之前预定好的路线，穿过图书馆就不见了人影。
　　回过神来看见瞿风正看着他。伞往前一倾，示意他进来。
　　李路晨走进伞里，瞿风一只手轻轻环住他腰，把他往里带了带。路晨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恰好也在看路晨，看了那么几秒就转移视线，然后又看了一眼，就望向前路，一直送路晨进了B教学楼，也没再正眼看他。
　　一路上路晨几次为缓和沉默的气氛找话说，无奈瞿风话就是少，不是回答一个“是么”，就是一个“是吧”。路晨觉得自己快要放弃了。都不敢回忆他们这几个月是怎么相处下来的。
　　雨滴在伞顶敲打，眼前一片水雾，雾气里花花绿绿的伞，三三两两的人。初秋的雨天着实有些冷，瞿风放在他腰上的手倒是很温暖，只是搂的有些紧，让路晨有些不适。
　　“瞿风，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他开口。
　　瞿风也没看他，只是淡着一张脸，“你说呢？”
　　“从高中到现在好像也四五年了似的。”
　　瞿风的脸冷冰冰的，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是吧。”
　　“实习单位联系好了么？”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找到一个话题。
　　“嗯。”他吐出一个字。路晨简直希望能快点到达教室，不料他又添了一句，“导师推荐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句话好像又给了路晨一点希望，于是他继续说道，“真羡慕你，从认识你开始成绩就是最好的，嗯，什么都是最好的。”
　　“是么。”瞿风蹦了一句。
　　“你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该做什么，并且为之努力，然后一切都按照你所想的实现了。”
　　瞿风的脸色淡淡的，在阴冷的雨里看上去好像更冰冷了一般。路晨看着他的脸，早已失去了早上的勇气，正暗自忐忑，不料瞿风又给出了两个字，“是吧……”
　　路晨不再说话。于是他们两个就没有一句话可以说了。一直沉默。一直沉默。
　　到了教学楼，路晨进去之前，他也没说一句话，那只环住路晨的手在他腰上扶了扶。像是离别珍重一样。然后就转身走回了雨里。
　　路晨笑了笑。

　　这也许就是他喜欢和瞿风住一起的原因。
　　因为他话少。因为他对绯闻从不解释。因为他对别人的私事漠不关心。因为比起奇怪的自己瞿风更像个奇怪的人。
　　所以几个月前他提出合租房子一起住的时候，路晨一口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