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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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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时此刻,关重山口中的那个女人严沁正在单位上班。城市很大,自关重山离世之后,她就换了新工作,进了新行业。人脉,环境与从前毫无重叠。现在的严沁,只是供职于某公司市场部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已婚,待产。老公姓名不详,年龄职业与相貌不清。
但这样的八卦,几乎就没人提起。因为她实在是太普通,太普通。常年是一身暗黑的职业装,手上拎的包,包里放的手机,不会超过一仟元。和所有在三十这个关坎进退不由的妇女一样,在工作之余,严沁最喜欢的是与老年妇女们扎堆聊天儿,说说菜价与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商场的最新折扣。她没有车,亦没有人接送。偶而也会因为赶不上公交而误了上班时间,不得不打电话过来请假。这样的事儿,三个月里总会发生那么三到两次。碰上经理心情不好,就会在小会上不客气的训斥说:“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就会努力找工作。谁不是有家有口啊,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以为离了你就转不了。”
每当此时,严沁就会深深的低下头,再低下头,把手机在掌中翻来翻去的玩。在接下去的日子,她会低眉顺眼做低伏小力求不做出头鸟。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的波澜壮阔的过去。也看不出她曾是一个人爱与钟情的全部,看不出她斩断他人生活的希望的狠厉的手腕。如今的严沁,是那样的安静顺从与柔和,她的言行举措无不显示出她已放下过往,与世界妥协,不再认为自己情感的执念就是地球的圆心。她生存的经历不是一仟一零的幻梦,琦丽瑰彩。亦不是纯然的黑白,绝望到让苍天为之泣下。立在天地之间的严沁,不过是平凡再平凡的女人。在三十岁之前,爱过,恨过,影响过的,只是,也仅是,三两个名字。当时间湮没了青春。当故人不在,谁还会记得严沁的爱恨情仇?
关重山,周芳,秦雨珊,钟衡。
世界很大吗?不,严沁想,她能罗列出的,与她过去有关的名字不过才四个。在这四个个中,有两个已经去了天堂,有一个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永无相会之机。余下的那一个,已是她腹中块肉的生父。这是多么完美的结局。她想,上苍终究是厚待了严沁。
从天而降的小关子是意外之惊。严沁不想见,的确也不必见。若不是小关子自说自话的功力太强,她根本不会和对方约什么“一会儿。”
在哪?在家?在公司?还是在某一家麦记或是肯记?
严沁隐约理解了为什么从前关重山会把他们恋爱的事瞒得密不透风。
在这个人情的世界里,偷窥无处不在。
仅有两个人的房间很好找,但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却真的很难。
在严沁与关重山恋爱之初,这样幸福的时光他们也曾有过。但是当更多的人涌进来,彼此专注的凝望便已成为奢侈。
望着窗外,严沁叹口气。听隔壁桌子的老马问道:“小严,不舒服吗?你老公又出差啊?”
严沁一下午都在给钟衡发短信,盯瞩他注意安全,当心身体,盼望他早日归来。
但钟衡一条也没复过。
严沁想,钟衡总不会一辈子与她避而不见吧。哪怕是为了孩子呢,他们也总会联络的。到那时,钟衡会对她说什么?是轻描淡写的往事不再提,还是耿耿前情纠结的问个不休。严沁暗暗盼望是前者,她累了,怀着孩子已是万般辛苦,实没有气力再与对方耍花枪。
她于是笑着与同事哈哈,听别人安慰说:“孩子出来就好了,你老公也是为了家才在外头奔波啊。”
是啊,是啊。严沁唠叨道:我真的很幸福,我老公真是体贴入微的一个男人。
小严,几时到过来见见啊?
年终聚餐,还是国庆大假?
不会等孩子出来了,还没有让我们看到姐夫的庐山真面目吧?
严沁笑得响亮,“怎么可能呢,他一出差回来我就让他来朝见。”
严沁比正常下班时间晚走十分钟。这正符合她现在万事不出头的工作作风。
她挺着肚子,慢慢的下楼,再慢慢的搭车,到小区门口,逛逛商店,再吃吃水果。医生说,孕妇要适度锻炼才能顺利生产。这些她都听进去了。过去关重山总是抱怨说:沁沁,不要久坐,要当心身子,不要落下病根。我们将来要生两个,至少两个。一个象你,一个象我。
一个象关重山一样文雅,沉默,坚韧的男孩。
她此生都不会有。
钟衡从小就胖,生性最爱热闹,呱噪的时候赛过七八只鸟在合唱。在她确定有孕的那一天,钟衡就笑咪咪说道:“一个就够了,严沁,我只怕你会吃不消。”
怎么会呢?这可是她盼了好久才会拥有的宝贝。
她很期待那一天。七八只鸟的合唱,一定会驱走所有悲伤与阴霾。让生命的每一天都淋浴在阳光里。
一个微笑的,高大的,快言快语的男孩子。
严沁登上最后一阶楼梯。
小关子站在门前,右手拎着一只塑料袋,热情的喊:“师姐,你怎么才回来。我都饿了。”
严沁只觉得啼笑皆非,饿了?难不成还要她这个孕妇给他做吃的。
小关子笑得一脸无邪,连声说:“不敢劳动师姐,我都有买。”
牛肉,青椒,蔬菜,蕃茄,鸡蛋。
不待严沁推辞,小关子自动自发跟了进门,他年轻,性子活泼,在严沁看来,用自来熟三字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举动。
小关子洗菜,切菜,煎蛋,剥皮,做得是头头是道,锅盘碗筷不需细认,仿佛只凭气味他就能寻到出处。手势熟练,一张嘴甜腻无比。“师姐,你坐着好生看电视,饭菜一会就得。桌上放的是新疆的葡萄干。你尝尝,味道好不好。师姐,你家的餐具可真漂亮,都可以放在柜子里供起来了。你可真舍得,随便吃饭就用这么好的盘子。如果是我,哎,一只不锈钢盆就打发了。
全套瓷器都是关重山自海外背回来的,精致漂亮得象艺术品。放在灯光下,人影可见,花影浮动。一枝斜梅横飞,颤巍巍的让人不忍落筷。
关重山说:“怕什么,买回来就是给人用的。砸了咱再买,沁沁,你想想看,要吃些什么东西,你说我做。”
煎成心形的鸡蛋,浓郁鲜香的意大利面,培根配菁花,起士薄饼又劲又有嚼头。咖啡总是现榨现煮,照严沁的习惯是三勺牛奶两勺糖。和关重山在一起时,严沁几乎从不下厨。关重山笑嘻嘻说:“美女远庖厨。沁沁,我不是君子,这种小事我来做。”偶而的偶而,她会切几只水果配上酸奶,为他做一次酸奶沙拉。关重山总是会感动得眼眸晶亮,拉着她的手不断亲吻说:“沁沁,委屈你了。”
名份,名份,始终是名份。
钟衡在法律上为她冠上“钟太太”的名号。所以,如今万事都是严沁在做。下厨,换灯泡,清扫垃圾,做清洁。钟衡不是不想帮手,但大少爷做惯了,不是今日烧了这个,就是明日打了那个。光是那套关重山万里迢迢背回的厨具,如今就已被钟衡打得七零八落。两只薄胎的茶盅,关重山生前最喜欢用此盛红茶,现在也只余了一个。握在严沁的手上,她不断的倒水,不断的又把凉去的水尽数倾在墙角的花盆。那是一盆滴水观音,叶大如扇面,翠绿怡人。关重山从前最最爱惜,常常拿了帕子擦拭。他问严沁:“沁沁,沁沁,在想什么呢?”
严沁惊骇的抬起头,小关子的脸银盘似的在她眼前。
“师姐,吃饭。”
三菜一汤。严沁食不言,寝不语。小关子说说笑笑,她置若罔闻。
少顷餐毕,严沁慢条斯理的喝了一碗汤。抬眼看着小关子,看他笑容冷凝,终至色变。
“师姐。”
严沁把碗放在桌上,淡淡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你瞧得起师姐,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小关子也不分辩,爽快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银底云纹的信封,黑色墨迹文雅隽秀,正是那人的笔迹。
严沁血往上涌,切齿说:“原来是你!”遗书,关重山的遗书。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你到底要干什么?”严沁声音凄厉,不顾自己的鼓起的肚皮,隔着桌子就去拉扯小关。
但哪里能够,小关子灵巧的往边上一躲,嘴里连连说:“师姐,你冷静点,你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