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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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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重山失去力气,沉默的跟在秦雨珊后头。
秦雨珊觉得有点奇怪,说实在的,她与此刻跟在她身后的这个快递员实不太熟,除了名字:关重山。与她逝去的前夫一模一样,一字不差。但,他们是完全不同面目,不同声音,不同背景,不同行业,不同习俗的两个人。相同的只有名字,也仅有名字。
秦雨珊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真是被吓了一跳。快递公司区域负责人坤哥对秦雨珊介绍说:“秦姐,这是新来的快递员,小关,给秦姐打个招咚,秦姐可是我们的大客户。”
秦雨珊如今在家做网店,和各家快递熟得不能再熟。为了争夺她这个小客户,快递公司的人也会似模似样的和她聊聊,打打招呼,侃侃大山,投资点感情什么的。但快递员这行流失率大,员工更换频率高。秦雨珊笑:“坤哥,你现在势力见涨啊,两个月里你就给我介绍了三位新下属。”
埋哥打着哈哈:“哎,这位不一样。是真正的实诚人。不光做事勤奋踏实,连名字也取得好:关重山。有一成语你没听说吗?不动如山。他就扎根在咱们快递行了。”
秦雨珊轻描淡写的问:“是哪三个字啊?”
小关二十八九年纪,生得粗黑结实。五官平淡无奇,唯有双眼幽暗。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头皮发腻,耳根处有数块污垢,与秦雨珊从前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就连气质也迥然不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俺们踏过江湖,俺们见过世面,俺们就是奔着钱来的,废话少说的粗旷气息。
秦雨珊退后半步,听小关粗声粗气的敷衍说:“秦姐多关照啊。”
然后就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留下一长串尾气和坤哥得意的夸耀声:“怎么样,够勤奋吧。”
是很勤奋,这个与她前夫一模一样名字的男人每天都来,不是收货就是送货。当着她的面熟练的点钞,再一扭一扭的写下名字:关重山。
字迹潦草粗大,与他本人的形象恰好相符。
与秦雨珊铭刻在心的那个人风流倜傥的痕迹差之何止万里。
不是一个人,真的真的不是一个人。
秦雨珊惆怅想,可是今天,她还是喊了,她居然对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喊:“关重。”
这个认知让秦雨珊开锁的手抖了抖,五六秒都不曾拧动。
这把锁是不太好开。
站在她身后的关重山想/。他还记得当初秦雨珊第一次拿到家里钥匙的样子。兴奋,甜蜜,开心,却又困惑。坚持要用这把周芳配发给她的钥匙自己打开家门。锁难为她,让她足有一分钟不能成功。秦雨珊转过头,用困窘的眼光看着站在一侧,含着宠溺笑意的周芳说道:“自己的家反而进不去,我真是笨。”
关重山当时冷冷的看着,不能原谅,一个教育学专业毕业,业余时间还在进修心理学的,拥有学士学位,已有数年社会经验的女人,居然还会有把感情寄托在不相干人身上,心理不能独立,试图把对家庭的眷念期许胡乱寻找出口的愚蠢行径。
看看这么些年她都得到了些什么?
房门洞开,呈现在关重山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馨整洁雅致而有格调的家了。脏乱的货物四处散放,数只未曾清洗过的碗碟重重叠在纸箱上。墙上的数幅莫奈,是严沁的最爱,也是当年秦雨珊不能碰触的禁物之一,如今已破败的堆在墙角,被小刀割裂的画面上有数道水彩涂抹的印迹。曾经精心养护的滴水观音,片片绿叶翡翠欲滴,严沁最喜拖着关重山在叶底下半侧着接吻。那香艳绮丽的一幕如今都已不复见,空余下一大只花盆,里面横七竖八的塞满了各色饮料瓶。
关重山倾刻间大怒,转身问道:“你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啊?”
秦雨珊正弯腰曲身费力的拖着箱子死命向外拉,根本就没顾得上看关重山的表情。“小关,来帮忙啊,这该死的厂家,发了一堆货给我,全是坏的。通通都得返修。我在网页上注明,是真丝货,可他们倒好,用绸子来骗我。”秦雨珊好容易把箱子从卧室拖到客厅中央,一边抹额头上的汗,一边发牢骚。“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在网上被骂得多惨,申请退货一串一串的,差点没把我赔死。小关,咱们可是老关系,这么大一箱子货,你可得算我便宜点。不然的话,我可就要投靠别家了。申通那小子,可天天给我发短信。”
秦雨珊从前是老师,又是孤儿,因为自卑,为人处事,在不熟的人面前,总是可着性子的拿捏着一股清高的劲儿。
关重山不记得秦雨珊曾经这么高声大气的在人前泼辣的讨价还价。他还曾经因为秦雨珊的这点假仙儿,用言语打击刺激过她。
关重山说:“别戴着面具做人,秦雨珊。严沁离过婚又怎么样?我就是爱严沁,爱她身上的真实不虚伪不做作,想什么要什么都放在明面上。不象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不是说你愿意隐婚生了孩子就无怨无悔的滚蛋吗?这事我事前可没瞒过你。可你呢?你是得雨进尺,得垄望蜀,以为有了一张结婚证做保护就还要我这个人,这颗心。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就是讨厌你这股假惺惺的劲儿,别拿着我妈的病说事,更别拿着肚子里有影还是没影的孩子拿捏我。若不是严沁已经不能生了,你以为我会上你?”
她怎么能在听过这样刻薄的话之话,还在灵堂上为他而哭泣,甚至在他死后,还不曾忘记过他。
误叫他的名字,去给他上坟,带孩子去看他,连孩子的名字也不曾改过:关沁。
关重山注意到,在墙上有两张奖状,都是发给关沁小朋友的。
一张是才艺表演的三等奖,一张是博培小明星。
博培幼稚园是本地的名校,双语教育,收费昂贵。
以秦雨珊微薄的工薪,未必就能负担得起。
而她是孤儿,向来无枝可依,无人可靠。
在关重山生前,他从未为秦雨珊流过半滴泪。哪怕此时,哪怕已过了一生,有了来世,他仍是如此。
关重山沉默的弯下身查看箱子里的货色,是一些成衣,质量看上去很不好。
“你就卖这些啊?”他问。
秦雨珊觉得奇怪,这小子以前收货时不是都看过吗?一直抱怨她货的重量少,东西又琐碎。今天一堆,明天一堆,看似体积庞大。一过秤,根本就赚不到钱。为了提价,哪一次上门不得和秦雨珊过两句嘴瘾,抱怨抱怨。今天这是怎么啦?见到大单,反倒是满脸不高兴。
秦雨珊心里暗暗警惕,张口说:“你收不收啊,你不收,我就喊申通了。”
申通的快递小哥生得俊,嘴甜,做梦都想把坤哥的人马赶出本区,好吃独食。
若在往常,秦雨珊这一招一试一个灵。
但今天,小关反常的沉默着。愣愣的看着秦雨珊说道:“那你就叫申通的吧。”
申通的货每公斤要贵五毛钱呢。秦雨珊心里呻吟,不就是因为便宜所以她才肯磨磨叽叽招呼这小子东套话西套话,甚至说要请他喝果汁的吗?
做人真不易,做淘宝尤其不易,做淘宝的女掌柜----唉,钞票都是血换的。如今的秦雨珊早不是过去那个纠结在情情爱爱里头的女人了。处处都要钱,尤其是关沁的病。
秦雨珊咧嘴一笑,利索的抬手就给关重山倒了杯果汁。“得了得了,开开玩笑别当真啊,咱们两个哪天不拌两句嘴。哎,这你几天没来,坤哥说是你病了,现在已经全好了吧?你媳妇呢?还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看呢,我那天看见她肚子不小,过几个月就该生了。恭喜你啊,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啊?”
关重山不吭声,握着秦雨珊递到他手里的一只玻璃杯,一脸做梦般的表情。
秦雨珊原来讲究,盛个果汁都得用水晶盏。
然而,现在。
关重山小心避开玻璃杯上的缺口,尝了一口说:“是葡萄。”
废话,看颜色闻气味,谁不知道是葡萄。
“嗯,我女儿爱喝,我老公也是。”秦雨珊有点不耐烦了。“这货你收还是不收啊?”
关重山看看四周,注意到一些他之前没有放进视线的细节:沙发上搭着一条男人的裤子,门口有一双男人的拖鞋,鞋柜上有拳击手套,客厅一侧还有几只哑铃。茶几上,有一些足球杂志,看日期都是新出的,有残茶半杯放在烟灰缸边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
关重山从前也曾抽烟,但因为严沁不喜欢,所以就戒了。
秦雨珊买回的烟缸因此毫无用处,她怯怯的说:“如果有客人来呢。”
“不会有客人,你,是见不得光的。”关重山斩钉截铁应道。
好,很好。关重山垂下眼帘。她买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说:“货太大了,我找车来拉。”
秦雨珊觉得这位素来市侩勤力的快递小哥,今天颇有些不寻常。
但,或许是孕夫综合症吧。
她向来心软,连对逝去的前夫都做不到怨恨终生,更何况区区一快递。听到关重山愿意找车上门收货,心里一块大石落定,便高兴的说:“那就谢谢你啦。挣钱不容易,你这里价格公道,的确为我省了不少。哎,我也是为了孩子。恭喜你就快要做爸爸了哈。为了孩子,咱们都要好好工作,多挣钱,快挣钱。”
快递小哥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却又回头张望。
家里没有男人,秦雨珊开着网店,为了避免吃些暗亏,所以心思缜密的在房间做了些布置,给人以假象。
如今可算是用上了。
她三下两除二,把关重山打发出门,砰的一声关门上锁。
这才拍拍胸口坐下来,到厨房里胡乱找了些沁沁今早剩下食物充做自己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