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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猫鼠情 ...

  •   那是一个冷的不能再冷的夜,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人始终活在那里,滋生蔓延。
      12月,雪过天晴,朗月繁星。
      屋子里没有人,只有方方正正的一架书桌,文房四宝,笔墨未干。桌子后挂着一幅对联,鸟随鸾凤腾飞远,人伴贤良品自高,看样子,这间书房的主人也曾胸怀大志,自视非池中之物,可后来,再经历了几番波折后,逐渐失去了斗志。
      世人大都如此,又有几人能经得住历练,最终成就一番伟业宏图。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初时还很轻,后来逐渐急促起来,只见一人高头大马,身着朝服,腰挎官刀,首当其冲,迈入屋来,略一扫视,而后握刀在手,向上高举,沉声道。
      “都不许进来”
      声止处,几队着官服,捕快打扮的官差都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守在门口。站在最头里的一人趋步上前,弓腰施了个礼,小声道。
      “贺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被称为贺大人的官差沉思片刻,方才开口。
      “此人作案手段极其高明,盗得宝物后,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说罢,蹲下身细细查看地面。
      “昨夜亥时雪起,盗宝却是在子时之间,而这屋内分明未曾留下丝毫水迹,甚是蹊跷。”
      又复将屋内审视一遍,转过身,迈出门槛。
      “去将金五爷带来,本捕头自有话问他”
      小捕快听令不敢延误,忙叫人去寻此间书房的主人,人称铁公鸡的金五爷。
      此人在这洛阳城内可谓是家喻户晓,旁的不说,这洛阳第一街上的五家当铺全部归他所有,每日金银收入不计其数。可这人却极其吝啬,尤其是对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非但不仁慈舍与,反而变本加厉的搜刮银子,落得个铁公鸡的臭名。然而,此人虽对百姓吝啬,却偏偏有个爱好,喜爱结交武林人士,尤其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纳入门内,迎为上宾,好酒好肉的招待。此事一传出去,便有不少江湖骗子,会两下子三角猫的功夫,也上门来讨食,起初金五爷还打发他们几两银子,后来就直接闭门不见了,只招揽一些有真功夫的入门。
      不多久,这金五爷便腆着大肚子一路小跑过来,嘴里喘着粗气,贺捕头迎上前去,让他稍作歇息,方开口问道。
      “金老爷,近日可有宾客入府?”
      那金五爷擦着额上的汗,缓了缓气息才答道。
      “不瞒大人说,确有宾客。起初草民也觉得这几位来路不明,但见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又自称是江湖名门正派的,也就没多加追问。不想昨夜这几人突然消失,草民心中疑虑,忙到书房查看,却偏偏不见了祖传的宝贝!这帮强盗!草民我供他们吃喝,耍乐,却凭地这般没有良心,真是草民瞎了眼,招了这帮白眼狼进家门!”
      越说这金五爷越激动,最后几个字语调颤抖,明显已愤怒到了极致。
      贺捕头忙安慰道。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不一定就是那几人所为,金老爷请稍安勿躁,本捕头一定还你个公道。”
      虽然心中不平,但捕头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金五爷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忙施了个礼道。
      “一切凭贺大人做主,草民岂敢妄自猜测。只是这几人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赶这么个节骨眼上失踪,实在叫草民不得不疑。”
      “金老爷言之有理,不知这几人作何打扮?可有什么特点?”
      那老头沉思片刻,刚待开口,只见高墙外刷刷刷射进三道寒光,直击向那老头后背,好在贺捕头身法凌厉,一个回身将三枚透骨针尽皆收入袍袖,反向墙头击出,随后脚下一垫,飞身越出墙头,几个起落,向不远处的白影追去。
      猝不及防的一幕,院中之人无不胆寒,方才那三枚暗器手法之快,当真世间少有!金五爷也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瘫软在地。
      此时正值隆冬腊月,四处积雪,脚下的雪堆足有半尺来厚,两道身影在空中闪电般的掠过,胯屋越脊,身手及其矫捷灵敏,恍若两道白光,呼啸而去,所过处,雪上竟无半分足迹,当真是燕子掠水,踏雪无痕。
      这样一前一后,不知追了多久,突然前面的白影一闪,竟自不见了,贺捕头也只好停下脚步来,向四处观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被引入一片树林中,积雪压枝,丛林茂密。抱定腰刀,贺捕头朗声道。
      “树上的朋友,既然敢来,又为何不敢露面?难道非要逼贺某出手?”
      说罢,手里早已捻了一支银镖。
      阳光洒在一片秃星星的树枝上,原本落在枝头的雪竟变成了一位锦帽貂裘的少年,只见那人仰卧在枝头,丝毫不见慌张,竟似刚睡醒一般,叼着根稻草,悠哉悠哉的哼着歌。
      “贺横啊贺横,一年不见,你怎地还是这副臭脾气,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懒散的睁开一只眼,往贺横这边瞟了一眼,又缓缓闭上,依旧哼着歌。
      “贺某乃是朝廷命官,又怎会与你这小贼相识,莫要胡诌,速速俯首认罪,或可饶你一命!”
      哐啷一声,手中的腰刀已然脱鞘而出。
      “哎呀呀,贺大捕快不仅官升得快,忘性也快,我这小贼才走了一年,你居然就不记得了,若是再过得几年,怕是连沫紫吹三个字都要忘掉!”
      树身一抖,竟飘下一树的雪花,夹杂其中,居然有一片金灿灿的叶子,贺横两指凌空夹住,只见上面刻着三个小字——沫紫吹。
      紫风吹过,浪卷沫,好一个沫紫吹,好一位偏偏少年,若是不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定能成为一代俊侠!
      只可惜,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要沫紫吹不偷,除非水逆流,山倒长。
      当真是你。
      心里轻叹一句,贺横不觉倒吸凉气。
      “不管你是谁,这里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你放肆,快快下来束手就擒吧”
      听到这冠冕堂皇的官话,树上之人不觉失笑,笑的险些掉下树来。睁开了眼,斜坐在树干上,望着树下之人。
      “贺横啊贺横,真没想到,你那个榆木脑袋居然还是这么不开窍,你抓了我多少次?可有一次得手?还敢自称洛阳城第一名捕,真不怕羞没了脸皮!”
      听到这话,贺横不觉脸色微变,似有怒色,手中的刀握的更紧。
      “贺某有几斤几两还不劳阁下费心”
      见他动气,沫紫吹反而笑得更欢,就差窜下树来,摇着他大笑。
      “贺大人莫要生气”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一看到贺横那张板着的脸,几乎又要笑了出来。
      “咳咳,堂堂朝廷历法司总捕头,抓人总得给个理由吧,我沫紫吹是犯了哪条王法,有劳你贺大捕头亲自来抓?”
      腰身一转,沫紫吹已站到树下,背倚着树干,遥看树影间婆娑的光斑。
      贺横正待开口,质问他金五爷家的宝贝,转念一想,自己无凭无据,不能单单因为他出现在金五爷家的后花园而定罪。
      “未经允许,私入民宅,投放暗器,企图伤人,光这几条,不冤枉你吧?”
      想到以前这厮总能幽灵般的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贺横不觉加紧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恩...恩...”
      相比之下,沫紫吹倒显得轻松不少,依然懒散的靠着树干,听他一条条说完。直到最后一句问出,沫紫吹突然皱起了眉毛。
      “就这些?”
      只见他站直了身子,径自走到贺横面前,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他。
      “贺横,你当真变了!换做从前,你定会毫不犹豫的质问我是不是偷了金老五家的宝贝,现在却学得拐弯抹角,好不痛快!”
      说罢,用手蹭了把鼻子,转过身背对着他,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
      见到他这副模样,贺横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上前一把抓住他左手腕,沉声道。
      “沫紫吹,休要再耍什么花招,识相的跟我走,我保证官府不会为难于你,若不识相,休怪我手下无情!”
      这话一出,只见那沫紫吹叹了口气,竟显得有些悲伤。
      “我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却定要将我治罪”
      贺横一愣,手下有些发软。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档儿,只见那沫紫吹左手游龙般的脱出,向上一翻,竟使出小擒拿手,反拿贺横手腕,变化之迅速,让人始料未及。不过,这贺横也极灵敏,立刻缩手躲过来势,正待接他第二招,沫紫吹却突然一个闪身,飞窜上树,坐在树枝上低头笑嘻嘻的看他。
      “早说你拿我不住,方才还不信,现在服了吧?”
      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贺横险些没气的头顶冒烟。不过实在不得不承认,每次这家伙从自己手里逃脱,都不费吹灰之力,花招百出,贺横却连一次也没识破过。这名动天下的洛阳第一神捕怎么一遇到这毛手毛脚的沫紫吹就不灵了呢!
      阳光洒在树上,沫紫吹就坐在树上,他已经呆了足足两个时辰了,没有烈酒,没有香喷喷的牛肉,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沫紫吹早已在心底将树下之人骂了千遍万遍,堂堂朝廷总捕头,用不用非要使出这等卑劣的手段?!
      贺横时不时朝树上看一眼,倒显得悠然自得。
      “喂!”
      还是树上的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到底要站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树下的人抽出块白布擦着自己的刀,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几时下来,我便几时离开”
      光是没吃没喝也就算了!关键问题在于人有三急!内急第一!
      “我们来谈个条件吧?我给你抓,你得请我喝酒吃肉”
      树上的人几乎要忍不住就地解决!
      “好”
      这么痛快?好像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的敲定!难道是他们的磨合期过了?
      “等等!本少爷内急,要先解决这件事”
      沫紫吹说罢,跳下了树。
      “可以”
      还没站稳,沫紫吹就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已经被一个又黑又重的大铁锁锁了起来,而连接在锁链另一端的正是贺横的手,这下是真丢不了了!
      “喂,本少爷小解,你不会都要看吧?”
      沫紫吹瞪了他一眼,开始解裤子。
      “放心,贺某没有偷窥的习惯”
      这一泡尿撒完,顿觉神清气爽,阳光明媚,清醒过来的沫紫吹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准备伺机再溜。
      “本少爷解决完了,快拿好酒好肉来,招呼着!”
      刚刚解放的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靠在树干上不走了。
      “先随贺某去府衙交差”
      铁链子一扯,无奈力气比不过他,只得跟在贺横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挪着脚。要是给人看到天下第一神偷沫紫吹落到这般田地,真不把人笑掉了大牙。
      “喂,贺横,我说你别得寸进尺!”
      “放心,贺某自有处置”
      “本少爷肚子饿!!!!”
      “进城就有的吃了”
      “本少爷现在就要吃!!!!!!!”
      “没有”
      “贺横,我XX你XX!!”
      “...”
      到后来,贺横索性不再答他的话,反正人已到手,就任他过过骂瘾吧。
      天色向晚,晚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
      “喂,我们好像走了很久了吧?”
      “恩”
      “怎么前面还是树?”
      “恩”
      “你能不能别老恩恩恩的,你是木头啊你?”
      “恩”
      “.....贺横!不要考验本少爷的耐心!”
      “这林子有怪”
      沫紫吹急忙向四周张望,抓着贺横的手臂把身子贴的更近。
      “有鬼?”
      “不是,这林子被人动过,所以我们走不出去。方才我做了记号,就是这棵树,现在我们转了一大圈,又走回来了”
      哐啷一声,贺横拔出刀来。
      “你...你不会要将我就地正法吧!”
      颤抖声。
      “贺某不敢藐视王法,擅用私刑”
      “那...那你拔刀干什么!”
      “砍柴”
      “啊?”
      某人还没反过味儿来,就被贺横用铁链带着挥舞钢刀砍断几根干柴,堆成火堆,而后又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生起了火。
      “你你你....不是要本少爷在这里过夜吧?”
      “是”
      “你!!!贺横!!是谁说要请我喝酒吃肉的!”
      “是你将贺某引至此处”
      “.....”
      自觉理亏,沫紫吹闭上了嘴,蹲下来开始拨弄柴火。
      火烧得很旺,不久,天便黑了。周遭一片漆黑,只有火堆点燃的一圈是亮的,树林深处偶尔还传来几声狼嚎,惊的沫紫吹直往贺横怀里钻。
      这样的苦他自是没有吃过的,身为锦绣山庄的二少爷,从小过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虽说有些毛手毛脚的毛病,在这一行内名气也极大,但官府碍于锦绣山庄的势力以及实在抓不着沫紫吹确切的作案证据,一直没能将他逮捕归案。
      说起来,贺横追踪他已有三年了。一切皆源于那个没有星星的夜。
      也是雪天,也是深夜,也是燕子三抄水,也是踏雪无痕。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只差半分,却始终追之不上。
      天下竟有这等轻功,遇到沫紫吹之前,贺横本以为他的轻功已经盖世无双了。
      天下竟有这种捕头!遇到贺横之前,沫紫吹本以为天下的捕头都是混吃等死的笨蛋。
      “小心!”
      当沫紫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身后的那个人已经直直从他身边摔了下去。
      左臂中箭,箭头喂药,生死难料。
      第一次心惊,第一次胆寒,这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捕头,为何要舍身相救?
      “你是我的犯人,我要亲手将你逮捕归案”
      “笨捕头,有本事活着抓我!”
      他听到了那句挑衅的话,他想抓他,所以他活了下来。
      “有生之年,贺某定要将你擒获!”
      “本少爷等着你”
      吹了声竹叶,一脸懒散,悠然自得。
      这就是沫紫吹,天上地下,独此一个,是大盗,是锦绣二少,是贺横猎捕的对象。
      “喂,火是不是快熄了?”
      虽被貂裘包裹,显然还不够暖。沫紫吹握住贺横的手,紧紧缩在他怀里。
      “是雪起了,冷吗?”
      坐着的人似乎觉得彼此的距离还不够近,又将他往怀里揽了揽。
      “恩....”
      怀里的人蜷缩着,脸蹭着他手心,活像只乖巧的小猫儿,他要是一直这样乖该有多好。
      “贺横,还记得那一夜吗?”
      他又怎会忘记!
      “恩”
      “你还没告诉我,为何救我”
      怀里的人睁开一双大眼睛,睫毛向上微微翘着。贺横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贺横!!!”
      怀里的人瞬间变成了一只炸毛的兔子,直窜起来,拎起篝火棍就要往人身上招呼。
      “你若乖乖睡觉,说不定明天天一亮,我就告诉你了。”
      这招老掉牙的搪塞方法居然在绝顶聪明的沫紫吹面前生了效,原本还怒发冲冠的人立刻恢复了温顺,重新钻回貂裘里。
      “本少爷可不是好糊弄的,若你明日食言,看我怎么收拾你!睡觉!”
      像是故意报复,沫紫吹狠狠咬了口贺横的手背。可怜这洛阳第一名捕,黑黝黝的手背上,从此多了个血红的牙印。
      夜更深,雪下得愈发大,怀里的人安睡的像个婴儿,时不时还发出细微的鼾声。
      时光若能静止,甘愿倾尽一生,换取这一刻的幸福。
      远处的天空泛出微红,霞光满天,雪过天晴,又是一日晨来到。
      贺横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觉得头像要裂开那么痛。身前的火堆已经熄了,这一夜怎么会睡的这样熟?不好!
      再看身边,果然只剩一条光秃秃的链子,再也不见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
      “好厉害的迷香!”
      贺横只觉得满肚子苦水,却一句也倒不出,究竟还是自己大意了。
      坐起身来,在四周一摸,一块温暖的东西迎入手心,拿起来一看,是块白玉,洁白的玉,没有一丝瑕疵,上面还雕着一个懒散的酒鬼,那形态,像极了叼着稻草的沫紫吹。
      “这...”
      贺横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猛地一惊。
      “这不是锦绣山庄的令牌!”
      锦绣山庄号令武林,凭的就是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白玉。
      “他留这个给我做什么!”
      再一看,才发现白玉下压着一张纸。拿起来近看,纸上画着一张地图,标明了走出这林子的办法,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月圆之夜有难,拿此令牌,或可逃得一劫”
      那张洁白的纸已被揉皱,握在手里,真不知是冷是暖。
      是否那人也知自己的情意?才不远千里,送来了令牌。
      阳光正好,飘飘洒洒照在贺横身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树林,提了提手中的腰刀,大步向来路走去,心情乍好,嘴里竟哼起那首小调儿。若是没有记错,那夜病危,生死未卜,沫紫吹在他床边守了整夜,哼的就是这首小调儿。贺横还说,我就是带着这首歌到阎王殿前走了一圈,阎王嫌太难听,硬是没敢收。
      其实,有一个秘密贺横一直藏在心里,那夜雪起,是他故意引走了王府的守卫,放走盗贼,而后又独自追赶,不为将其逮捕,只为离那个鬼魅一样的背影,再近一步。
      遇见沫紫吹前,他从来不信世间有一见钟情。
      那是一个冷的不能再冷的夜,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人始终活在那里,滋生蔓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猫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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