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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一八五、佑继嗣前事后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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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佑继嗣前事后发
司棋原是卖进伯爵府的,比不得抱琴这样有根有角的家生子,书雪少不得多替她筹划一二,在其自身原有的体己外另预备金玉首饰两匣,各色绸缎三十匹,白银一千两做嫁妆,除抱琴等人各有表示,阖府自苏、安二人以下皆有表示,又有入画之母送来不少家具,女方这头已是预备的停停当当。
两厢一对比,男方那边未免萧瑟许多,书雪盘算着给司棋的表兄择一门干亲,也好使婚事热闹些。北院总管陈尧闻弦歌知雅意,以同姓相亲的名义认了司棋表兄陈安做义子,男方聘娶花费都在自家私账花费,各项礼数均安良民婚假进行,书雪满意其周到,额外加了一份赏赐不提。
这天中午书雪正搂着“小螃蟹”午睡,抱琴悄悄进来唤醒她轻声回道:“主子,苏总管奉王爷之命回府,说有要事禀报福晋。”
书雪拢着头发勉强坐起身:“你在这儿看着弘昊。”苏长定这会子回来定是有急事,她自不会虚耗时间。
苏长定见自家福晋春困之状,一见就是午睡中被叫醒没梳妆出来的,心中不免肃然起敬,登时行礼传话:“福晋,苏州织造李煦捕获前明朱三太子一家,业已押解回京,直王、安王参奏福晋包庇前明遗臣张先,又道张先身怀南明永历皇帝的机要辛秘,力主把张氏拿入天牢刑禁讯供,爷怕皇上宣召福晋进宫对质,特遣奴才先来禀告,福晋好歹有所准备!”
书雪深吸一口气,按着额头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去吧!”
“嗻”苏长定打千儿退了出去。
书雪这才命丫鬟伺候梳洗,擦脸时忽然冷笑道:“怪不得前几日八贝勒府突然传话不再劳动张先给他们大阿哥诊脉,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河还没过就急着拆桥,也不怕自个儿跌进去!”
书雪奉旨进了乾清宫,里面俨然是三堂会审的架势,原要回避的安王等人也被康熙留了下来。
挥手示意书雪站到一旁,康熙淡淡地吩咐太子等人:“说说你们的想法。”
胤礽不可能开罪天下嫡子党的党魁,犹豫了一下后回道:“朱三太子并无反状,儿臣以为不宜将事态扩大。”
胤褆自然不会认同:“汗阿玛,诛灭朱明一系可绝天下不臣之心。”
这话说到了康熙的心坎上,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胤褆大为得意,接着补充道:“像张家这等死性不改的遗臣也当重重惩治,好叫前明遗臣有个榜样。”
“你觉得呢?”康熙盯向书雪。
“汗阿玛,当年八旗军不是打着为崇祯皇帝报仇的名义进的关吗?”言外之意是如果对朱明宗室赶尽杀绝,打得还是你这当皇帝的脸。
众人都听懂了书雪的言外之意,康熙小有尴尬,雅尔江阿怕妻子惹祸上身,很快正了正脸色往上递台阶:“民间多有以拥戴前明宗室为号搅乱社稷者,不杀不足以镇宵小。
康熙微微颔首。
书雪冷冷一笑:“秦皇一统天下,迄今不过区区一千九百三十年光阴,称王者上千,号帝者数百,天下一统而国祚逾世者不过汉、唐、明三朝尔尔,异族一统享国百载者亘古未有,纵使大清托庇上苍眷顾,你能指望简亲王这顶铁帽子传三四百年不成?今日为刀俎,翌日做鱼肉,还是为子孙积些福分的好。”
一席话惊得皇子王爷们汗如浆出,都拿眼望向康熙。
书雪接着说:“这话您许是不爱听,可就没哪一朝真正能做到千秋万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打着反清复明的幌子蛊惑百姓的奸佞不是没有,真为这起子小人断人继嗣才是损及子孙后福的愚蠢之举!”
康熙的脸色很不好看;“依你的意思朕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
胤禩进谏皇父:“汗阿玛,周室封赐殷商遗孤,前秦苻坚优待燕国皇室,下场如何当为后世借鉴。”
书雪大怒:“三保之乱,根在宗室不睦,前秦颠覆,始于苻坚妄动兵戈,举目天下,诸国均非大清敌手,八爷莫不是怕将来内斗时被前明遗孤钻了空子?”
这话说的重,胤禩被堵得说不上话来,胤褆气得几乎跳起来:“弟妹出身完颜氏,也算是前朝遗贵,自然是兔死狐悲为朱家说话!”
直王语不惊人死不休,南书房冷寂下来,胤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好了!”康熙原本觉得书雪的话太不留情面,原欲斥责的话生生因为长子咽了回去,“此事押后再议,你去给太后请安吧。”
书雪暗叹一声,行礼跪安时忍不住劝道:“汗阿玛,您既想顾及名声就该言行如一,若果真拿定主意永除后患,索性撤了前明皇帝祭享,别说一套做一套的叫人笑话。”
康熙听出这话是挖苦自己“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虎着脸挥了挥手,书雪起身退了出去。
皇子们都拿定了主意:以后汗阿玛再让这位来议政事,最好还是躲远些好,这也太折磨人了。
该说的都说了,回到宁寿宫,书雪亲亲“小螃蟹”的大脑门,心中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
在八贝勒府上等着听信的李煦正急得团团转,见胤禩兄弟回府忙上前询问:“八爷,主子可有训示?”
胤禩摇摇头:“被简王福晋谏阻了,汗阿玛没拿定注意。”
李煦听说是书雪作梗,暗地咬的牙根疼,脑海忽的一个激灵,忆起旧年的往事:“康熙四十四年,奴才曾查得前明永历伪帝后裔下落与当日伪禁供奉张氏相干,听闻张氏在简王府任职,前番奴才上折密奏,主子并无明示,现在想来简王福晋必然知晓内情。”
胤禟心中一动,冷声叱道:“主子的事儿轮不到你拿来说口!”
胤禩若有所思,如今是嫡长争位的紧要关头,借势削减简王府的影响力未尝不是上策。
待胤禟离开,胤禩留下李煦将事情原委细细问了一回,斟酌一番后添了三分把握,晚间留在书房静心拟写折子,他没指望皇帝老子把书雪如何,却希望借机减小太子一系的支援力量。
“爷,不好了!”奏章写到一半,胤禩思路愈加清晰,不妨外头丫鬟急慌慌的闯了进来,“爷,大阿哥发烧,您快去瞧瞧吧。”
胤禩一个趔趄,东斜西晃往后院冲去。
郭络罗氏早已守在床前,胤禩劈头就问:“弘旺怎么了?底下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太医何曾见过胤禩这般动怒,把完脉后战战兢兢回话:“臣惭愧,大阿哥出生时有些艰难,原本需要正经调理两三年的,阿哥还小,臣的方子又不比先前用的对症,乍换之下难免有些妨碍。”
胤禩气上心头:“怎么不用原来的方子!”
太医有些尴尬,低下头没有说话。
郭络罗氏哭道:“弘旺的药都是先前那位张先生开的,如今——!”
胤禩一怔,缓缓地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问:“弘旺的病险不险?”
太医斟酌着答道:“虽无大碍,到底要受些罪,请恕臣直言,阿哥原先用的方子十分妥当,如一直用着,不消三年两载阿哥便可与常人无异。”
胤禩叹了口气:“那就还用原来的方子就是了。”
太医皱皱眉:“贝勒爷,先前的方子不是臣开的,用药的火候臣是拿不准的,万一——。”
胤禩十分心烦:“你先去给阿哥开方子吧。”
太医躬身退了出去。
郭络罗氏见胤禩情绪低落,不免上前宽慰:“爷,我亲自去向简王嫂谢罪,再把张先生请来就是了。”
胤禩苦笑着摇了摇头:“晚了!张家和前明遗孤有涉,汗阿玛要拿他家入狱刑讯,被简王嫂阻了,老大执意诛杀这些遗臣遗孤,我怕汗阿玛猜忌还为他帮了回场,今日把简王嫂得罪死了。”
郭络罗氏愕然:“爷,你好糊涂!简王福晋是咱们能得罪的吗?她虽然为弘旺出生时的事儿对贝勒府不假辞色,可到底没撕破脸,又遣了张先生给弘旺疗治不足,退回张先生已是咱们的私心,你怎么还——”
胤禩摆摆手:“我也是没法子。”
郭络罗氏不好多嘴,因劝道:“为着弘旺,咱们还得求求简王嫂,她是菩萨心肠,不会迁怒到孩子身上。”
胤禩十分无奈:“你去换衣服,趁没宵禁今儿个就去。”
郭络罗氏交代了管事几句,自回卧房不提。
书雪似笑非笑打量着面露局促的胤禩一眼,淡淡地说:“我是行了不少春风,独独在八贤王那儿不见请下一丝细雨,还是不费那个力气的好。”
胤禩被说得面红耳赤,只好拿弘旺说话:“还求王嫂顾念侄儿无辜。”
“行了!”书雪颇不耐烦,“无辜不无辜与我有何相干?八爷还是回去想想怎么除去前明遗留的后患是正经,不必在我这儿浪费工夫。”
郭络罗氏急了:“王嫂,弘旺是皇孙,求您看在汗阿玛的面子上体恤他一次。”
书雪站起身,指着八福晋冷声道:“你别拿大话压我,天下百姓均是汗阿玛的子民,我还能都体恤他们不成!当初我是痰迷了心窍,只当你们不是知书达理的人,如今倒得了升米恩斗米仇的教训,几次三番不与你计较,莫非果真以为我能任你等欺凌吗?”
一席话训得夫妻二人无比尴尬,胤禩含糊搪塞:“王嫂的恩情胤禩夫妻是铭感五内的,只望日后衔环结草,报答您的恩德。”
“当不起!”书雪仍是板着脸,“当年本福晋奉旨归还欠银,贝勒爷助着庄王的威势没少在朝上给我们爷使绊子,八福晋的表弟欺辱本福晋的堂兄,又是八爷看着他下狱不闻不问,本福晋一时没由着你的意思做你们夫妻的大夫,反手把我兄弟绑去种下痼疾,今日不是出了这事儿,八爷恐怕连参我的折子都要递上去了吧!”
胤禩被说破心事,深悔过来自取其辱,郭络罗氏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就跪了下去:“王嫂,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您说的句句是实,妹妹不敢争辩什么,只望您明察,凡百的事儿都出在妹妹身上,您别误会了我们爷。”
书雪没心思和他们蘑菇,扬声吩咐管事:“送客!”见郭络罗氏还要动作,当即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这不是你们贝勒府的门口,要想绑本福晋的票儿你还得带足人手再说!”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回了正院。
胤禩扶起妻子,敛目沉声:“王嫂说的是,咱们回去吧。”
“那弘旺——。”郭络罗氏啜泣难抑。
胤禩往内院方向看了一眼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他们走了?”被书雪拦在屋里带孩子的雅尔江阿见妻子面露快意,因笑道,“这么晚过来恐怕不是好事儿?”
“没什么,不过白赚了我一顿骂。
用过晚膳,书雪把胤禩夫妻的来意说了一遍,雅尔江阿冷嘲道:“没了儿子,纵使得着泼天的好处又能如何?他倒不算糊涂。”
书雪笑了:“他糊涂?他要是糊涂一家子爷们儿就没精明的了!有事儿知道跑到跟前临时抱佛脚,早做什么去了!”
雅尔江阿点点头:“这回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胤褆惹下祸事尚不自知,下朝后还兴冲冲跑到纳喇府跟明珠炫耀自己“据理力争”驳得简王福晋哑口无言,明珠差点儿厥过去,颤巍巍指着直王不敢置信的问:“你真拿完颜氏是大金皇裔的事儿劝阻简王福晋给朱三和张家求情?”
胤褆见状有些慌乱:“难道我做错了?”
一阵猛烈的咳嗽后,明珠无力地摇了摇头:“奴才老了,奴才老了!”
揆叙站在一旁看着胤褆给老爹捶背:“别呀,我要真做错了您老跟我说就是了。”
明珠想起镇魇的事儿,愈加觉得灰心,想到的补救办法也咽了回去:“您回吧,别在奴才这儿过了病气。”
胤褆摸不着头脑,悻悻的说了句:“您好好养着”就告辞了。
这头明珠叮嘱儿子:“万吉哈和主子爷的情分不一般,他也不是好拿捏的,直王出了宫就奔咱们府上,外头指不定怎么看咱么爷儿俩,你赶紧去趟康王府,这个黑锅我们背不得!”
要不是碍于对方身份,揆叙早就问候胤褆的祖宗十八代了,这会儿很是无奈:“儿子这就去,只怕万吉哈要有动作了。”
明珠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良久方道:“我留几个字,有时间递到惠主子手上。”
揆叙大约清楚老爹是要为将来保全惠妃做最后努力,颔首答应了下来。
明珠是不会看错人的,第二天早朝前,万吉哈与罗察领着永庆兄弟五个捧剑跪在了乾清门之前,路过的群臣隐隐罩罩听说了昨日直王把完颜氏与朱家划了等号的论调,见此情景更加笃定了传言,没一个敢上前搭话。
康熙没见到万吉哈正觉奇怪,马齐已出班代奏:“万岁,领侍卫内大臣万吉哈闻廷议有言‘视完颜氏与朱姓同’,现领族弟罗察及子侄于门外候旨领死!”
康熙站了起来:“哪个说的?”转念一想,坏了,好像是胤褆说的,之后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表示。
雅尔江阿和椿泰对视一眼,相继出班跪了下来:“儿臣有罪。”
胤祯见状随了大流,谁让他岳父也跪在外面呢?
胤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
康熙的脸上青白变幻,良久方道:“完颜氏一门忠臣,岂前明亡姓所能比较?倘有毁谤其声誉者,朕必重加治罪。”
胤礽回道:“汗阿玛圣明,万吉哈父子勤劳王事,委实不当遭受无妄之灾,还求汗阿玛降旨宽免。”
康熙点点头:“着直王宣朕口谕‘万吉哈系朕肱骨,罗察与朕有两姓之好,朕任之重之,盖于察其忠知其诚,污其忠诚之心,必为疑朕之举,内外慎之笃之!”
胤褆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硬着头皮出去传谕,万吉哈见好就收,与罗察进内谢恩,康熙从新赏赐一番不提。
早朝顺利开始,诸皇子众王很惊异地发现鹰派代表直王急先锋八贝勒爷变成了鹌鹑,虽未直接改口,却拐弯抹角劝康熙仁慈为怀,惹得胤褆恼怒不已。
胤禩顾不得继续做忠心小弟,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儿子好才是真的,自己都断子绝孙了杀光前明皇亲又有何用,是以顶着胤褆甩来的眼刀子,立意不给大哥帮腔。
康熙眯眯眼,点头认可了胤禩“不宜将事态扩大”的观点,晓谕刑部诛杀朱三一家外不再牵连他人,太子等人都赞皇帝仁善。
在宁寿宫给太后请安的书雪听到消息喟然长叹:“彼时蒙元灭宋,元世祖从皇后谏优抚赵氏,积此福荫,社稷亡而宗室存,前明朱三皇子年逾七旬,隐匿市井六十余年未有异举,今以莫须有罪名旦夕遭戮,不知后世天下可有满洲立锥之地!”
皇妃福晋都不敢言语,连康熙听说这话时也不过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