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蒲公英》余幺

8、8、真正是亲父女

　　余灵秋进了正屋，只见一男子正坐着喝茶，约莫二十六七，穿青色常服。男子见到余灵秋，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平和。
　　沈嬷嬷扶着余灵秋到跪垫前示意余灵秋跪下请安。
　　余灵秋跪下还未磕头，余景旭已经伸手拉起女儿，“已经长这么高了。路上累了吧？”声音温和。
　　站在父亲面前，余灵秋摇了摇头。
　　父女之间感觉有些陌生，但不可否认，余景旭是真心在意这个女儿的。
　　余景旭右手托着女儿的胳膊，左手伸出抚摸女儿的头发表示亲近，动作有些僵硬。
　　余灵秋突然扑向父亲的怀抱，踮起脚尖将两只手往父亲的脖子伸去。余景旭连忙弯腰抱起女儿，余灵秋趁势将两只手在父亲颈后抓牢，将自己的小脑袋贴到父亲肩上，轻轻地叫，“爹，爹……”
　　本来是想着抓紧一切机会与大靠山搞好关系，可这么抱着一叫，余灵秋满腔的心酸全涌上心头了。醒过来半死不活就在人贩子手上，贪生怕死放弃自尊跪着求人买自己为奴，无家可归投奔王家，怕被嫌弃一直努力讨好，王家人善良真心相待，但初期确实是忐忑不安的，好不容易适应王家却又回余家老宅……凭什么要受如此多的波折，自己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为什么？
　　想着眼泪不由滚滚而落，呜……太委屈了。
　　余景旭听到女儿呜咽的哭声，感受到女儿的泪水滴落到自己身上，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不由用手轻轻拍打女儿的后背。在父亲的抚慰下，余灵秋先小声哭着，慢慢越哭越大声，最后哇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沈嬷嬷见此情形抹着眼泪退出正屋。
　　等余灵秋终于发泄完心里的怨气，已经哭得抽搐了，一下下，忍也忍不住。女儿抱着自己的脖子不松手，余景旭有些手忙脚乱，指挥下人帮忙用热水给女儿洗脸，抱着女儿慢慢哄，“乖，秋秋乖。”其它的也不会说，只会反复这一句。
　　沈嬷嬷过来说，“老爷衣服都让小姐哭湿了，小姐让老爷去换身衣服好不好？天冷，穿湿衣服容易生病，生病很难受的，小姐不记得了吗？要吃很苦很苦的药。小姐，咱也去换身衣服，这都湿了。换完回来陪老爷吃饭好不好？”
　　余灵秋松手放开父亲的脖子。
　　“小姐真乖，来，嬷嬷和你一起换衣服去。”沈嬷嬷牵着余灵秋离开正屋。
　　晚餐桌上，余灵秋肿着一双眼睛，余景旭满眼爱怜，不停给女儿夹菜。余灵秋一次声嘶力竭的抱头痛哭，将父女间的感情瞬间进行了升华，余景旭更是觉得此次接女儿过来真是再正确没有的决定。
　　来始县的第二天，余灵秋在床上睁开眼，青柳过来，“小姐醒了？要想床吗？”
　　余灵秋迷糊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嗯，嬷嬷呢？”
　　“怕厨房的人不知道小姐的口味，嬷嬷去查看小姐的早餐了。”青柳一边帮余灵秋整理衣裳一边回答。“小姐眼睛还肿着呢，奴婢帮小姐敷一敷。难受吗？”
　　“难受。”余灵秋撅着嘴回答，多少年流的泪水累积起来也没这一次流得多。
　　沈嬷嬷端着一碗汤进来，“梳洗好了。来，先喝了这个。”
　　余灵秋看了看沈嬷嬷，“我爹呢？他吃过了？”
　　沈嬷嬷笑眯眯地说，“老爷吃过了，小姐不用担心。真是亲父女，老爷昨晚担心小姐换了地方睡不习惯，半夜过来看过一次，早上出门之前又过来看过一次了。”
　　余灵秋听了，很是高兴，现在也有亲爹疼了。
　　到晚上，沈嬷嬷又对余景旭说，“真正是亲父女，早上睁眼就问父亲，喝口汤之前还问，父亲吃过吗？还担心老爷没吃到呢！”余景旭更是心怀安慰。
　　余灵秋开始了她穿越后有史以来最轻松的日子。
　　余景旭听说女儿跟着长房侄儿和王家兄弟学过几个字，简单问过后，偶尔也教女儿识几个字。发觉女儿识字记性很好，只写字难看些，但想想女儿没正式学过，能写得如此已经是很难得了。没想过重点培养成什么样子，但自己孩子聪明做父母的还是很骄傲的。
　　这日余灵秋看父亲教自己识字有些惋惜的神情，难道想到女子无才便是德了？没自由没地位已经很惨了，做文盲那还得了？
　　现代学得再多，认的是简体字。繁体字看到了多数能认得，但是写不出来，万一要写怎么办？而且认得繁体字，不代表能看懂古代的书籍。不是中文专业的，随便找一篇原汁原味的古文看看，能看懂多少？多少年习惯横着看，突然竖着看，还没标点，断句都不知断在哪里！
　　一定要争取到读书的权力呀！
　　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大人的同情心？
　　余灵秋小心翼翼地问，“父亲，女儿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余景旭见女儿一脸紧张的表情，不觉失笑，“没有，秋秋很好。秋秋如此聪慧，为父想为你聘请一位先生。”
　　“先生？是请的先生不愿意教我吗？”余灵秋接着问，“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
　　余景旭没想到女儿竟然一下想到这些，“不是，别人也许还有可能，汪先生应该不会，传闻汪先生很疼爱独生女儿的。秋秋如此可爱，汪先生定然喜欢，是其它原因。”
　　“真地？”余灵秋笑着问父亲，余景旭笑着点头。
　　后来，余灵秋仔细打听了父亲所讲的汪先生。秀才出身，只是再考未中，家境困难时，教书为生，妻子已丧，独留一女，汪先生曾言不再娶妻。汪先生教书多年，后遇一极品学生，学生顽劣家长却还嚣张，竟然辱骂先生误人子弟，虽然最后学生被书院开除了，但汪先生还是辞职不干了。现在汪先生开一家小门店卖点书籍、文房四宝之类的，偶尔也帮人写写信、写写状纸，赚点外快。余景旭见过汪先生代写的状纸，觉得此人有才，而且精通律法，曾聘请汪先生被拒，后来又为女儿请其为先生被拒，深感惋惜。
　　汪先生的小门店离县衙内宅后门只隔了一条街，余灵秋在青柳的带领下去挑过书籍。汪先生给人感觉很随和，一点不象余灵秋想象中的古代老夫子，汪家独女也是个活泼的女孩。
　　余灵秋很是喜欢汪家父女，既然父亲也看中汪先生，那就想办法拜师。如果套套交情，能请来帮父亲做事那就更好。余灵秋开始经常性地去找汪家姐姐玩，请汪姐姐教自己识字。
　　汪明珠对余灵秋时不时的卖萌没有抵抗力，凡是好吃好玩的必定要留一份给余灵秋，汪先生既吃味又高兴女儿有玩伴，想着余灵秋同样是小小年纪就丧母的小女孩，对余灵秋也是很慈爱。
　　余灵秋在汪家父女的指导下，识字速度那是飞快，只是写字仍然难看如昔。余景旭乐见其成，如今女儿与汪先生没有师徒名份，但实质上已经差不了多少。
　　余灵秋过得悠哉游哉之时，王家嘴村里的王家人此刻正担心着曾经的王小七。
　　临近年关，王林安觉得受了余二老爷那么厚重的谢礼，应该送点年礼过去。正好，小四在学堂收到余灵秋报平安的信，小五就嚷嚷着要跟着去送年礼。结果是王大牛带着小五和一点野味、一点自家地里产的果、粮出发去了麻城。两兄弟见到余志康了，也听说小七突然被送到她父亲那儿去了，还带回来余家老太太让下人打发的赏钱，本来这过程也算正常。
　　可是，王小五鬼精，竟然从别处打听到，小七之前刚大病一场，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且，有传言，小七见到她死去的娘……
　　丁管事回余家老宅向二老太爷请示命理，老太爷大怒之下下令立即送走大小姐，具体详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王小五绘声绘色地讲述完自己打听的经过，问自己娘，“小七在咱家半年没生过病吧？身体好着呢，一回去就吃错东西！请大夫呢！爹，小七是不是真看到她娘了？”
　　王家人仍然习惯用小七来称呼余灵秋，仿佛那样她还是王家人而不是余家的大小姐。
　　王林安夫妇脸色也不大好，穷人家习惯小毛病忍一忍或者是用些土方子（多少年实践积累下来的经验还是很有效的），不是病得太重一般不会请大夫。独生女儿遭这么大罪，又是拐卖又是流落在外半年，还被打得不记事了，亲娘没了，听说小七亲爹在外地很远的地方当官所以没来接女儿，王家人也表示可以理解，这次一听，觉得小七处境很可怜。
　　王婶叹气道，“俗话说，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要饭的娘。小七祖母不是亲的呢，小七还一直是养在祖母身边的。这送到父亲身边，过个三年五载，必定是要有后娘的，也不知小七日子好不好过。”
　　王家人也想起前两年张家庄那后娘虐待前妻子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都骂那后娘狠毒，也有人说那亲爹不是东西，可怜孩子最后还是死了。
　　“老人常说，小孩容易见到鬼，是真的吗？”小五在一边问，“娘，我还能见到吗？”
　　“呸！呸。”王婶连忙吐两口口水，“胡说八道什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各路神仙莫怪，各路神仙莫怪。”一边用手四处作揖。
　　晚上，王婶在房间对丈夫感叹，“说不定真是小七亲娘担心女儿，不愿意走。村里老人就说，这次老大能活着回来，是孩子大伯在保佑呢。余家老太太有自己的亲儿子，原来小七有亲娘还是祖母带着，如今娘没了，反而送去她爹那边，官老爷哪里有空管教闺女？你说会不会是故意送过去的？”
　　王林安听妻子提起兄长心情黯然，也许是不在人世了，但却仍不愿意相信，渴望某天，兄长会突然归家叫自己“安子”。
　　“说不定已经开始议亲了，如果小七她爹根本不想将女儿接到身边，这边老宅又天寒地冻地送过去了，你说，那火会不会冲小七发？小七会不会挨骂呀？官老爷家的小姐应该不会挨打吧？”王婶见丈夫没回应也不在意，“要愿意接，上次就会直接接走，哪里会在老宅大病一场被送走。有钱又怎样，不待见一个小姑娘！小妹呀……”
　　王林安见妻子说着说着哭上了，“唉，好好的，你哭什么，大晚上的，别把孩子们都招来了。”
　　王婶捂住嘴巴，低声说，“小七比小妹还乖巧，就是干活不如我家小妹，还以为是富贵命，结果却是看着光鲜，还不知过得什么日子呢。两孩子都是苦命哪……”
　　门外偷听的小四、小五俩兄弟一脸难过的表情。
　　小五对小四说，“听说小七去的地方很远，要走很远才能到，如果小七受欺负了，或者她后娘不要她了，她怎么办，能走回咱家里来么？”
　　小四摇摇头，“那么远走不回来的。小七太小，一个人在外会遇到拐子的。”
　　小五急得抓耳挠腮，“那怎么办？怎么办？找二哥想想办法？”
　　兄弟五人聚齐了，也没想出好办法。
　　王二牛最后建议小四给余家大少爷写封信，看能不能打听到小七详细的地址，回头再托人送信给小七，问问小七过得怎样？
　　“小七过得不好也不会说的，”小五急忙说，“那，那，上次小七自己写的信，都没说她生病的事！”
　　“说了你们只会担心。”王大牛说，“小七是怕家里担心。”
　　“问到地名，我骑驴找去看看。”王家老三嘣出一句，“反正这驴还是人家送的谢礼呢。”
　　小五赶紧说，“我也去！”头上挨了三哥一巴掌。撅了两下嘴巴，没敢再吭声。
　　“大哥去一趟吧，大哥在外面跑过。”王二牛说，“大哥的生意让老三接把手。回头还要问问父母的意思，路远盘缠要准备足了才行。”
　　王家夫妇听了几个儿子的意思没有反对，王林安重新做了安排。先打听地址，然后让老大带着老三一起去，两人同行有个伴，遇事也有个照应。如果小七过得好，就别说什么。如果过得不好，看能不能接小七回王家玩玩，如果小七愿意，长住都行。还有，要谢谢余老爷，不管人家如何，态度一定要恭敬。小七过得怎样，全看余老爷的意思！
　　过年春耕，牛更值钱，将牛卖了，家里再凑一凑。驴马车得留着，万一接着小七回来，这么远的路程，小七还要坐呢。
　　这个年，王家少了王小妹，回归了王大牛。本来家里条件已经有所改善，但考虑到要凑钱做盘缠，仍然过得很拮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