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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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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清酒
春风拂过,姹紫嫣红。梨开枝头,洁白似雪。
树下一人,就一木桌,一壶清酒,自饮自酌,那人的嘴角挂一抹淡淡的笑,偶尔一抬手,温柔的拂去肩头的花瓣,随即落入丛间,化为春泥。
头顶上的梨花片片落入酒中,泛起丝丝涟漪。
他毫不在意,举起酒杯,抿一口,清冽甘甜。
暗自感叹,梨花酒梨花香,梨花一醉解千肠。
沉醉一树梨花,一片芬芳。
忽而,远处缓缓行来一人,衣抉纷飞,墨丝飞扬。
那人似乎闻到了酒的香甜,待走近时,才发现他手上握着一把长剑,一袭黑衣,眉星剑目,面如刀削,透出一股威严之势。
树枝上的梨花,瓣瓣飘落,划过那人的脸颊。他随手抓住一朵,探入鼻尖,深吸一口,道:“香。”
不知他是在说梨花香还是道酒香,只是他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瞄了他一眼。
秋思笑着摇摇头,又是一个讨酒喝的。低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道:“随意。”
没有酒杯,那人就着酒壶,闻了闻,遂仰起脸,壶中的酒顺着壶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清亮,带着初春的日光。一阵春风拂过,花瓣翩然而下,擦过那人的脸颊,落入唇间,
随着喉结“咕隆”一声,滑入腹腔。
“好酒。”他擦擦嘴角,眯了眯眼,扬起满足的笑容,“入口甘冽,唇齿留香。这是何酒?”
秋思轻轻一笑,拂去肩头上的花瓣,随即落入杯中,他仰头,一口饮尽,道:“刚酿的,还未取名。”
“哦。”那人淡淡的应了一声。秋思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又自斟自饮,杯中的酒混着清幽的梨花香气,清幽香甜,唇齿留香,心下感慨,自家出品,果真是好酒。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大笑起来,直到眼泪都出来,才停下。引得秋思睁大了清秀的双眸,不明所以。
只听那清冽的声音响起:“酒香浓烈,入口甘醇,只可惜少了点味道。”
“嗯?”刚到唇畔的酒杯瞬间颤了颤,秋思抬起眼,疑惑的盯着他。
他那宽厚又带点薄茧的手又拿起酒壶,将一盅酒全喝尽,晃晃脚步,手中的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回眸,嘴角微挑,看到秋思一脸的无知后,轻笑了一声。
秋思板着脸,待那人的身影隐入那茂盛的梨花丛中后,眼里自是未曾有过的不甘。
“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那人的声音似是从远处飘来,穿过日光,伴着洁白的花瓣,久久不散。
再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在英雄大会上。还是那一袭黑衣,一把破旧的长剑,一张威严脸庞,没有当日的豪爽,反倒多了份杀气。
只听见青城派掌门道:“离殇,纳命来!”
他脸色暗暗一变,原来他叫离殇。
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见一柄长剑划过,在浅灰色的天空中溅出一道血红,出鞘,入剑,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凝滞。
随后,有更多的武林人士涌上来,嘴里嚷着,杀掉离殇这个大魔头,为掌门报仇之类的话语。瞬间,长剑破空,一声嘶鸣,连剑气都带着了主人的愤怒,铅灰色的天空染上了更多
的殷红,原本暖融融的春日竟泛起丝丝寒意。
秋思的脸上浮现淡淡的惊愕,早知他功夫甚高,竟不知已到了百步穿剑的地步。
时间慢慢的流逝,带走空气中残留的杀气,只剩一地的血腥和那人孤寂的背影。
他没有说话,走到那人跟前,把手里的酒袋递给他:“我又重新酿的,尝尝吧。”
那人没有理他,只是望着满地的尸体,说:“你不怕我?”
嘴角依旧挂着一抹浅淡而疏离的笑容,轻轻的摇摇头:“我倒是不怕你,反而恨你。”
他有些好奇:“哦?为何?”
“哼,全天下敢挑剔我秋思酿的酒,你还是第一人。”他双手负背,临风而立,有些单薄的身子显得摇摇欲坠。
“哈哈哈……”离殇扶额而笑,似乎又恢复当日初见时的模样,爽朗的笑声穿过血腥的空气留在他的心间。
“你这人真是……”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摇摇头,自顾自的拧开酒盖,仰头就喝。豪饮了几大口方才停下,便发现秋思直愣愣的瞪着他。
“怎么被我刚才的气势所迷倒了?”离殇嘿嘿一笑,见他还是盯着自己,遂凑到他眼前,“我倒是可以考虑下……”
漫天的话语还未完结,脖子上便传来一阵紧致感,他低头一看,那小子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而此刻,正扣在他脆弱的勃颈上。
“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废了你。”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的清寒,透过恼怒的双眼,看到那不安的内心。
离殇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眼中的情愫渐渐显露,痴迷,眷恋,心痛以及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抚上秋思的眉眼,脸颊,最后停在了唇畔。
有时候人总在不经意间就会撬开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他只觉得,那双微凉的手,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灼热的印迹,充斥着淡淡的哀伤,连他也无能为力。
晃晃脑袋,把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慢慢摇尽,抵在他脖颈上的手在呆滞之间已然放下。
伤害伴着疼痛狠狠的袭来,连他自己都搞不清那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于是他也只能不安地逃离那片铅灰色的天空,只留那人空洞的双眼,痴痴的迷恋那离去的身影。
春日的明媚已过,夏季伴着窗外熟透的石榴悄然而至。洁白的梨花已经在一夕之间化为了春泥,而耀眼的夏日开始令人有些恍惚。
秋思眯了眯眼,理理当下的心情。他有些不明白当时的落跑究竟是为了什么。
书上散落着一朵梨花,泛着枯黄,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清香,可却有了一种独特的韵味,淡然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如杯中的梨花酒,淡淡的甜蜜和羞涩。
“师兄,又在发呆了?”小师弟秋山从窗户探过脑袋,眉眼带笑,衬得俊朗的脸上多了些少年应有的特性。
他把书合上,盖住了那朵枯黄的梨花,方才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发呆?”
“哼,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秋山扁扁嘴,有些委屈道:“明明已经走神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死不承认。”
懊恼的看了小师弟一眼,暗暗心惊。
秋山从窗户翻转进来,凑到他跟前,嘿嘿笑道:“师兄,你这是为谁而痴,为谁而呆,为谁而狂啊?”
熟稔的拨开他的脸,眉峰微微跳动着:“酿你的酒去。”说完,便将他往门外推去,惹得秋山嗷嗷直叫。
他叹了口气,心事就那么的明显么?
门又突然被推开了,秋山隔着门板,探过脑袋,灵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师兄,我会支持你的……”
话语未落,便迎面砸来一块砚台。秋山抽抽嘴角,还好溜得快。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总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也会让很多东西沉淀,直到发酵,再释放那馥郁芬芳。又如只是一个瞬间,最开始情愫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候总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可就在不经意间发生变化,因为只是以为,并不是必然。
自英雄大会上,离殇杀尽天下豪杰一百余人后,盟主便下令追杀,不论死活,悬赏颇高。
离殇,离殇。
他的脸上隐隐的透着担忧,早在十年前,他便知道这人的名字。
离殇少年成名,十八岁那年在武林大会上,以一招魄石击败在场的武林前三甲,直接挑战盟主。若不是少年得志,轻狂傲慢,倒也不至于败倒在盟主之手。然,世事有利亦有
弊,败了便败了,却也心服口服,消磨了锐气,到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原本以为他会一路到头皆会如此,可谁知,五年前,离殇忽然性情大变,嗜血如狂,虽不至于见人就杀,但
也暴戾残忍。眉宇间的煞气更为浓重。
至于是何原因,无人知晓。
街道上朦朦胧胧的,刚下过雨的江南,有着一种别致的美。夏末已至,深秋未到,天气凉爽,秋思很喜欢江南的秋天,带着夏季的味道,却不似盛夏的热情,微凉的秋风,孕育着
另一个季节。
江南的雨细细绒绒的,铺洒在脸上,丝丝凉意直沁心脾,弧度姣好的唇畔荡漾起一丝笑意,可也只是一瞬,便荡然无存。
“你怎么在这里?”来人一袭黑衣,一柄长剑,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随处走走。”他抬起头,与他直视,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呵……”离殇轻笑一声,凑到他跟前,“你在担心我?”
他眯了眯眼,平静的别过头:“没有。”
“哈哈哈……”他捧过他清瘦的脸颊,细细的擦着那淡淡的水珠,毛茸茸的雨洒在周围,浮起一层层名叫暧昧的涟漪。
“才几月不见,你变瘦了这么多……”
秋思身子一僵,闻着那人特有的气息,连那颗原本平缓有力的心忽然之间开始加快,令他些微的控制不住那往外溢的情愫。
缓缓神,他决绝的推开眼前的那人,淡漠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凝视那人的眼,毫无畏惧,却又害怕只要一句话语就可以将他的伪装全部卸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蹭着他的脸颊。秋思瞪了他一眼,懊恼的别过头。
周身的秋雨慢慢变大,街道上已剩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影,以及正在僵持的那两人。
“先回去吧。”离殇拉过他的手,冰冷而纤长,介于女子的娇柔与男子的宽厚之间,说不出的好看。
没有任何的表情可以伪装内在的心情,连老天都开始在哭泣。秋思狠狠的甩开那双手,如同甩掉那几月的沉重,令人心口缓缓地刺痛。
“我长得跟她很像么?”冰冷的话语透过空气传递到他的内心。
他愣了愣,忽而明白他话语里的含义,哽咽在喉头,慢慢的抬手抚平眼前人的眉眼,道:“不是很像……”
胸口似乎松了松,却因后头的话,骤然收紧,只听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一模一样。”
他辛辛苦苦伪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全然卸下,生生的将心胸撕开一个大口子,秋雨已经凉透了身子,也凉透了心,流出的血液似要将他淹没。
秋思笑了,凄美决绝的笑容浮在脸上:“你我的情谊便在今日断了吧。我秋思酿的酒,不过也只是让人来敛怀过去,思勉故人,又何苦作践自己?”说罢,又自嘲的笑了笑,
“若无甚事,秋思先告辞了。”
刚迈出脚步,便让人生生的拽住了手臂,秋思咽下心头一口气,回过头,便看见那人煞白的一张脸,嚅嚅嗫嗫的抖着唇畔,良久才冒出:“……不要走。”
秋思望向天空,任雨水变成泪水滑入颈间,半响才道:“你有什么资格挽留我?”
他听了这句,瞳孔缩了缩,呆滞的放下了拽着秋思的那只手,是啊,他有何资格?有何理由?,伊人不在,眼前的人却有着何其相似的容颜,却已不复那般,过去了便是过去
了。又何苦做着那般明明没有结果的梦境?
离殇惨淡一笑:“你走吧,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他别过头,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眸子里的悲愤已化为淡淡的泪痕。于是,转过身,融入那秋雨中。
秋思缓缓闭了眼,他知道,离殇性情大变的缘故,他知道五年前曾发生的事情。秋山说,如果胸中有口气,呛得心里难受,那就哭出来吧。为离殇,也为她。
他只是木然的望着他,摇摇头。
那个女子,名叫婉茗。
婉茗,婉茗,便是玩命。
青楼中的女子,玩的是笑靥,卖的是身心。
最初的那一眼,只是单纯的一个勾魂的媚态,想求的恩客一夜春宵,竞不想有人被勾了魂,有人卖了心。
十六七岁的灼灼芳华,不过也只能算是青春年少,境遇太少,情爱二字又谈何说起。可偏偏有人动了情,成了爱,许了一世韶华,一生承诺。
那人舞剑,她便弹琴以助乐,那人饮酒,她便吟诗以助兴,那人惆怅唏嘘,她便在旁默然而立,聊以慰藉。神仙眷侣,好不快哉。
只可惜,祸福旦夕,只此一瞬。
那人虽为武林豪杰,为人豪放不羁,却也仇家颇多。只因此人锋芒太盛,功高盖主。
于是那女子,几欲凌辱之后,变成了剑下亡魂。
然后,有人心情畅快,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欲求不满,竟连尸体也不放过。
最后,那人性情大变,嗜血如狂。
再次睁开眼时,眼眶里的泪水已经绝提,不是为他,而是为她。
那个未曾谋面的孪生姐姐。
拿起手边的一小面铜镜,眉清目秀的摸样实在很讨喜。眉眼间的悲怆怆然而生。
心下默念,婉茗,婉茗,定是如她的闺名一般,温婉清明。
拿出一壶新酿的酒,入口一如既往的清冽,只可惜太过甜腻。
他忽然大彻大悟,明白那句诗的含义。只因他的下句便是: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
原来竟是如此,只是他多想了罢。
很多年之后,有人喝到了一种酒,能让人恍如昨日般身临其境。
也有人说,那酒如置身梨间,看万树花开,好不快哉。
也有人道,那酒香,能愁断肠,那千杯酒,能解思量,非情非思,倒是淡然如斯。
有道是得到,舍掉,与舍与得,不过一念之间。
那酒,倒成了一种神酿,名唤,梨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