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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离不弃(上) ...

  •   朱莉看着桌子上堆成小山似的银元还有几捆钞票、银票,外加摆在自己面前的满满一箱珠宝,依旧漫不经心的问道,“只有这些了吗?”
      “这天下才刚刚太平几天,我之前当兵,没攒下什么,回戏台上的时间不长,只挣了这些,全都在这儿了。”
      “真的没有了?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当初查老板可是答应过的,人我可是给你救回来了,周先生值不值你全部家当,你说了算。”
      査英面不改色,“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各大票号查,实不相瞒,这些钱确实不是我全部挣来的钱,不怕你笑话我,还有一部分已经交给了戏园子,为我自己赎了身,我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一个,来去全凭自己做主。”
      “以后不唱戏了?”
      “已经皈依了道门,以后不唱了。”
      朱莉点燃一支薄荷烟,浅吸了一口,吐在査英脸上,看着査英平静的样子,不由得称赞道,“查先生有几分度量,无故加之而不怒。”她上下打量着査英,目光忽地落在他的拇指上,“我听说中国人都喜欢玉,你们还把君子比作玉。”
      査英退下扳指,放到女人面前。
      朱莉拿着扳指看了几眼,那是由一块光泽细腻的和田碧玉雕成,将扳指放在面前的桌面上,她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钱付的差不多了,该说人了。”
      “和之前约定的一样,一切全凭你安排。”
      “我让这儿的佣人先带你下去,你洗洗干净,把胡子刮了,再换一身新衣服,看看你现在都狼狈成什么样子了。今天晚上你要陪我共进烛光晚餐,然后再好好休息。”
      “朱莉女士,我不能吃荤。”
      “为什么?”
      “我已经受了戒,可以伺候您,不过能不能等周西宇醒过来之后再做,我想看看他。”
      朱莉站起来抡直了胳膊甩了査英一耳光,“到了现在还想跟我讲条件,别给脸不要脸。”
      査英只是端正地坐着,一言不发。
      入夜,朱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査英早就在床上准备就绪。
      “啧,”女人忍不住赞叹这副漂亮而结实的躯体,“你想先怎么玩?”
      看着女人楼上来的一双玉臂,査英苦笑了一声,“今晚破了戒之后,也许明天老天会拿走我身上的一样东西,作为惩罚。”
      “那是你所说的魔法吗?”
      “也不知道你信还是不信。”
      “我很好奇,他会拿走什么。你觉得那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或者是阳寿,或者是身体上的一样东西。”
      “身体上的?有没有可能是这个?”说罢朱莉伸手掐住査英的正中心,使劲一捏。
      一股无名火儿窜了上来,査英猛地将女人扑倒在床上,似猛虎下山。
      “没错儿,就是这样,你就把我当成他,尽力而为啊。哈哈哈……”
      在这阴阳交织的仪式之中,査英的脑海渐渐变得空白,好似被一阵白茫茫的雾气袭来,又似烧开的水蒸气,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缕神经,还有他那珍惜已久的回忆。

      … … … …
      “不行了,实在跑不动了,我不走了。”查英甩开前面人的手,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周西宇停下脚步,对他说道,“再坚持一下,只要翻过这座山,就算是彻底自由了。”
      查英刚想骂人,可远处又有隆隆的炮火声传来,他只得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继续和这个人一起跑。

      他和周西宇都是军阀的雇|佣|兵,查英本是梨园的武生,在世道太平的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本就长得俊,嗓子也好,自打成名了之后,被不少达官贵人捧着,骄纵着,手里有了钱,便开始学抽了大烟。后来嗓子哑了,人也颓废了,不仅被戏班除了名,好容易攒下的那点钱也被自己败坏光了。查英没了生路,听说当兵有钱花,便做了军阀的雇佣兵。
      周西宇便是他在军队里认识的。

      军阀为了私利相互混战,卖命的苦大兵就只能当炮灰。眼看着一场战役接近尾声,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两人要么当俘虏,要么就像现在这样,选择突围。
      从突围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查英的灰色军服早已经破败不堪,脑后拖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头发黏腻地粘在一起,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相比之下,和他一同逃出来的周西宇却大不相同。虽然他的军装也是千疮百孔,身上大大小小的皮肉伤数十处,可无论什么时候,他那颀长而结实的身板都挺得老直,即使双手沾满了人血,身上也有浓浓的硝烟味儿,可就是没有半点杀气。
      用查英的话讲,这叫假慈悲。

      周西宇在前面开路,查英拽着他的腰带一路跟着,两人终于在日落之前翻过了一座大山,在深山老林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
      查英连呵斥带喘的瘫坐到地上,整个人如同一滩泥一样,再也走不动半分,他看着不远处站在洞口的周西宇说道,“累死老子了,他妈的逃出来有什么用,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呢,省得遭这份活罪。”
      “这种战争不过是为军阀们谋一己私利,就算战死沙场又有什么荣耀。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嘿,让你说着了。命贵的谁去当戏子啊,下九流的活计。”查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半截烟,“有火吗?借个。”
      周西宇没有理他,确认完洞周围没有异常情况之后,便独自进了山,傍晚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个打来的野兔。
      在洞里生了火,又将被露水打湿的衣服烘干,两人今晚的晚餐便是烤兔肉。
      查英一边嚼着肉,一边看着对面的人,问道,“也给我讲讲你的事儿,之前你说是因为躲仇家,看不出来你人斯斯文文,功夫也不赖,还能惹到追命的仇家。”

      周西宇不搭理他,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趁着太阳还没全落下去的时候,就着山里的泉水把自己清洗一遍,又留了一堆火守在洞口,防止晚上有野兽来袭,这一天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在这期间,他和查英很少说话,多半是查英耍耍嘴皮子,周西宇也不管查英吃没吃饱,有没有把自己洗干净,他那么大的人了,总能照顾自己。
      查英对他说道,“你是不是要睡觉了?”
      “已经几天没合眼了,今天早点睡。”
      查英吸了吸鼻子,“求你个事儿呗,能把我绑起来吗?”
      “干什么?”
      “昨天我最后一包大烟抽没了,今天晚上没有烟,我烟瘾就得犯,那滋味不好受,你把我绑起来吧。”
      “你不是早就戒了吗?”
      “骗你的,我去解手的时候还偷着抽。”看到周西宇生气的表情,查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戒烟了,真的,我发誓!但你知道,戒烟这个事儿他急不得,得一点一点地来。”
      “我不管你,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带到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周西宇坐在火旁,靠着山洞口,望着漫天的星斗和一轮圆月,又瞅了几眼睡在地上的查英,心底闪过一丝忧虑。

      他带过来的这个人,究竟能不能帮助自己完成猿击术的修炼呢。
      周西宇本是太极门的弟子,他的师兄彭乾吾则是掌门之子。因为老掌门林临终的时候将太极门绝学只口|口相传,告诉他一人,因此在老掌门死后,彭乾吾这个新任掌门便纠结太极门上下,将他扫地出门。这还不算,彭乾吾一路猛追,硬是要对他赶尽杀绝。周西宇被逼走投无路,看见军阀招兵,才出此下策,找了这么个安身的地方。

      猿击术心法是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最后本领,而这门武功却是要两人一同修行,同心同德,彼此达到水|乳|交|融|般的默契。当初他在兵营里暗自选了查英,是因为看他身体底子还不错。这人本性不坏,只是走了岔路,若是能戒了烟瘾,和自己共同练成猿击术,也不枉他的师父临终授业的一番苦心了。

      查英此刻正蜷在山洞里里的角落里,他睡得并不实,总是动来动去的,像是有梦魇一般。不大一会儿,周西宇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查英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脸色也越发的暗淡苍白,他胡乱的挥了挥手,猛然间惊醒,已是大汗淋漓。
      “做噩梦了吗?”周西宇问道。
      查英不说话,只是开始不停地打喷嚏,鼻涕也流了出来。他不停地挠着自己的身体,脖子上的那块皮肤快被他抠破了。
      “周西宇,你有烟吗?”
      “没有。”
      “那你去买点,你下山买一盒回来,钱我先欠着,回头还你。”
      “你不是戒烟了吗?”
      查英吼道,“那是福|寿|膏!我让你买的只不过是香烟,那能一样吗?这烟是能说戒就戒的吗?”正说着又打了两个喷嚏,“你别不动弹那,快去给我买点,我这瘾上来了,难受得慌。”
      周西宇不动。
      查英佝偻着腰,走到周西宇面前,“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你以为是我自己想变成这样的吗?还不是那些有钱人托我下水。”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自己一身正气,谁能让你沾上这种东西。我不可能给你买烟,你与其在这和我理论,不如去那边静心打坐。”
      “放屁!”查英觉得自己身体中好像有几百条虫子在蠕动,五脏六腑被蚕食的感觉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查英跪在地上,竟把手伸进了火里。
      “你干什么!”周西宇见状就要制止,可不想还没等他出手,查英把手一缩,抄起一根带火苗的木棒,照着周西宇的头顶就打了过去。
      “你去不去!你|他|妈|的到底给老子去还是不去!”

      周西宇灵巧地一闪身,躲了过去。查英还想打,可他本就不是周西宇的对手,再加上烟瘾在身,被周西宇狠狠地修理了一阵之后,失去控制的查英本想逃跑,可被周西宇一掌打了回来。
      “今晚哪也不能去,外面太危险,你这种状态出去之后就得喂狼,你就在这里面壁思过,好好反省自己。”
      “周西宇,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和你什么怨什么仇?你个小人!伪君子!”查英开始口不择言的辱骂他。此刻烟瘾已经完全上来了,查英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似被生生凌迟一般,脑袋里有无数只蚂蚁在钻来钻去,让他恨不得将脑壳子扒开,把里面掏个干净。
      失去理智的查英开始不断用头撞墙,一边撞还一边骂道,“周西宇你不得好死,为什么要害我?!你和他们都一样,都想看我出丑,都想看我死,都想上……我……想……想……啊!!!”
      周西宇看他撞的狠了,便冲上去从后面箍着他,不让他再自|残,闹了好一会儿之后,查英渐渐没了力气,只是手脚止不住的抖。
      “我冷。”查英说道,“冷。”
      周西宇将他护在怀里,又把自己外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任凭他在自己怀里闹腾。
      之后的事情査英完全不记得了,他只是觉得自己一会掉进了冰窟窿里,一会儿又被放进油锅里煎,就这么熬着炼着,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査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周西宇却并不在自己身旁,他刚从外面回来,背着一捆柴火,身上还拴着刚打来的野物。
      査英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疼无比,没了|福|寿|膏|的“滋养”,虽然现在烟瘾的劲儿过了,可还是让他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再加上从战场上带来的伤,真是让他喊娘的心都有了。
      査英挣扎着坐起身,一股酸臭的味道向他扑来,“这什么味儿啊,真恶心。”低头一看,脸不禁臊的通红——他身上除了连日来的泥水灰尘之外,还有昨晚留下的呕|吐|物,这些还不是最令他难堪的,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那里有一大片淡黄色的痕迹。
      査英马上用手盖上|尿|湿的地方,他警觉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人,隐约地想起来,昨天烟瘾犯得狠了,好像是被周西宇抱在怀里睡着的,那自己这些|污|秽|之物岂不是也弄到了他的身上了吗?

      査英盯着周西宇,也不说话,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周西宇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觉一般,只是问道,“你醒了?”
      “哼。”
      “我这儿有一件外衣,你先换上。然后我带你去山泉那儿,把自己洗干净。”说完之后周西宇将自己干爽的外衣远远地扔了过去,然后背对着査英,不再多看一眼。
      “哦。”査英接过外衣,捧在手里不穿,探寻地看着周西宇的背影。
      “换好了?”
      “没,没有。”
      最终査英将这件外衣系在自己的腰|间,光着上半身和周西宇来到一条小瀑布前,瀑布下是一汪净水。
      洗澡的过程中,周西宇并没有陪着他,更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进到山林里采了些野果。
      泉水有些凉,却清冽甘甜,査英将自己的头没在水中,四肢百骸尽情舒展,仿佛重生了一般。在水里吐了一连串的气泡,査英想,周西宇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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