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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早春的寒气较之冬末有过之而无不及。开了一季的梅花终究碾作尘泥,徒留一地芬芳;沉寂许久的嫩柳卯足了劲伸展自己,虔诚地接受风的洗礼;院落里枯了一年的小草正蓄势待发的等待着春风将生命赐予;最瞩目的自然是荼蘼许久的花儿,远远便已瞧见了待放的花苞,只待春雨点化。

      新年前,最热闹的当属购年货时的商会。葡地的商会最是喧闹,因着方圆几十里就这么个地儿像个城镇模样,稀罕来此的商人便都往这跑,寻思着人住得多,买卖自然好,于是,久而久之,旁的镇子的人也都只认这里了。

      而这商会里头的大户,自然当属慕家。

      葡地有名望的人家不少,但真正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只有慕家一处。据镇上的老人说,慕家原本也非葡地的,他们原来也是南边来的买卖人,只因后来慕家太祖看上了这边的姑娘,死活不肯走了,慕家祖上没法儿,便给了他一笔款子,由得他在此地扎了根。这慕家太祖也绝非整日花天酒地般的阔家少爷,他颇有几分经商的脑子,凭着父亲在外的人脉,又借着葡地久旱,囤货居奇,也揽了不少家财,这才发达起来。

      这些日子,慕家上下一片欢喜,不仅因为年节将至,少不得张灯结彩,更因为慕家二少爷新婚燕尔,可谓喜上加喜,前来贺礼者络绎不绝,夜宴赏戏不断,才显得热闹非常。慕家老太太更是欢喜异常,因为这二少夫人是娘家亲叔侄的女儿,正所谓亲上加亲,所以甚为高兴。上头人高兴,在慕家做仆役的人也难得舒心,正因为此,往年甚为低调的慕府家仆也开始调高声扬起来。

      这日,商会的店铺早早地开门经营,街市上的人正细心挑选着年货,忽听到北街头的铺子突然地争执声。

      “这儿的缎子,老子要定了,给你三块银子,也是看在咱家新婚的二少爷面子上,别给脸不要脸!”街市上看热闹的人,一眼就认出说话的人士慕府家的小仆役三子,他正把一只脚踏在店家的绸缎上,俯身瞪着矮他半身的店家,其身后,是几个赤着上身的莽汉。

      “这位爷,我这的缎子可是江南织坊的新货,这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少说也要三十两银子,我也就是个做小本买卖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铺子的主人畏惧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横肉的人,不由得急声告饶。

      “少废话,小的们,给我上。”阿三毫不理睬店主的求饶,他一把掀翻了放绸缎的架子,而那几个莽汉立即哄抢了上去,随后飞快地与阿三扬长而去,只留下瘫在地上掩面失声的店主和凌乱的店铺。方才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议论着散去,只有几个好心人上前安慰他。

      “那个阿三怎么这样可怖,他也不过是慕府的一个低等家奴而已。”

      “这你就不知道了,正因为他是低等家奴,慕老爷和金管家无暇顾及,这才纵容了他。你不想想慕府里头的那些个男仆,都是有阶位的人,哪个不是恭恭敬敬,斯斯文文的,谁敢如此造次?”

      “那倒也是。哼,不过是个奴才,也敢出来招摇,也不怕丢了主人家的脸面,呵呵~~”

      “就是,就是,下人素质就是低,呵呵~~”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议论着,不曾注意到不远处的阿三,他低头紧紧地攒着拳头,眼睛愤怒地突出: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坏人都是我当,你们到落得了个好名声,哼,慕华容,我跟你势不两立!咱们走着瞧!阿三抬起头望向周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深邃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阿三,让你受委屈了,你干的很好。如果这次我们能掌握寅南织坊的独家工艺,我一定让老爷擢升你!”

      “金管家说的是哪里的话,能为慕老爷办事是小的荣幸,况且这样的事怎么能让您亲自操劳呢,小的承蒙您和老爷的照拂,自当尽心竭力。”阿三恭敬地应着眼前的这位管事的话。阿三正眼打量着他,他穿着一套英式燕尾,胸前是打理好了的金粉领带,在阳光下闪得人直晃眼。西裤笔直的贴着他的腿部,一双擦得晶亮的皮鞋稳妥的定在地上,显得人一派正气。只是,阿三看着管家正派的脸庞和装束,只会徒增厌恶。

      “那就好,你先去南房歇着吧。顺道把欧云叫来,老爷下午茶时间到了。”

      “是。”

      阿三叫欧云时,他正在下人使的偏厅与小姐的女仆橙月说笑:“欧云,你知道么,昨儿个二小姐听老爷和花老爷说起国都的政事,回房后竟然问我咱们的国都不就是葡地么,怎么变成了阅阳,还问我当今的皇上是谁,怎么老爷许久没说起过呢?真是笑死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口一个皇上,这是笑死人了。”

      “哼,这些少爷小姐,成天的泡在蜜罐里,自然不知地厚天高,哪像我们,要耳听六面,眼观八方的,时刻惦记着自己个儿的活计,谁知道明儿起来会怎样呢?”

      “你就惯会说笑,怨不得少爷们喜欢你人跟前服侍,不像那个打杂的阿三,瞧他那猥琐的样子,看得人浑身不得劲。要我说,像他这样的人,就只配做那些没头没脸的活,他……”橙月口不择言地说着,半晌才注意到欧云使的眼色。她扭头看向门口,阿三果然在那,脸色苍白。

      “嗯,阿三,你有事吗?”欧云急忙反应过来,用一种宽慰的语气轻声问道。

      “老爷要用茶了。你也知道,门迦病了,金管家叫你替他服侍老爷。”阿三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掩饰道。

      “好,我一会就去,辛苦你了。”欧云恢复了原有的端庄。

      看着阿三和欧云离去的背影,橙月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瞧瞧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儿,真是吓死我了。”

      “橙月,也许我本不该过问,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女子言勿下作’,为你好。”原本同屋埋头看报纸的禾羽突然抬头对橙月说了这么一句,又迅速低下了头。

      “切!”橙月不满的瞥了禾羽一眼,却又无从申辩,于是接着剥起桌上的豌豆。

      慕家的宅子大而紧凑,各个屋子都有回廊相连,空闲的房前檐后也都错落有致布置着花草,颇为小巧别致,老爷和太太会客的主厅在宅子正北边深处,两旁的东西厢房分别是两位少爷的卧房和书斋;老爷和太太的主卧房在主厅左旁延展的别院,一样坐北朝南,园中有回廊与主厅相通。别院两侧的厢房自然用作两位待嫁小姐的闺房了。

      慕家仆人的屋子在别院前面,用砖墙与之相隔,因为位于南边,所以称之为南房。南房没有主厅,只在两侧左右排着两列厢房,分别供男女仆人居住。南房左旁便是专供慕家吃食的耕地,通常租给佃户耕种,收成时再取粮食。南房右旁的回廊通向餐厅和茶厅,这是主人们用餐和款待客人的地方。

      “金管家,阅阳那边来信说,内政部负责商务监管的左知事勘察嘉洛先生要来拜访,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同情嘉洛夫人和他的千金一道来访,恐怕又要你忙碌一阵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慕华容坐在茶厅的紫檀藤椅上,一边品着茶,一边向一旁的金管家说道。

      “怎么会,乐意之至,老爷。”金管家用一向低沉的声音答道,并示意欧文为老爷续杯。

      “对了,听说洛迦先生的千金十分欢喜紫花地丁,烦请你让花房的园丁预备着,想必她看见这花会十分欢喜。”

      “好的,老爷。”

      “行了,我的茶用完了。欧云,谢谢,辛苦你了。”

      “乐意效劳,谢谢老爷。”说着,欧云将茶具收拾妥当,便离开了。

      “金管家啊,我如此行事,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慕华容拍着金管家的肩,叹声道。

      “这是自然,请老爷放心,”看着慕华容的背影,金承默默自语着,“可别又是个过客。”

      “消息可靠吗?慕家当真知晓了我们寅南织坊的工艺秘技?”

      “当然,我可是慕府里头的人,既然投靠你,自然知道轻重,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背叛主子还这么理直气壮地,怕是金承做梦也未想到的,哈哈~~”

      “少废话!在我面前,不要给我提那个糟老头子,惹人心烦。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我要是栽了,恐怕也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看着阿三离去的背影,金佳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败家的东西,竟敢威胁我来了!你给我等着!”

      一旁的阿德凑近他,耳语道:“看来这小子跟主子积怨已久啊,少主。”

      “废话,这我自然知道。这也便是我用他的原因。只是此人变化无常,只能稍加利用,不能过分信赖,知道吗?”

      “小的明白,少主。”

      天渐渐被黑晕染完全,银月初升,星辰寥寥。冬季的夜晚早早来到,那透着无尽忧愁的墨黑,不知遮饰了多少未眠人的伤心,他们在温暖的床榻上受着冬夜刺骨的寒冷,辗转反侧地等待着破晓。

      “欢迎您的到来,嘉洛夫人。没想到您会提前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这有什么关系,如此冒昧来访,慕夫人这么说,倒叫我和小女无地自容了呢。”

      “嘉洛夫人,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的丈夫既是多年至交,咱们这些做妻子的本该多走动来往才是,您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呵呵~~”

      “就是,就是,这样才是姐妹呢!哦,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小女,嘉佳。嘉佳,问候一下慕夫人。”

      “慕夫人,祝您在新的一年里吉祥如意,万事百合。”

      “真是个懂事乖巧的丫头,慕蓉她们若是有你一半温婉,我就省心喽!”

      “瞧您把她夸得,您只瞧见她光景里乖巧,背地里不定多调皮呢,呵呵……说到这,听闻您有两儿两女,怎么到现在还未见呢?”

      “他们姊妹几个跟着老爷去访亲了,估摸着晚上也便会来了。若是知道嘉佳要来,他们定是不会去的。”

      “夫人又说笑了,我来时还跟嘉洛抱怨,说如今正是年节,慕家又是大户,节庆之事繁多,贸然拜访恐多有不便。但他说,慕老爷既已诚邀,不可不去,只好偏向虎山,现下果真如此。”

      “这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自家亲戚,晚一天早一天不过是份心意罢了。您和嘉洛先生在瑞士定居多年,国内的节庆生疏也是有的,不必过意不去。我到羡慕你们,亲人多在国外,无牵无挂的,倒少了许多矫情。”

      “夫人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无人做伴未必就好。我常看人家儿孙绕膝,而自个儿家一点年味都没有,不禁常暗自神伤。”

      见母亲说着话竟掉下泪来,嘉佳赶忙握住母亲的手宽慰她。慕夫人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感伤起来。

      “乐仪,叫厨房送茶点到茶厅,再叫金管家亲自斟了上好的青梅茉莉送过去。”

      “是,夫人。”

      “请夫人和嘉佳小姐去茶厅品下午茶吧。葡地的青梅茉莉口感极佳,你们大概还没尝过吧,咱们一同去?”

      “好,我们走,有劳慕夫人,让夫人见笑了。”

      “欧云,听门房泰勒说,嘉洛夫人和他们家的小姐来了,你见到他们了吗?”

      “您是知道的,我哪能见到她们。不过,乐仪是服侍夫人的,她大概见到了。”

      “嗯,就不知她长的怎么样,我可要见识见识。你说呢,大哥?”慕瑜说着转向正坐在床头看书的慕清。

      “你啊,尽想着姑娘家的美貌,也不怕遭人笑话。”慕清头也不抬的淡淡的回了一句。

      “是啊,我是要遭人笑话。你和二哥倒是逍遥了,只留下我一个。母亲也是,我说漂亮的女人,她总嫌素质太低,我说聪明的女人,她又嫌人家出生不好。唉,郁闷死了。”慕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好低声抱怨。

      “那是你还年轻,总还不成熟,过些时日就好了。”

      “是啊,小少爷你还年轻,何况这种事想来是急不得的。”

      “还是欧云识大体。对了,欧云,门迦的病好些了吗?你不用再兼职了吧?”

      “是的,大少爷。”

      合着祖宗的规矩,儿孙们成家是不能继续住在老宅子里的,但每逢年节、月圆、国庆和老爷,夫人以及其他主人的生辰,已经成家在外的要携家带眷回府小住,这次也不例外。因着慕家大少慕清,二少慕华还有长女慕瑾已经成婚,都不住在慕家老宅,因此慕府平时益发清静,只有到了规定的日子,府中才能热闹些日子。因此,不管是依旧住在老宅的慕瑜,还是那些仆人,这几日都分外兴奋。

      “听说昨儿个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因为私自结伴去逛街市,被老太太训斥了一顿呢。”橙月得意的向偏厅里一起用早餐的众人说。

      “怎么会?大少夫人可是国都里的大户,二少夫人又是老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怎么也不会做出如此逾矩的事。”服侍太太的乐仪首先出声反对。

      “这可说不准。平日里青菜萝卜吃多了,难免不会恋着鱼肉佳肴。”

      “两位少夫人可都是大家闺秀,不像某些山沟子里走出来的村姑一样不知好歹。”

      “你…哼,你倒是护主心切,也不知她们会体恤你多少好处。不过,话又说回来,夫人连个儿媳都调教不好,最后还得老夫人亲自出面,怕是她也免不得受一顿教训吧?”

      “你…,你…,你竟敢……”

      “谁免不了受一顿教训了?”乐仪被橙月气得一时无语,橙月自是更得意了,但蓦然听见身后的沉声训斥,不身子不由得一震,立即随在座的人站起来。

      金管家示意其他人坐下,瞪向橙月道:“看来你在小姐身边呆久了,也学得些脾气来了。只是切莫忘了自己的本分,小心伤财又伤心。”

      “我知错了,金先生。”橙月脸吓得苍白,急忙回应道。

      “橙月罚俸一个月,”还有,金承转向同样有些惧色的乐仪,“乐仪,莫在人后言碎语,以后要谨记。”

      “惴惴惶恐,金先生。”

      “嗯,用完餐就去干活,慕府可不养闲人。”

      “是,金先生。”说着,众人便四散开干活去了。

      只是他们似乎都没有发现,餐桌上至始至终都少了些什么。

      “阿三呢?怎么没看见他,”最后,金总管敏锐的观察到这一点,“算了,有他没他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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