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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魔器师年度盛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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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梦见赤叶了。
这是我小时候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惊醒的原因,如今,威力依旧。
我梦见把他捡回来时,他嘴角衔着一片红叶。
我梦见他抱着我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不会死吧。
我梦见他为了我们的生存,打猎回来时浑身鸡毛,嘴角沾血,还对我笑的样子。
我梦见在下雨的夜里,他把体温分给我,说靠着我暖和。
然后我梦见,,他死了。坠入魔鬼的深渊中,再也没有回来。因为我的无能。
于是,我连着几天都心情不好,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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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楼下的火炉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是时,魔王正在会客,吸血鬼领主兄弟,妖鬼领主以及恶魔领主齐聚一堂,颇有肃穆之意味。本来雪冢,也就是现在的暗夜领主也该来的,不过来而复返,因为家有喜事——夜苏,现在的暗夜领主夫人,怀上小领主了。
我边想着下次见到雪冢,先怎么就他帮魔王作假那件事好好抱怨两句,再怎么向他说祝贺,一边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屋子里飘出来的谈话。
他们在讨论什么,我当然晓得,因为这事跟我关系极为密切。
魔宴——也就是魔器师年度盛宴,也就是魔界第一魔器师赛事——开始了。
而我,乃是上届魔器师盛宴第二,银之魔器师称号得主,至于第一……我真不想说,但是……居然是楼上正在严肃的会议中笑嘻嘻的,吸血鬼领主的孪生弟弟,月暝。
不过这是技不如人,我才没有记恨呢,没有。只是今年死也要赢过他就是了。
但实际上,月暝去年会赢很奇怪。他从前虽然也钻研魔器,但没有一点名气不说,似乎连记忆也不算高超,一年以内忽然从泛泛到极致……实在可疑。
只能理解为忽然开窍了吧。嗯,对。
我忙活着给他们泡茶,顺便给客厅里的白翼送了一杯。
白翼,对,就是前几天认得的那个白翼。似乎后来魔王又找过他,两个人和好,于是现在他三天两头就跑到城堡来。
我对他的亲人癖还是有些介怀,送红茶的时候有点怨怼:“您是成天没事做吗?一直跑来。”
他一身白银色华服,显然就是他那家“医神品牌”的店里最贵的那一类,长发飘飘的,恢复从前文雅的样子,只在举手投足间带了点挥不去的妖娆气息——时常混迹花丛,不沾花香也难——但总体来说,还是很端庄雅致的。
白翼抿了口茶,朝我一笑,风情万种:“今年的魔宴黑珍珠又要大展身手?”
“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这样叫了。”我端着盘子往回走,斜眼看他,“我当然要去。”
这可是我唯一能让魔王觉得我还算厉害的事情了。
但是,也有些麻烦事,因为我最近技艺大概到了一个瓶颈,跨过去就能至超高境界,跨不过去,就还是技艺高超的凡人而已。可头疼的是,我还不知道那决定境界的一点,究竟是什么。
他笑着敲了一下我的脑门:“皱什么眉头,你知道有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你这样的水准吗,他们的一生可是有几千几万年呢。”
言下之意:做天才就不要刺激普通人了吧。
“我还不算什么。”我说。
会参加魔宴的都是寻常的魔器师,真正的大师,早已不需要再证明什么。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火炉里那啪的一声。
我转头,正对上蛋里冒出的那颗小脑袋,脑海一空,只剩下两句话:
一、这孩子哪来的?
二、这孩子太好看了……
小软娃五官粉雕玉琢,一头红发娇艳如火,嘴唇殷红,像吸血鬼一样,露出一截小尖牙。最漂亮的是他的大眼睛,眼角上挑,让人想起某种孤傲的野生动物,偏偏又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睛,仿佛有魅惑的魔力一般。
只不过,眼睛是红色的。
我不断看着那小孩子精美绝伦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熟悉,最后连手都颤抖起来,退了一步差点坐到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从蛋里孵出来?!
“管家先生,”吸血鬼月暝从楼上露出脑袋来,嬉皮笑脸,“茶还没好吗?”
他看到蛋里的小孩。
而我,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因为,那张小脸那般熟悉,曾在过去,日日夜夜伴着思念与愧疚出现在我梦里。
“赤叶,”我做梦般说,“你转世了……”
无数画面划过我眼前,十多年前,把他从雨中泥泞中捡回来,起初他防备的眼神,脑袋上淋湿的耳朵,口中的小尖牙……以及后来,他把脸埋在我肩胛中,轻声问我:黑木,你不会死吧。
还有,他的笑,他的失踪,他掉入魔鬼所在的深渊,再也没有回来……
我下意识地想抚摸他。
谁知道,下一刻,就看见月暝如闪电般越过我,手在火炉里一抄,捏住小孩子的脖子,指甲猛然增长如同狼爪,手背爆出青筋,就要将小孩捏碎!
我大惊,下意识丢出魔器打向他的手腕,同一时间,白翼飞身过来,抢过小孩子抱着飞到一边去,吸血鬼领主从天而降,制住他弟弟,恶魔领主和妖鬼领主同一时间出现在楼梯口,前者抛出结界,罩住月暝,后者一伸手,黑气汹涌而来,扣住月暝的下颚。众人合力,把月暝制得死死的。
只见月暝眼变竖瞳,獠牙伸出,不断吐着热气,疯狂挣扎,像是闻见血的野兽,好久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微微颤抖着,变回原来的样子。
啪!
一直用斗篷蒙着脸的妖鬼领主隔空一扇,月暝脸上就出现了一个红印。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没想到如此阴森低沉:“小鬼,看清楚你在哪!”
月暝的脸被扇向一边,那小孩子在白翼怀里,淡漠地看着一切,仿佛明白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却毫不在意。
“没关系。”魔王笑着从楼梯上走下来,整个大厅像是登时被照亮了一般,只觉得他是一切的光源,仿佛他一来,周围的一切就被柔化,高贵荣华之光,典雅温柔之意,如清风流水般,令人心神平静下来。
月暝恢复了理智,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单膝下跪:“陛下,属下……”
“起来吧。”魔王说,又对周围几人,“今天已经晚了,魔宴的事情,照往年办就好。”
几位领主互相看了看,欠身道:“是,陛下。”
“那属下告退。”
“陛下,”月暝看向白翼怀里的小孩子,垂眸,似有隐痛,“那果然是……”
“去年游过溪水的鱼,和今年游过溪水的鱼,”魔王淡淡一笑,“你该知道其中的分别吧。”
“是……属下明白。”月暝又看了白翼怀中一眼,蹙了蹙眉头,转身离去,拳头还紧紧握着,不自觉地发颤,“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它?”
魔王目光冷了冷,闭目不语。
月暝像是猛然回神,露出慌乱的神情,不知所措之后深深行了个礼,迅速离去了。
门口,月色皎洁。
看着人都走干净,白翼把小孩子拎起来,往门口走去。
我忙赶上去:“你做什么?”
白翼很优美地做出一个预备在地上滚球的动作:“扔了他。”
“什么?为什么?!”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腕,“刚刚月暝发疯,现在你也发疯?”
“为什么?”白翼瞥了我一眼,又看向魔王,“你问王兄为什么。”
我看着小娃子那张脸,没错,虽然更艳丽些,更冷傲些,更凌厉些,但绝对就是缩小版的赤叶。
只是,眼睛是红色的。
小孩子一直高傲冷漠地地无视周围,看见我,却勾了勾嘴角,像是笑了,而这一笑,显得他艳红的双眼更加夺目。
据我所知,瞳色在魔界意味着很多,紫色虹膜的只有魔王一脉,而红眼睛的……
“我知道,他是魔鬼。”
魔鬼,来自异度空间,与人立下契约,诱惑人来吞噬灵魂,象征着破坏、残暴、自私、淫/欲、恐怖、灾难……恶中的恶,恶的集合。
我知道,可是他,至少他的长相,是赤叶的。
十多年前,赤叶就是在魔王和千年复活一次的魔鬼争斗时,被卷入魔鬼的深渊消失不见的,而这个孩子,他长着赤叶的脸,拥有魔鬼的身体,难道没有可能,是赤叶因着魔鬼的力量重生了吗?
即使他重生为了魔鬼,又怎么样?
我绷着下巴:“那又怎么样?”
白翼笑了一下,那笑容让我觉得自己浅薄。
“知道为什么月暝刚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吗?”白翼说,明明没有逼过来,却让我受到强大的压迫感,“魔鬼以灵魂为食,尤其喜爱痛苦纠结的灵魂,比如说——吸血鬼。而月暝兄弟的父亲,上一代的吸血鬼领主,就是被魔鬼吞噬灵魂而死的。”
“所以,你真的明白,魔鬼的含义吗?”
我想起一向嬉笑的月暝刚刚凶狠的表现,心突地一跳,立即反驳:“但他只是刚出生的孩子!”
“哪天他吃了你的灵魂,或者伤害到王兄,你就不会这样说了。”白翼倒没有生气,只是眯起眼睛深深看着我,仿佛直接看到我的灵魂深处,“你刚刚看到他时,说了什么?”
我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魔王。
“我、我只是……”
“赤叶。”白翼轻声说。
魔王,睫毛一颤。
白翼浅浅一笑,仿佛稳操胜券:“王兄大约不会想要留着他的,还是让他早些超生吧。”
我看着他的手,一下紧张起来。
如果他抛弃这个孩子,我应该还能捡回来,但是如果魔王不同意……
如果魔王不喜欢我这么做……
我眼前闪过十多年前,自己眼睁睁看着赤叶落入深渊的画面,那种瞬间的绝望,那种恐怖的无力感……如果十多年后,我无法拯救一个同他相貌相同,很可能是他的转生的孩子。
我狠下心来,倔强地对白翼说:“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月暝杀了他?”
白翼似是没想到我会提到这一点,愣了片刻,却绕过这个问题,讥讽道:“明知如此,你还把这种东西留在王兄身边?”
“没事。”
我几乎是吓了一跳,白翼狭长的眼睛也睁圆了,一下显得年纪小了很多:“王兄?”
“黑木要养的话,就养着好了。”魔王笑起来,走过来顺了顺我的头发,“我喜欢小孩子。”
我的脸轰的热起来。
这语气,怎么跟我怀孕了,白翼叫我打掉,结果魔王作为孩子他爸说我愿意承担责任,我喜欢小孩一样……
不对!我猛然惊醒。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听、听到了没。”我为了稳住心智,申明立场,一把将小魔鬼从白翼手里抢过来,抱着上楼去,回头危险地瞟白翼,“别想再把他扔掉。”
白翼撇撇嘴,我上楼去,听着背后白翼告辞要走,临走前说:“王兄,你太宠他了。”
魔王停顿了片刻,笑起来:
“宠他一点,我乐意的。”
我心顿时狂跳,怕脸太红会流出血来,飞快地躲回自己房间。
总说这种暧昧的话,会让人很想做更暧昧的事啊陛下……
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赶紧像甩毛的狗一样摇头,把小魔鬼放在自己床上,呼哧呼哧地就开始干活,给小魔鬼腾地方。
小魔鬼趴在床上,整个人像朵艳红的海棠花,似笑非笑的样子很不像个小孩。
我十分有效率地为小魔鬼造了一张床,明天再铺上垫子就可以用了。把小魔鬼放到我床上,忽然发现他身上光溜溜的,只是长而卷的红发像襁褓一样包住身子,连忙去找被子给他盖上。
“不怕,”我被他的大眼睛看得动容了,抱住小魔鬼,“没人敢扔掉你,有我在。”
忽然,我往后倒在床上,靠到床垫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身上这个小玩意推倒了,然后……
他殷红的小嘴贴在我嘴上。
再然后……两只小手扒住我的脸,小舌头伸进来,美美地舔了一圈,还顺手扯开我的衣领,在我露出的半边肩膀上咬了一口。
我嘴上肩上都麻酥酥的,僵住。
这时,门外响起魔王动听的声音:“黑木,可以进来吗?”
我一下慌了,想撑起身子,用力时从嗓子里嗯了一声,就听见魔王似乎以为是我应允了,推门而入。
沉默。
非常沉默。
魔王右手小指缩了一下,顿了顿,微微一笑,低头轻声说:“那明天再说吧。”走出去,带上了门。
我震惊地把小魔鬼扒拉到一边去,连忙敞开门:“陛下!陛下您别误会!”
魔王没理我,默然上楼回自己寝殿了……
我靠着门滑下去,捂脸欲哭无泪。
生气了,果然是生气了,真的是生气了。
我该怎么办啊……这根本没法解释……
这时小魔鬼朝我魅惑一笑。
他说:“黑木。”
又说:“好吃。”
我看着他娇媚的小脸,十分忧伤,不知道该惊叹魔鬼这种生物居然刚出生就能讲话,还是该咒骂他居然刚出生就力气那么大,能把成年人推倒狂亲。
现在,我应该心无旁骛地准备竞赛。几天后魔宴开始,我和魔王大概明天去魔宴的举办地,可现在魔王一副受伤了的样子,大概是赤叶的小魔鬼对我很不正经地笑,我的技艺还未突破,而且貌似我最大的对手还打算弄死我养的小玩意……
而且,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
刚刚魔王误解离开时,我很想把他拽回来,压在墙上狂亲一顿,告诉他别瞎想,我喜欢的是你。
可我这种弱势的气质,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啊啊啊,怎么办,脑子里特别乱。
我有点绝望地望着窗外,不去理会小魔鬼。
老天,怎么觉得这次魔宴我若是想赢,会非常、非常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