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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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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晚上六点半,方默杳准时到家。
拿出钥匙开门,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单平清润的“你回来了”的声音迎接;拉开门,那张平时一定会出现的面庞,也没有出现在眼前。虽然心里有些不快,方默杳也没有在表露出来,仍旧慢条斯理的在玄关换上鞋,和往常一样不急不缓的说了句“我回来了”,便径直走进家。
等到方默杳发现那张他和单平一起选的大理石餐桌不像平时一般已经摆了几道卖相诱人的小菜而是空空如也;连透明的花瓶都不见踪影时候,他才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呼叫着单平的名字,却得不到一声回应,他寻便了所有的房间,却只在两人卧房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封信。
干净的白色信封,信封上孤零零的一行字:“致我亲爱的默杳”。
那行字俊逸轻灵,正是单平的字体;墨色的字在白色的信封上,分外好看。只是那大块大块的空白衬着那几个少得可怜的字,一时间让方默杳想起了荒芜的野外,寂寥,沉默,死寂。他有些不敢拆开。
无论如何,方默杳最终还是拆开了它,尽管他的手一直不受自己控制的抖动。
二
“亲爱的默杳: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如此亲昵的唤你的名字。以后,你肯定还会被别人这样亲热的叫着,但都不会是我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去往G市的飞机。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么结束,便也在那吧。终结之地,很不错不是吗?
别多想,亲爱的。我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别人或者说我开始厌恶你发现自己不爱你;恰恰相反,我依旧深深的爱着你。可是这份爱,我已经无力维持。
我还记得我们的相识。G大,师兄和师弟。军训中你叮嘱我注意事项,上课后你告诉我要早早规划自己的大学生活,就连期末考前的复习资料,我都不用自己找——你是我直系的师兄,又只比我高一届,早已把复习资料送到我面前。
我是孤儿,大学期间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要做兼职。你就帮我介绍工作,帮我申请校内勤工俭学的岗位。你每次放假回家,来的时候总是会带上自家做的小菜和家乡的特产,而那些,总是少不了我的一份。
大二那年我急性阑尾炎,室友们送我去医院却没带够医药费;是你大晚上从学校跑来医院,垫付了医药费的空缺又让我的室友们回去,一个人照顾了我一晚上。
我们一起参加辩论队,一起做研究课题,一起在校园的小道上散步…….
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从不曾忘记。
矫揉一点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场景,都是我生命了最快乐的时候;当我爱上你后,更是觉得再没有人能比你对我更好,也再没有人会像你爱我一样爱我。
你毕业以后,回到了你的家乡。你说,“父母在,不远游”。
于是当我毕业后放弃了留校的机会,来到你出生的地方,想着自己无论在哪都可以工作,也想着不用和你分开。
当我们一起出了这间房的首付时,我是多么开心啊。我还记得当时我想着,从今天起,我单平也有一个家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个家从装修到布置,我亲历亲为。这个家里的每一处,我都精心装点。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走下去的,就像我们搬进这个家的那一天说的那样——哪怕前路风雨不歇,哪怕前路黑暗无光,哪怕前路荆棘遍布;我们总是可以相扶相持,一路前行的。
不曾想,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心。
你从来都不知道,你的父母虽然同意了我们在一起,却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这个事实。你出差时我陪着妈去逛街,妈和路上遇见的另外一位婆婆交谈,当着我的面对那位婆婆说“我家儿子那么大了还没对象呢,你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个?”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
你那可爱的腐女妹妹,见到我就问我们的恋情史,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腻;并且一直坚定的认为我对她说了谎——“哪有这么平淡无奇的BL?”这是她的原话。她问我攻受问我和你有没有吵过架甚至问我我们一星期做几次,却从来不曾真正关心过我这个人。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在你妹妹面前,我连一个稍微好点的朋友都算不上。或许她没有视我于无物的原因,不过是我能给她提供一点点所谓的“耽美素材”?
我也倦了。
日复一日的早归像家庭妇女一样洗手作羹汤,操心你今天吃什么明天穿什么;一边还要完成自己的工作。早先的爱情与激情全都消磨在这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烟火气终究是腐蚀了我想要一起过下去的勇气。
我很累,也很失落。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再找不回当初的感觉。即使我仍旧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爱意,却无法克制想要离开的冲动;即使我清楚的知道你我仍旧相爱,可更清晰的却是彼此的懈怠。
不是不爱了,只是淡了。淡到不足以让我选择继续,淡到足以让我离开终结这一切。
我不愿让那些遗留的爱意也被这平淡无奇的乏味生活一点点冲刷掉,到最后演变成彻底的厌恶;所以我要亲手结束这一切。在彼此都还没有彻底厌恶前分开,总比情人变仇人要美好。
默杳,去找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吧,你会碰到那个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甘于普通甘于平淡的人的;只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希望日后的某一天你我再相遇,能相视一笑问一句“最近好吗”,平和而静谧。
祝你幸福。
友:单平”
三
方默杳看着手上的信。
他已经来来回回读了不下十次,那些文字却始终隔了一层,进不了他的脑子。他的脑子被“单平走了”这个念头占据,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他还记得两人初识的快乐,一路走来的艰辛,曾经相许的坚定。单平从未离开,他方默杳也一直觉得自己和单平,哪怕是同性,也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海誓山盟也可白首与共。
只是现在,在两个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现在,单平走了。最困难的时候不曾远离最绝望的时候和自己一起努力的单平,在一切都变好的今天走了。
再没有人会即使难掩疲惫也扬着笑容对他说“你回来了,先等一下,晚饭马上就好”,也不会有人对他的父母如同对自己的父母般孝顺,更不会有人,能让方默杳像爱着单平一样深爱。
方默杳死死的盯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久久不曾移开视线。有什么东西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剥离,消失在风里。
他突然觉得其实单平离开也好。
就像单平说的,他们其实都开始厌烦了,若是单平不离开,或许真有一日,他们会相互厌弃。当初深刻的爱意,在这几年的生活里,也已经被消磨了许多,再这样继续下去,谁又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况且,自己的家人,确实让单平受了不少委屈。方默杳以为最初的排斥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于是什么也不曾说;却不知道自己的沉默让这一切越演越烈,终究无可挽回。
不是不爱,只是不能在一起。
方默杳想,或许放单平离开,是他最后能给与单平的了。
没有他的拖累,那位一向出色的小师弟,一定可以走得更远;一定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么,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你我自此分离;等待那场没有定期的多年以后的再相遇。方默杳想着,勾起一抹笑容,灿烂却苍白。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明明相爱却无法在一起;而是明明相爱,在一起却抵不过淡下的时光与人心,生生分离。
再见,单平。
四
单平坐在飞机上,出神的想着。
这个时候,默杳应该已经到家了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吃饭,看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不知道……他看到那封信了没有。
不,不行!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想方默杳的单平,强制性的掐断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不该被想起的人。然而无边的思绪,又岂是这样能控制得住的?他越是压制,就越是容易忆起。
单平依旧深爱着方默杳,却必须离开。不过是因为,如果注定要分离,他宁愿做那个主动离开的而不是那个被丢下的。
方默杳从不曾把自己介绍给他的朋友也就算了,毕竟这种事情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单平也努力让自己不在意。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让单平彻底慌了神。
其实方默杳母亲当着单平的面给他难堪对单平而言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一时难受,毕竟他已经习惯;方默杳的腐女妹妹的追问和态度单平也早已不在意;真正让单平难受的,是方默杳。这些日子方默杳口头没有说什么,可对单平的态度却越来越敷衍,越来越不耐。
什么事都不愿对单平说,甚至不曾说一句两句温柔的话。从前一直有的体贴,也慢慢的不见了踪影。单平觉得方默杳对自己,就如同渐渐看腻的风景玩腻的玩具,迷恋和爱意在慢慢消失,怠倦和厌烦填补了喜爱消失的空白。
单平所采取的一切补救措施,都不曾起效。他相信,这样下去,方默杳总有一天会对自己提出分手。
单平不愿看到这种结局,或者说,他无法接受方默杳主动对自己说出“分手”。所以他干脆先行离开,用着拙劣的借口,带着不舍的心。
有的时候单平真的很厌恶那不断向前的流光——如果一切都停在最初该有多好?如果方默杳的感情不会淡化最终融入空气该多好?
可惜如果,永远成不了现实。
于是单平赶在假设中的一切发生前离开,期盼着久远的未来能治愈此刻的伤痛。
他还爱着他,他却已经开始厌倦。
他只能离开。
于他而言,这大约便是世上最悲伤的事。
再见,方默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