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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陆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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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
白绎铭在白日里踏进这间旧房子准备做些小布置的时候就能够预见到晚上黑瞎子踏进这个门的时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很清楚靠威胁骗来的薛光头是不会完全帮他做事的。他也能猜到今天的这场鸿门宴是黑瞎子所请,但他可不会空手而来,在这种时候他可特别地赞赏黑瞎子。
因为足够直白,因为直截了当。
站在空荡荡的屋子看着自己布置好的东西的年轻人挑起眉头忍不住满足地深吸了两口气,仿佛空气里有某种兴奋剂,让他浑身的血都不自觉地躁动起来。白绎铭从心底期待着晚上的到来,他虚握了一下拳头,笑得仿佛现在就能捏死那个他一直以来就看不惯甚至厌恶憎恨的黑瞎子。
所以当他看着如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黑走进这间屋子的黑瞎子时,白绎铭几乎有些欣喜若狂。他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疯狂的笑容,看得正面朝他走来的黑瞎子一皱眉,这样的细节自然也是被白绎铭看在了眼里。
“怎么?后悔约我过来做最后的了断?”
因为看见久违的仇敌出现而躁动的莫名兴奋感让白绎铭看着黑瞎子的眼神里带着点凶狠,而被盯上的男人歪了歪脑袋,倒反常地勾起笑容。他朝后迈了一步,用非常困惑的语气朝着白绎铭开口。
“不,我只是不明白。你明知道我们俩一对一的时候,你赢不了我。”
即便这半年都没怎么做之前那种高危的活计,但黑瞎子并不觉得自己的身手会逊色到被白绎铭这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给轻易打败。
但站在对面的人倒是不这么认为。
“可你是个半瞎子。”白绎铭高昂起下巴,“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瞎掉,你甚至会在强光下暴盲。你真的能保证你瞎得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还能赢我吗?!”
正说着话的白绎铭忽然把尾音抬高,他抬起手来,好像按下了什么东西。四周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把整个屋子照得透亮,甚至强到看不见任何东西,更别说睁眼了。黑瞎子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可能是白绎铭预先在这里设置好的高强灯光,然后本能的一屈身躲过了白绎铭趁机朝他打来的一枪。
滚到墙边后黑瞎子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确实被强光刺得有些微微作痛,他蹲下来减小了自己可能会暴露在白绎铭枪口下的面积。他来之前就预料到白绎铭会先出手,会拿他隐患的眼疾做文章——毕竟之前在白日里街头械斗的时候就得手了一次,他不会放过这点。对于黑瞎子来说,这眼疾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真的瞎掉了而再也看不见。
可是黑瞎子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他就不会让自己不会死在这里,他不能就这么输给一个二流的货色。更何况,他占有的是比白绎铭更多的优势,无论是情势还是身手。
强光照射下谁也看不见,黑瞎子早料到白绎铭会来这手,早早地就闭上了眼睛闪开攻击,倒不至于和上次一样暴盲,但仍然对眼睛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他试图睁了睁眼看向地面,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白绎铭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彼此都知道谁先发出声音就是在暴露自己的位置。在这间空旷而毫无杂物摆放的屋子里,凭的就是胆识与身手,还有一份对情势的敏锐观察力与分析力。
算是僵持不下的两人就这样不约而同地屏住了气息,放慢了呼吸的节奏。强灯还在亮着,黑瞎子从裤兜里摸出原先一直戴着的墨镜出来,先戴了上去算是缓解一下现状。他摸着墙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却忽得听见屋子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叫骂声。
——是解语花的声音。
黑瞎子一愣,没料到解语花就算是偷偷过来也还是中了伏。看来白绎铭就算是没了自己那份势力,也还是个带刺的主儿,没那么好对付。更何况,这家伙现在可是个亡命徒。他脑子里想着这些,手里摸着墙爬起来的动作也就那样顿住了,手掌蹭着墙面没有算好力气,倒是因为刚刚的惊讶而擦出一道闷响。也不知是白绎铭耳朵太好还是如何,立即一颗子弹就嵌入了黑瞎子刚刚所在的地方。但还好黑瞎子也不是吃素的,下意识的惊讶过后立即就离开了原位置以免被攻击到。
“你真以为我会蠢到相信你会一个人来的鬼话?别傻了,黑瞎子。”白绎铭冷哼的声音有些飘,黑瞎子一时间分析不出他具体的方位,“听说你们这对狗男男和好了?看上去倒是挺真的,解语花心急火燎地跑来救你,结果还把自己给缠上了。”
白绎铭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黑瞎子透着墨镜瞅了瞅四周,不得不遗憾地觉得他就算戴着墨镜也没什么大用处,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就准备用耳朵来听音辨位。
自从他知道自己可能有瞎的那一天之后,他就为此专门去练过。为的就是怕有一天真瞎了,好歹也不会让人给莫名其妙的害死。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听觉上后,就隐隐约约地发现白绎铭的声音时近时远,就像是在边说话边找他的位置。透过眼皮感受到的光线似乎来自几个特定的方向,他立即意识到可能是几个地方隐蔽的强光灯。他头几天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看来是白绎铭今天特地来做的手脚。
屋子外隐隐约约传来打斗声,黑瞎子甚至从里面听到了薛光头恼怒的叫骂声,各种各样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外面混战一团的人群一定不是少数。
黑瞎子默默判断了一下方位,忽然从自己的腿上绑着的几把短刀中抽出一把来,直直地扔向他判断好的一个方向。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黑瞎子在离开原地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受到压在眼皮上的光线弱了些。
不出意外地又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刚刚黑瞎子拿刀子砸灯的地方。黑瞎子躲得更远了些,光线弱了代表白绎铭的视线也在恢复,但他受的影响肯定比那家伙要大,到时候他就是个靶子,随便那家伙怎么打。
得让那家伙再开口,子弹是有限的。能让他把子弹打光是最好,打不光也必须得耗掉大半。
黑瞎子在心里悄悄盘算着,从腰间也摸出把枪。
对于黑瞎子来说,他很少用枪,而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玩得太好。通常对于他来说一发就能致人死地,干脆利落到没有任何乐趣。所以以他这几年的恶趣味来看,他打架的时候更喜欢用短刀,因为不仅看起来漂亮,而且打斗的过程足够刺激。
不过现在是在搏命,那些花哨的和虚的东西就可以扔掉了,更何况解语花也被缠住了,他目前只有自己能依靠。
黑瞎子本来还考虑着怎么样能骗白绎铭说几句话,而大概是屋外激烈的打斗声让白绎铭觉得自己胜算足够大,他竟然自己先开了口。黑瞎子不得不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傻逼,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循着声音去找对方的位置。
“难道你还在指望解语花会来救你?”白绎铭因为找不到黑瞎子又伤不到他而显得有些焦躁,便决定先冒险说句话。他顿了一下,警惕地望向四周——他在刚刚眼睛逐渐适应强光之后似乎瞥见了黑瞎子一闪而过的踪影。
可是话说完了,仍不见黑瞎子出手。他咬了咬牙,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不知道是因为没把握还是如何,白绎铭决定把话接着说下去。
“他现在可都分身乏术啊,你听听,外面的混战可不比我们俩的轻松。你瞧我都能把你困在这儿,你觉得解语花能逃得过我的控制?再说了,你觉得自己做这种无意义的指望有什么意义吗?黑瞎子,你们明明就是互相猜忌的嘛?这条道上混的,没一个好人,难道你不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
黑瞎子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出现,把白绎铭吓得一抖。男人一甩手,匕首飞过去把另外一盏大灯给打灭,另一只手上握着枪直接按住白绎铭的脑袋。
“就是因为没好人,所以才说你斗不过我们。”
“你就那么肯定?”
白绎铭另一只手上是不知从什么时候掏出来的刀子,他毫不客气地就握着那把刀朝后捅去。黑瞎子反应非常快的往后面退了几步,但刀子太近,仍是被划开了一道不短的口子在腹部,有一部分甚至把上次尚未愈合的伤口给划开了。
转过身来的白绎铭狰狞地笑起来,他抬手准备冲黑瞎子开枪,他很快,但是对方更快。在白绎铭还没完全转过身来的时候就放出一枚子弹穿过了那家伙的肩膀,握住枪的那只手瞬间脱力。金属外壳的枪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丢了枪的家伙立即扔掉了手里还沾着血的短刀把枪又捡了起来。
看来里面还有子弹。
黑瞎子这样想着,把自己和白绎铭的距离拉得近了些——这个距离太近了,白绎铭不好开枪,两个人的肢体因为缠斗而扭在一起,说不准他一开枪就打到了自己。而对方对他的靠近非常戒备,男人嗤笑一声又从腿上绑着的短刀中掏出一把来。他毫不留情地冲着白绎铭的左胸口刺过去,对方马上反应过来改变自己的位置。让那一把刀的刃尖蹭过了左肩,仍是溅出了大片的血。
他扭着那双还能够发力的手冲着黑瞎子不要命地胡乱开枪,但算是在枪林弹雨里混了十年的黑瞎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白绎铭那家伙放倒。他粗略地判断了一下枪口的方向就侧身让开,谁曾想白绎铭倒是用另一只被子弹打脱力的手艰难地抓住他的身体,极为难得的力气大到难以挣脱。
由于躲开地不够及时,黑瞎子被子弹蹭到了额头,划出一道见血的擦伤。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来,稍稍糊住了他的眼睛。
白绎铭一点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黑瞎子直接抬起手来拿枪指着白绎铭的左胸口,而对方也在同一时间把枪抵上黑瞎子的额头。
谁都没先开枪,但现在就是真正拿命在赌。
白绎铭最先盯着黑瞎子笑起来,他的脸上还糊着血,左肩膀被刀子划出伤口深可见骨,可见刚刚黑瞎子丝毫没有留情。但他不在乎,他更满意于现在能和黑瞎子各自用一把枪指着对方的情形。
他们都负了伤,他们都握着枪,他们也都握着对方的命。
“你怎么不开枪?”
白绎铭抬了抬下巴,笑着问眼前离得极近的黑瞎子。那是他讨厌了二十几年的家伙,在最近这一年里简直到了憎恨的地步。黑瞎子坏了他的事情,那个家伙总是一个人像个孤胆英雄一般地出现在人们眼前。他最烦的就是这样,像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可在那时候不是照样被他玩得很惨?
“你又怎么不开枪?”
黑瞎子微微睁了睁眼,眼前并不是特别清晰。他甚至看不太清白绎铭眼底藏着的那一抹狠毒,他只是努力把视线聚到眼前,好像自己真的在看着他。
但是他们离得太近了,白绎铭看得出来这家伙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神采。他嗤笑一声,把抵在黑瞎子额头上的枪口又往前推了些,几乎就在一瞬间,他同样发觉自己胸口前抵着的枪又推进了几分,咯得他肋骨都开始发痛起来。
“你是在等解语花吗?等着他来给你解围?”
白绎铭一点也不介意浪费时间,他兴致盎然地对黑瞎子做着揣测,用那个半年前就要用烂的老戏码。他甚至盘算好了要等解语花一进来的时候就开枪带着黑瞎子一块儿下地狱——这么近的距离,他打不偏。看起来已经丧失理智的人高声笑着,根本不在意屋子外混杂的枪声与叫骂声已经逐渐沉默了下来,变成了单方的枪械交火的的声音。他只是兀自盯着黑瞎子额角刺眼的血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
“别想了,外面都是我花掉老爷子最后一笔钱去找的人,个个儿都是亡命徒。只要解语花敢来我就敢让他有来无回。”
“你杀不掉他。”黑瞎子微微低了低头,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地冷静与笃定。这样平淡的起不了一丝波澜的语气惹恼了白绎铭。他不明白为什么都到了这种关头黑瞎子还这么冷静,他无法容忍这家伙到这种时刻还是这样一幅不在意他的表情。他明明就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肾上腺素狂飙,这种游走在生死关头的兴奋感让他无法停止。
“凭什么你觉得我杀不掉他?就算我杀不掉他,他也不会来的。你忘记他当初是如何对你的了吗?你忘记最初是谁先负了你的真心?难道你全都忘记了吗?”
黑瞎子沉默了半晌,眸光颇为沉静,而眸色也是浓到极黑。白绎铭以为是戳中了他的心事而兴奋地大笑着。他拿着枪的手都因为某种嗜血的兴奋而抖动着,眼中是褪不掉的戾气。
“你凭什么说我没有胜算?你看我不是赢得好好的吗?你看我不是照样可以拖着你下地狱吗!”
他轻轻蠕动嘴唇,贴近了黑瞎子的脸,亲密地像是在说某种情话。
“我亲爱的哥哥。”
砰——
枪声响起,可黑瞎子却没有毫无反应,他甚至没有任何开枪的动作。他垂着眼淡然地看着还未来得及开枪的白绎铭太阳穴处炸开一团血花,有几滴血沫子溅在他的脸上,黑瞎子皱了皱眉,却没有丝毫动容。
太近了,因为离得太近。所以黑瞎子很清楚地看到了白绎铭眼中乍现的惊讶与不甘。他微微眯起眼睛扔下了手里的枪。白绎铭倒在地上,穿过太阳穴的子弹带出部分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液,那些东西混杂在一起染了大片布满灰尘的地板。这幅死相再配上他临死之前微妙的表情,让黑瞎子觉得可笑。
高速运转的大脑逐渐停息下来,他听见自己耳边传来解语花气急败坏责骂他不要命了的声音,那个声音渐渐放大,最终贴在他的耳朵边。他听见那个藏在他心里最柔软地方的家伙抓着他大吼说我要是真的不来你要怎么办,你就这么陪着他死吗?!
黑瞎子却扭过头笑了起来,他一脱力坐在了地板上,慢悠悠地抬起脸来冲着解语花安然地笑,就像个赢得了比赛胜利的少年。
“我说过了啊,我把命交给你了。”
他伸出沾满血液和灰尘的手,轻轻地握住了解语花的。
“我相信你会来,我相信你不会看着我死。”
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解语花张了张嘴,话在喉咙口打转,可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反手抓住黑瞎子握住他的那只手,和他蹲了下来。他平视着黑瞎子现在看起来无比温柔的眼睛,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湿润了眼角。解语花发誓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挂念过黑瞎子的命,他在外面被一堆亡命徒缠住的时候都还在想,如果姓白的那个小子耍阴招弄死了黑瞎子他要怎么办。
他说好了要帮黑瞎子守住他的命,他不想再辜负一遍他的信任。
解语花抓着黑瞎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甚至有些笨拙地抹掉了黑瞎子额头上沾着的血迹。指尖擦过脸颊变成一道模糊的血痕,样子倒是看起来蠢透了。
“结束了吧。”
屋子外传来薛光头带着人清理剩下的杂碎的声音,解语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都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听出了这一切的黑瞎子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他抬起另一只手把解语花抱在怀里。
“嗯,都结束了。”
下巴就这样亲昵地搁在解语花的肩膀上,怀里的温度是如此熟悉而又让他觉得安心。他想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可能会再出现其他的问题,可能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有着意见分歧,但他们仍旧是互相信任的。他们之间的信任从斗里的本能,到后来的粉碎,再到如今的重建。
他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们有过分合,他们过于相似,但是他们互相了解。
他想,自己或许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陪着他走过人生下半程的人。
“我们回北京吧。”
黑瞎子抱着解语花这样说着,语气里有着难掩的笑意。
“听你的,去治眼睛。我可再也不想做个瞎子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