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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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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腻的汗液浸湿前襟,山顶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这片土地。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进入了收尾阶段,于泽摊着手中的图纸,不时与身边的工头商量。
房屋院舍的修建本已完成,但昨夜于泽看到窗外奚落星辰,心中一动,握着笔头涂画了大半夜,于是便有了现下的情景。
说来也算感动,午时一通电话,工头二话不说,下午便带着人来了。
工头如此爽快地答应,一为之前一个月的相处已将于泽当作自家弟弟,帮忙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二为欣赏于泽脚踏实地、凡事亲力亲为的认真劲儿,不炫耀、不摆谱儿!工头十六岁离开家乡,扛着背包孤身南下,漂泊十几年,最终待在了Z市,凭着积累起来的手艺终于熬到了工头。人情冷暖,形形色色,此时的自己不再似当年一般傻愣,见了谁都掏心窝子地待着,被伤的狠了,就学会了虚以委蛇,心里也竖起了一道尺子,谁是该好好待着的、谁是面上一笑带过的,自有思量。
初见于泽时,他也只当做客户对待,客客气气地。况且这位工作时不善言笑,工头也就没了什么心思,只想顺利完工就好。没成想,这位雇主是个十分较真的主儿,几次与自己因图纸与实际成果的无法一致而争论不休。虽然每次都以雇主的坚持重做而结束,但自己心里除了恼火外,竟生出了一份欣赏。于泽虽是科班出身,但思维并没有为条条框框所束缚,与之相反,他的设计新颖大胆、细节出众。渐渐地,两人之间的争论少了,更多的是探讨此法的可行性。
约摸着熟悉后,工头偶尔会约上于泽去吃点烧烤,喝点小酒,聊聊家长里短。于泽话不算多,只是默默听着,时不时添上一杯热酒。一次喝大了,工头揽着于泽的肩嚷嚷:“你说你看着挺聪明,怎么就一根筋,死犟死犟的!”
于泽扶着喝醉的人,应道:“大哥说得是!”工头看他一副敷衍模样,又戳着肩膀嚷嚷起来。
烈阳下的人晒得透红,工头咂么着烟,想起当时情景,哼道可不是犟么。
喝尽最后一点水,于泽踱着步子进了厨房。
两个身影在灶前忙碌,筛选着晚宴所用的食材。
早晨邢赤接了电话便离开,于泽等猫儿们吃完收拾了,溜达着买了汤包豆汁也就回了。
刚关上门,听到庄秋朗问道:“洗衣粉放哪儿了?”
在柜子中翻出物件递进浴室,于泽晃着手中的袋子道:“早饭买回来了”。
浴室里的人哦了一声,接着便没了声响。
将早点摆出,于泽又叫了一次。庄秋朗这才拖着步子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两人出现在了餐桌旁。
印小东揉着眼角坐下,朝于泽打招呼道:“哥,早”,于泽点头,指着凳子让人坐下。
等两人坐定,于泽这才注意到对面人略显苍白的脸色,仔细观察双眼还有略微的浮肿,眼底带着一丝疲劳的青色。移开目光,于泽皱起眉,起身拿了一个冰袋,嘱咐小孩儿:“敷半小时再换”。
手上动作一顿,印小东接过冰袋,轻声说了句:“哥,谢谢”。也不知谢的是冰袋还是于泽“不问不说”的善解人意,或者两者都有。
此后无话,三人默默吃过早餐,于泽在书房里打着电话,联系工头,商量下午的动工事宜。
印小东敷着眼角,瞥了一眼厨房里洗碗的人,又闭上了眼。
出门前,于泽让小孩儿在家休息,印小东拒绝道:“不碍事儿,工作要紧”。见对方确实脸色红润了些许,于泽也就不再坚持,随他去了。
往杯里灌满水,于泽拿了印小东洗的苹果,嘱咐几句,便出去招呼一群人吃了。
开业迫在眉睫,工程虽不大,但也不简单,加班在所难免,好在众人合作多时,也算给了于泽一个薄面。
待到收工回家已接近半夜,三人都累得有些脱力,洗漱过后,纷纷回房休息去了。于泽拉过被子,突然想起早上情景。思索片刻,拉开房门。没想一个人影立在面前,心里一吓,脚上后退了小半步。
庄秋朗收回正要敲门的手,尴尬地抓了抓手中的枕头,问道:“还有被子吗?”
将沙发收拾好,于泽抖开被子铺上。期间庄秋朗没有再说一句,默默低头翻弄着手中的打火机。
与此人合作一年有余,于泽却从未真正了解他。庄秋朗像一潭深水,不论表面如何波涛汹涌,藏在心里的却不会被撼动半分。
记得去年古董拍卖会晚宴后,于泽最后检查着窗门,之后便打算关门回家。在靠近员工休息室时,他听到传出的阵阵钝响。心里顿时警觉,手里握住一旁顺过的花瓶,轻声走近,他从门缝中小心窥探。屋里没有开灯,月光穿过玻璃洒落满地,挂在屋中的沙袋被踢得剧烈晃动。沙袋是为员工提供的娱乐健身工具,除了它还有跑步机、健身车一类器材。一众员工时常调笑道可以再开个健身馆,让客人吃累了可以运动消食,消食了又再继续吃,循环往复,持续发展。此时,屋里的人突然一记腾空飞踢,于泽收回思绪,注视着发力的人。飞出的腿拉出一道凌厉的线条,带着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踢中沙袋。随着一阵链条断裂的巨响,沙袋生生被砸到了墙上。
人影重重倒下,剧烈的呼吸声在静谧中尤为突出。于泽怔怔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庄秋朗,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庄秋朗,出手时眼里傲然决绝,腿上招招狠厉,如同淬火后的铁剑,犀利而锋利。而此刻那双迸发火星的眼睛顷刻之间失去了光彩,苍凉慢慢爬上面庞,似怀念,又似悲伤,蠕动的嘴唇在说着什么,却无声无息。于泽没有再待下去,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开。但那一刻,那个矫捷而颓然的身影印在了他的记忆中。
收回走向卧室的步子,于泽脚下一转,朝厨房走去。翻出冰箱中的啤酒,开了两瓶,递给靠着沙发席地而坐的人。
举着瓶子碰了碰,庄秋朗咕噜喝下一大口,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叼住。
于泽喝着瓶里的酒,沉默不语。半瓶下肚,庄秋朗说:“鱼儿,等餐馆开业我就先回了”。
听到这话,于泽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犹豫着问道:“小东呢?”
摁了摁手中的烟灰,庄秋朗笑道:“他也不是三岁小孩儿,还要人照顾不成”说到这儿,庄秋朗敛了笑意,狠狠吐出一口烟雾,下定决心般接着说“况且Z市主厨的位子也不能空着,他虽然年纪小,但手上功夫还算凑合……”
说到这儿,于泽心下明白庄秋朗是铁了心要将印小东留在Z市了。动了动唇,于泽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劝也好,安慰也罢,于泽看到的只是两人关系的冰山一角,其中盘根交错又怎是他所明白。这般还不如不说,就这样递上一瓶酒,岂不更好。只是想起小孩儿追在庄秋朗身后的模样,于泽心中一闷,嘴里的酒似乎更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