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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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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没有考试,洛彦就没再去见陈瑜。那张年轻的脸在洛彦的眼前和月月红的影像重叠与分开,这么往复了一日。天下,真有这么像的两个人么?隔了数百年的时间?
天一直阴着,然而那压在天边的云始终不曾落下雨来。下了课周斌反常的跟着他到了办公室,一只手塞在包里,另一只手紧紧的攥在身侧,见洛彦蹙着眉回过头才松了口气:“老师。我想问问你上次说的那人,是在南州什么地方?”
“我编故事而已,你怎么当真?”
“你只要告诉我,是南州什么地方的?”
“哪有什么地方!”洛彦抬头瞪了他一眼,“我让你们好好学历史,连我话里的漏洞都听不出来。南州是唐及之前的叫法,宋之后一直叫的漳州。我说了是故事就是故事!”
“是不是南靖县?”周斌也不依不饶,“漳州的南靖县!”
洛彦头更疼了,这时候他没有再去质疑周斌怎么知道这种事情,也没有想去探究周斌的因何而起。周审言的故居,的确是在南靖县,漳州南靖县,住了数十年的地方。
猜测,也不该有这么笃定的!
洛彦缓缓的点了点头。
周斌松了口气,放在包中的那只手掏了出来。手中捏着一摞新洗的照片,扬了扬:“你终于说错了,周审言没有死在天顺元年!”
洛彦眼光略去,泛黄的纸头上写着周审言一生近乎传奇的历史。
又是周审言!
……
休息了片刻,洛彦的脑中仍旧嗡嗡嗡的作响。
周审言漂泊半生,并没有子嗣。
而周斌所持家谱之中却记载与正室育有三子二女,子女非富即贵。两个周审言,两段历史,父母故居乃至亲友都分毫不差。
这三年洛彦没想过自己过来有分毫的不对,然而现在,他隐约的意识到,在一直的平静之后还是有什么在变化着。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隐约嗅出了变动的气息,这是周审言多年来已经根植在骨髓里的危机感。
洛彦收拾了东西往回走。走出校门没多远,天边的云又一层一层的卷了过来,雨滴随即砸在了他的脸上。他心头不快,低声唾了句:“晦气!”随即把包盖在头上快步往住处赶。
才跑了几步,突如其来的雨倒先停了。洛彦已经浑身被浇了个透心凉,站在路边往下滴着水。他心中烦躁,觑着路边的垃圾桶把已经湿透的包丢了进去。
这雨还真及时!
一阵秋雨一阵凉,洛彦的衣服都贴在身上,这时候格外的难受。他拉了拉紧紧贴在左侧的衣袖,单手挤出了水,衣服一湿他左肩下的空虚就越发明显了。有时候洛彦自己看着也觉得挺可怜,或者说是可笑,可怜又可笑。
自从那日遇袭之后洛彦再没穿过假臂,不但是觉得那东西碍事又毫无助益,也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生出的反感。无益于身体灵便的东西,倒不如弃了!
洛彦就租住在学校外不远处,这片学生居多,一路上就被不少少男少女看到了洛彦的狼狈模样。洛彦心里更烦闷,他并不反感别人提及他的残疾,然而盯着看总还是觉得不舒服的,尤其是在他不那么光鲜的时候盯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连跨了几级台阶,身后一个学生恰好惊呼了一声,他右脚一滑打了个趔趄,险险的站稳了,晃了晃头没去质问那个学生为什么惊呼,复又几步跨上了三楼。
三楼,是他在这边的住处了。
洛彦低头掏出了钥匙,还没插/进去。门把手上沾着几滴还没干涸的水渍,而自己站的脚边,也有一圈已经消逝殆尽的水和些许的湿泥聚成痕迹。
有人来过!
洛彦附耳贴在门上听了许久,里面仍旧没有一丝动静,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又不是在往日,谁还会过来在意自己?
屋内的木地板上也是有着淡淡的踩过的脚印,步子不大,左脚比右脚的又更模糊一些,像是右脚重重的踩在地面,而左脚只是吃痛沾到了地面。
洛彦模拟着走了几步,和自己步子倒也相仿,该是一个左腿受了伤的人!他蹙着眉沿着脚印在室内走过。脚印新鲜,目的却不明,先是从门边往洗手间走去,然后出来,在客厅的茶几边站了片刻,绕了半圈坐在了书桌边。
洛彦依样绕了半圈坐在了书桌边,桌上的词典边角露出一小截白色纸样,伸手抽了出来,一张叠了两叠的纸:周审言,字宜谨,永乐八年三月初七生,天顺元年七月初九殁。
字迹是自己的,伴他数十年,以至于到这边也再难更改的习惯。连放在右手边的笔连位置都不曾和前一天有过变动!
洛彦微微有些发憷,那脚步的痕迹,哪里会是一个入侵者走过,这分明是一个人回了家做的琐碎的事情,随意的很,连步子也走的没有任何章法。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几乎被揉烂的纸,这不可能会是学生的恶作剧,他不过是给学生讲过一次故事,没有详尽至此。
三月初七的周审言或许有人知道,七月初九,是连月月红都不记得的日子,他但凡做这些事总会是瞒着她的。月月红不会知道,别人自然也不会知道。
写这些字的人,该是自己?却又是何时?
这脚印簇新应该是在三五分钟之内踩上的,把手和地上的水也该是那人淋过了雨。在这之前,下过了几分钟雨,自己也的确是淋过了。但是,在出校门时被一个人拉着说了两句,恰正是这错开的三五分钟的时间!
不会是自己写的!
洛彦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挤在接受腔中的左腿又适时的把洛彦从这一团乱麻中拖拽出来,一阵一阵的抽着疼,是变天的缘故。
天已经全黑了,仍旧阴着。
洛彦瞟了一眼书桌上的台历,农历该是月圆的日子,一点月光都没见到。正想着月光,被乌云遮蔽住的天空却露了半张脸。月光昏昏的在云后显露出来,遮蔽住月光的那层乌云又变幻了模样,仍旧是一张怪异的脸。不多时,月亮后面复又伸出一条云舌,在风中翻卷着发出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手中的纸头已经被揉到粉碎,洛彦低头捻着碎纸抛进垃圾桶,手撑着桌边站了起来。心中一横,便是将有灾祸自己也定然是避不过去的,倒不如放了心思休息。
饶是说了休息他也没能安生,听着外面的风像是一声又赛过一声的叹息。
风自然是不会叹息的,是自己多心了。
这几乎是三年来洛彦睡的最不安稳的一天,不单单是身体上比往日更甚的疲惫,还有回忆。被压在心里很久的回忆这时候一点点浮现出来,无论是策马扬帆时的快意,还是伶仃江湖的落寞,也有在扬州城中碰到那人的喜悦。
更有他梦得的更多。
南州的故居一人在洒扫,却不是年幼的妹妹。
梦中那身影晃了晃,没回头,腰微微的倾了下去道了声万福,花瓣落尽的桃树下一人挺剑抱拳笑道,“红姑娘!”那桃树下的光影仿佛就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梦中记忆凌乱,洛彦也不知这是三分真的七分假还是三分假缠着七分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出现的记忆渐渐的掺杂了自己所不曾经历过的事情。
或是甜蜜或者痴缠,走的是另一条路!
到底又都是在做梦。
若是在真实之中,洛彦是一定不会记错!
周审言昔年闻名乡里的便是那八字定语:博闻强识,过目不忘。本就该是出仕入世的良才,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学的武,仗剑江湖数十年。
死的当时……
洛彦终究还是被这乌云密布的回忆压醒。
天仍旧是黑的,卧室的灯还亮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衣服也没脱。湿淋淋的衣服压得床褥陷下去一个人形。
蜷着的,凌乱的人形,被褥是吸饱水的。这一觉一定睡得很不安稳!
洛彦卷着被褥丢进了浴室,冲澡换了干衣服就在没垫东西的床上躺了。这才是凌晨三点,黎明前总是一日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
外面的雨停了,风也停了。楼下的路灯依旧锲而不舍的亮着,路上并没有行人,外出洒扫的也还有会才会出来,一天中最寂静的时间。
洛彦的左腿在睡梦中被掐到青紫,这时候那里面乱了的筋脉在突突的跳着,像记忆一样平静中起了波澜。他曲着身子用活络油胡乱的揉了几下罢了手,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自己也这么上心。
往日里,总归是比这次要激烈很多。然而往日也同样不该在南州见到月月红。
周审言自离家之后殊少回乡,月月红于他也不过是个知己良朋。又怎会,梦见在南州?
洛彦想了许久,记忆中的南州却真是有了她的存在。不曾往前一日,不曾延后一日,只有桃花树下洒扫倩影,娉娉婷婷摇曳着走着,青衣的少年公子抱拳笑着过来打的招呼,“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