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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无饭可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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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为娘的迷糊犯愁,由于日本人的三光政策,将村里的粮食抢劫一空,二姐家里只余下槐树底下埋的两袋红薯,如今差不多已经吃完。再说二姐夫杨实业去世,二姐一家人沉浸在痛苦之中,自己娘俩儿赖着不走的确说不过去,可爹爹现在生死未卜,自己一个姑娘家又没啥子主意。喜儿纳着鞋底,心中发愁,针脚老走歪。张氏发现喜儿心不在焉,关心地问道:“喜儿,身体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就别做了,回屋歇着去吧,俺亲家俩人坐会儿。”
喜儿赶忙打起精神,羞涩地说:“婶子,不是不是,只是心里一直在想俺娘啥时候能清醒。”
张氏身子前倾,隔着老花镜,小眼珠往上翻着,透过镜片上方的空隙,仔细瞧着亲家母,边瞧边说:“喜儿,我看你娘好多了,脸色红润,兴许过两天就没事了。”
喜儿心想:现如今也没啥好办法,只有过一天说一天了。虽然话是这样说,喜儿心底老觉着别扭,有点不得劲。
就这样,喜儿和娘在二姐家一住又是半月多,这期间整天净喝稀饭,而且稀饭越来越稀,宝儿偷偷告诉四姨,家中基本没吃的了,爷爷杨玉良每天五更起床上山挖野菜,刚开始还能挖一袋,后来只挖一小把,现在山上野菜都被挖光了,人们开始吃树皮了,有些人已经离开村子,出门往西边逃荒要饭去了。
喜儿娘的脸色如今变得黑瘦黑瘦,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喂她喝稀粥时,一大半没有送进肚里,都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急得宝儿睁着因为饥饿看上去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紧盯着外婆的嘴,一发现有稀饭流出,立马抢上去用嘴吮吸喜儿娘衣襟上的稀饭,嘴里还不停地嘟囔:“婆婆都不饿了,稀饭顺嘴角都淌下来了,我没吃饱,为什么却不让我喝?”气得蝶儿直骂宝儿死孩子。
喜儿面颊黑瘦,坐在屋檐下无力地纳着鞋底,日头晒在脑门上,浑身说不出的慵懒,老想躺下睡觉。可驻扎的国军给保长下了命令,半个月内必须给部队每人筹措一双鞋子,为完成这个任务,愁得杨玉和晚上睡不着觉,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可眼瞅着国军即将休整完毕,马上就要上战场了,鞋子还缺一大半。杨玉和发动伏牛山乡所有的妇女给战士纳鞋子,一双鞋子换一斤红薯,为了这一斤红薯,很多家庭从箱子底将衣服翻出毁了纳鞋子。喜儿跟二姐已经纳了六双鞋子,仍然不分昼夜不停地纳鞋子,姐妹俩纳得飞快,一天一双,这样每天可以分到两斤红薯,换回的红薯也舍不得吃,只给宝儿,喜儿娘,二姐的公公婆婆吃一点,余下的攒起来以备后患。每次吃饭,是喜儿最难受的时候,那会儿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唤,可眼瞧着锅内元宝似的泛着黄光被刀切得碎碎的数量有限的几小块红薯却不能吃,那感觉简直生不如死,气得喜儿暗地里流泪好几次。
喜儿双手机械地纳着鞋子,肚子咕咕叫着,双眼无力地盯着鞋子,由于心中烦闷,手上被针扎了好几次,却没感觉到疼痛。那是因为饥饿比疼痛来得更难受。
头顶的阳光暖暖的,使人昏昏欲睡,喜儿迷迷糊糊中,针锥猛地扎进左手手掌,疼得喜儿啊的一声惊叫,这才睁大眼睛,赶紧用右手握住左手,一旁纳鞋子的二姐慌忙用破布给喜儿包上。喜儿心中羞愧,自己扎伤手就不能再纳鞋子,那么所分红薯就少了一半,大家能吃的就更少了。那么最不高兴的要数宝儿了,小家伙正长身体,每天吃不饱,直饿得哇哇乱叫。
杨玉良每天愁眉苦脸,眼看庄稼地里的玉米杆都被砸碎熬汤喝光了,实在想不出啥子东西可以拿来吃了。这两天还听人说,现在已经有人吃人了,现如今没有谁敢独个出门,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哪天莫名其妙就失踪了。
玉良坐在太阳底下,望着院子中槐树枝上那个麻雀窝,不知心中想些什么,喜儿的惊叫使玉良的眼神收了回来,当发现喜儿手被扎伤后,心狠狠抽了一下。
两天后,张麻子回来了,傍晚和葛先生一起偷偷回来的,在家待了一夜,第二天天不明就走了。回来时两个人,走时四个人,听说二牛和铁拐跟麻子走了。二牛拐子同父异母,拐子是娘带来的,二牛后来生的,二人的爹娘在鬼子搜山时,由于腿脚慢被鬼子杀害,村民回村后,二牛铁拐找不到爹娘,进山找了好几次,等找着时,他们的爹娘已被扔进山谷里,头跟身体分离,六十多岁的老娘衣服被扒了个精光,□□插了根长长的树枝,等二人发现时,尸体已经腐烂,粗粗的白白的蛆虫在身体上爬进爬出,二人看得心痛欲裂,拐子当场哭昏过去,事后二人发誓一定找鬼子报仇雪恨,将害死爹娘的鬼子碎尸万段。张平贵得知后自责好久,觉得二人爹娘的死跟自己关系重大,若不是二人照顾老祖宗,兴许他们的爹娘就不会遇难。因为这个原因,麻子一回家,二人死乞白赖跟着麻子葛先生就走了。
麻子一走,国军就将麻子爹娘绑了起来,严刑拷打,询问麻子下落,麻子爹娘老实本分,在拷打之下,将自己知道的如竹筒倒豆子般一字不留,可着劲直说儿子在家呆一晚就走了,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国军司令发现从麻子爹娘嘴里翻不出有用的信息,示意手下将二人放了,只派人每天麻子家门口监视。
喜儿听后,心中想到:二牛拐子男人家,可以去当兵,能理直气壮地填饱肚子。而自己妇女家,当兵没指望,只能饿肚子了。想到这儿,不禁暗自垂泪。
蝶儿听公公说有好多人跑到十里外的观音庙背观音土吃,就悄悄告诉了喜儿。隔天早上天蒙蒙亮,二人背上筐子就出发了,早饭刚过,背回了两框观音土。午饭时,锅内比往常浓了很多,锅盖掀开,锅内黑乎乎粘稠粘稠的。这顿饭喜儿张开肚腹,喝了个饱,这次感觉肚子沉甸甸的,终于有了久违的饱腹的感觉。只是过了没多久,全家人挤着上厕所拉起稀来。
下午,家中人拉稀将肚中近几天积攒的油水全拉了出来,全家人躺在床上没一点力气,晚饭都没人起来做了,饿得宝宝一晚上直哭。
隔天,全家人躺在床上,身体浮肿,胳膊腿亮晶晶的,白色透明,好似皮腹已跟肌肉分离,看上去比往常粗了好多倍,肚子奇大,如充满气的气球似的,圆鼓鼓的,肚皮亮得能看清里面的毛细血管。
喜儿、蝶儿心中后悔不跌,后悔自己俩真不该偷偷跑去背观音土,更不该胡乱将观音土熬进汤里去。二人硬撑着身子,起床、生火、做饭,将家里所存的红薯全部下进锅里,熬了一锅汤。锅里红薯汤浓浓的,汤面上漂着大块的红薯,好似市场上卖鱼的水槽里拥挤的鱼一样,红薯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喜儿、蝶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吞着口水,眼睛散发着铜绿,紧盯红薯汤,好似盗墓者发现了珠宝般激动,有种先尝为快的欲望,唾液腺分泌好似突然加快,俩人都拖着长长的口水,站在锅台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薯汤,双脚好似生根般再也挪不动。若不是宝儿闻到红薯后要喝红薯汤的喊叫声,姐妹俩不知要站多久,蝶儿慌不跌地将红薯汤盛在碗中,挨个给公公婆婆端上,喂进嘴中,一边喜儿给宝宝喂起红薯汤,那红薯散热慢,热得烫嘴,烫得宝儿嗤喽嗤喽直卟喳嘴,可依旧舍不得放下香甜可口的红薯汤,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肚子喝得高高的,就像怀孕妇女似的向外挺着,肚中不停打着饱嗝,眼睛却紧盯汤锅,恋恋不舍,在蝶儿的训斥下,这才罢嘴。喜儿这会才得空端起红薯汤,给娘喂了起来,许是太过饥饿的缘故,喜儿娘也喝了两大碗。等喜儿姐俩闲下来,往汤锅里一看,早已空空如也,姐俩往空锅内加水,放进几块树皮,烧上柴火,煮起水来,姐俩喝了两大碗树皮汤,那滋味好似中药般苦口,若不是闭着眼睛还真喝不下,喝汤后,姐俩将锅底上粘附的红薯渣子小心地用炝锅刀刮了下来,一人一半,送进嘴里,幸福地嚼了起来,好半天也舍不得咽肚。
饭后没多久,全家人肚子又痛了起来,宝儿、喜儿娘、蝶儿公婆因为一下子吃得太多,肚子涨,痛得难受,不大一会上厕所好几次,将刚刚下肚的红薯全拉了出去。喜儿、蝶儿的肚痛却是由于树皮在肚中不消化所致。
杨玉良眼中含泪,望着空空的盛红薯的袋子,袋中连根红薯苗都不剩,那是一家人生存的希望,那是来年压红薯苗的红薯,现在种子都被吃了,一家人明天的生存希望破灭了,不知明天该怎么过?杨玉良老泪纵横,老来丧子,加上无望的明天,杨玉良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呆呆地望着院中那棵槐树,思绪紊乱。
中午午饭时刻,杨玉良带着老婆子、儿媳、孙子、喜儿,用家里的独轮车推上亲家母喜儿娘出门要饭去了。刚走没多久,宝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啥也不走了,蝶儿背上儿子,在后面慢慢行走。喜儿搀着张氏,一家人蜗牛般往西移动,所到之处尽是残垣断壁,几乎听不到鸡犬声。随处都有饿得面黄肌瘦的老乡加入要饭的团队。
天很快黑了下来,一家人依旧没有走出伏牛山乡,在路边一处破窑洞歇息下来,喜儿和姐姐到附近水塘打水,捡拾柴火,支上锅台,烧起水来。开水解决了一家人的口干舌燥,可肚子咕噜噜的抗议声却怎么也解决不掉。整晚上只听宝儿梦中呼唤“娘,吃红薯”,牙齿还咬得嘎嘣嘎嘣响。
大约天交四更,喜儿迷迷糊糊梦中正喝红薯汤时,隐约听到“娘,别拉我”,喜儿懒散地睁开眼,模糊中看到二姐已起身,跟谁正扭打在一起,喜儿心中惊慌,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朦胧中隐约看到一身影飞快跑走,伴随着啪的一声,好像那人脚下踩着什么跌倒似的。紧跟着,二姐咕咚一声倒地,双手还紧紧拉着什么,嘴中喊着“别带走宝儿!”
喜儿用手揉揉眼睛,弯腰查看,发现二姐手拉着宝儿的小腿。这时,宝儿被抱了起来,“宝儿,跟爷爷睡。”顺着声音,喜儿看到杨玉良已站在旁边,双手抱着宝儿。蝶儿突又站起,历声喊道:“还我儿子!”双手乱舞。喜儿过去抱上姐姐,轻声安慰道:“二姐,宝儿在呢。”
蝶儿顺着喜儿手指的方向,等再次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公公抱着时,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在喜儿的搀扶下,重又坐下,一口水下肚,开口讲道:“睡前,自己抱着宝儿。睡梦中,自己肚子好饿,就到处找吃的,跑来跑去,跑到了自家的红薯地,拿起榔头挖了起来,可挖了好久,也没挖到红薯,正准备放弃时,一榔头挖出一瓜红薯,高兴之余,用手拨拨泥,拿到嘴边吃了起来,可入嘴感觉臭哄哄的,还有温度。愣神间,那红薯动了,还撞到自己脸上,感觉有点疼,疼痛使自己睁开眼睛,才瞧清楚自己抓的是儿子的脚,同时儿子的身体从地上慢慢升了起来,惊慌中,自己匆忙站起,借着门□□进的月光,看清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抱着儿子往外夺,当时自己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就跟那人夺了起来,直到喜儿站起,那人才逃跑。”
喜儿搂着姐姐安慰几句,并排躺着睡了起来,只是再也没能睡着。两步远的地上,杨玉良轻拍宝儿,嘴中嘟噜着什么,正哄宝儿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