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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六、梦魇 ...

  •   六、梦魇

      那、日,明月高照,星辰满目,好生诡异。

      我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夜空,又低头吹了吹手中烛火欲灭不灭的纸灯笼。

      娘亲将酿好的果酒自枯枝张扬的梅树下用木棍刨出,端上石桌,巧笑倩兮,伸手将与婢女诺儿玩灯笼的我牵到石凳边坐下,“夙儿,快来尝尝娘亲手酿制的蒟蒻酒。”说着便在我面前的青瓷杯里添上半杯。
      一见酒,我始觉爹爹尚未到此,忙道,“娘,今★日是中秋节,您的酒可不能无人品尝,我去唤爹爹过来!”言辞间,我提着刚从街市上买来的纸灯笼便急急往外跑。
      而娘亲闻言未得将我阻止,我早已跑远了。
      “小姐,小姐,万不可去啊!”娘亲的婢女诺儿在后面追赶我,长腿却赶不上我的短腿。
      今日是中秋节,李府应是有家族集会的。那么爹爹必定是在中庭的。
      我稍作思量便往中庭跑去。
      到那里时正是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我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中庭里的人其乐融融,且今年的集会似乎还来了不少朝廷的大臣,都是平日经常登门的爹爹的同僚。就在我犹豫着往与不往之间,诺儿已经赶上我,一把攥住我的手便要往回走,“小姐,您切莫出去。现下这种场合不是您一个儿孩可以肆意前往的。”
      “不,我一定要去!他说过今年一定来喝我娘酿的果酒的!”不待她反应过来,我丢下灯笼挣开她的手便跑了出去。
      我直奔坐于尊位的人。
      “爹爹,”想到娘亲今年的中元节可以与爹度过,我欣喜若狂地攥住那人的广袖,“娘亲已经将酒盏备好,就等您呢!”
      其他人的目光都在京城上好的舞女们的舞蹈上萦绕,尚未发现我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那人闻声垂首看我,稍顾左右片刻,肃色道,“夙儿,现下众多贵客在座,为父不便离席,转告你娘为父今晚恐怕难以前往了。”
      又是这句话。
      “不,爹爹,您早已答应夙儿了的,怎可食言?”我又攥紧了他的袖口,已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夙儿听话,为父现下果真离不开身,你娘必定也晓得的。”他振振有词,一边对李管家以眼神示意他带我离开。
      争执间座下不少人将目光投向这里。
      眼看来人欲来拉我,离势已定,我气急败坏地推搡高座上那人,“爹爹贵为朝廷命官,岂是言而无信之人?穷酸儒生尚有一诺千金美谈,当朝宰相难不成会逊色于此等?”
      “放肆!”闻言,他霍地横眉倒竖,怒发上指冠,年逾而立,本是稳重如他,竟被我几句话激怒。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却无人扬声。
      席间,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一名身着绛紫华服的高官拍手叫好道,“想不到李相府中有如此伶牙俐齿的幼女,真是令元某诧异啊。”
      “将军过奖了。今日本是佳节,是小女无知坏了诸位雅兴。”那人作一揖,再看我时已是风云骤变。
      “来人,把她带回去。”
      “爹爹!”我已是双膝落地,你们已经三年不见了啊。
      话音落下,诺儿紧随其后将我一把抱走。
      灯火阑珊,我看着宴上觥筹交错,客主尽欢,始知便是同床共枕之人,在名利前,都会失了颜色。
      月上枝头,烟火耀眼。
      出了中庭,我一把推开诺儿跃向地面,整了整身上的褶皱,看着华光下缄默不语的诺儿,怒极反笑,“好一个奴才,养你的可是我娘,不是那个人。”
      一言既出,暗光中的女子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无礼。”娘的声音传来,少有地严辞。她缓步踱到我跟前,肃色道,“我廖朔虽为江湖人士,调、教出来的女儿却未必是无礼之人。夙儿,你可听好了?”
      我闻言咬唇讪讪点头,转身对诺儿不大情愿道,“诺儿,这方是我于你不敬,我只是,只是……”
      “小姐这是哪的话,您说的没错,诺儿本就是奴才,方才是奴婢冒犯您了。”她略作欠身,声音波澜不兴。
      “夙儿从小遭我惯坏,你莫要在意。”娘拉着我对她颔首致歉,随即转身朝我们住处步去。自始自终,不曾往中庭投过一个目光。
      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似乎这方是一片布满瘴气的深树林,急于将我带出去。
      我回头望了望喧嚣处,颇觉留憾于此。
      到了住处,我阴霾的心情已好了许多。
      现下几近半夜,周围的秋蝉仍旧十分聒噪,令我不满地噘起了嘴,“娘,这知了好生烦人!”

      娘亲听了牵唇一笑,“夙儿,这恰是秋天呢!若有蝉能度夏,便是苟延残喘,也要鸣到死的。”
      “娘,为什么快死了也要叫呢?它们不累么?”我困惑道,说着百无聊赖的伸指试了试杯中美酒。
      “累,怎么不累?但它们伏于黄泉十七载,一朝出土,必是要响动天下的,何况它们啊,仅是能活一个夏天呢。”娘亲说着,笑得慵懒,亦有疲色。
      疲?
      娘是凭借什么,才隐着洒脱的性子同相府的人共处至今呢?那时,我自是不会晓得。

      \"娘,夙儿能喝酒么?”发现话题到了一个深奥的境界,我略有离题之意,便执起酒杯,嗅了嗅,不料一股清甜的蒟蒻香扑鼻,将我熏的晕乎乎。“傻孩子,娃娃家喝点果酒并无大碍。”她坐在我身边,葇荑摩挲着我的脑袋。

      我将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酒将月亮盛入杯中,我喜不自胜,“娘!看呐,月娘娘在我的杯里!”说着将杯中酒轻抿了一口,既甜又涩。

      “今日起,再无人赞我的酒好喝。”娘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清冷冷。

      闻言我抬首看向娘亲,她看着天上的明月,我却不设防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诺儿站在我们身后沉默不语,不远处屋门口石柱里的灯火一闪一曳。

      我忙道,“娘亲莫要伤心,夙儿懂得,这酒甘甜如饴,嗯……很,很好喝!”我在脑海里挤了许久,终是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懊恼垂首----娘亲,您不是有夙儿么?
      娘亲见我眼帘垂下,似是欲流泪,便笑着将酒一饮而尽,“是,很好喝!”随即我们母女俩相视而笑。

      如果我爹不是丞相爷,我不是小姐,我只是和娘亲一同流浪的江湖人,那生活,要多自在?

      娘亲已将酒一杯入肚,她忽地凤眼上挑,食指与中指执了酒杯,手腕使力,向身后不知名处掷去,随即有人“扑通 ”落地。我一惊,畏惧地紧紧握住娘亲的袖口。

      怎知一直沉默的诺儿忽地手中执了匕首,作势便向我刺来。与此同时十多个黑衣人急速纷纷从墙头落下,耳边闪过一阵衣袖拂动的“哗哗 ”声,明晃晃的剑打翻了酒盏,震碎了石桌…

      娘亲赤手空拳,纵然再是武林好手,在要护我周全的情况下,也难以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尖。

      她迅速拾起敌人掉在地上的一把剑,带着我步步紧退。
      几个杀手负伤倒地后,她亦是渐渐体力不支 ,犹如困兽之斗,平白受了几剑。我惊的泪已决堤,不想打扰娘亲而只能轻声抽泣。

      秋风冷瑟,蝉鸣越发放肆。娘亲身上已渗透出血,她方才还是一袭雪色长衫,此刻已被染红。

      我被揽在怀中,脸上手上都是粘糊一片,眼睛万分胀涩,为何,为何你们要如此对我们?

      我看着地上,诺儿的死状惨烈,被娘亲用剑戳穿喉咙,倒地时眼睛盛满愧疚。我满心满眼的都是血,胃不尽翻滚。

      这样的打斗将近一个时辰,府中却无人来救…

      “夙儿!”娘亲忽地躬下身,抱住了我。茫茫然中,我恍似听见衣物撕裂的声响,冰冷的剑尖透过娘亲的腹部直达我的脖颈处,我浑身颤栗不已,抱住那双尚温热的手,“娘……娘亲,您可好?”眼泪冲刷着我的脸庞直漫延至我的脖颈,终于,我已几近嚎啕。

      “莫……莫伤我,……儿。”她口中的血不断沿着我的脖颈流下,同我的血合为一体,浸湿了我的褥裙,那绘着鱼跃龙门的花灯笼,亦不堪鲜血的重负,火光逐渐偃息。

      我的脖后温热一片,隐隐作痛。顿时毫无知觉,与娘亲一同,重重倒下。

      那之后我便落下晕血的隐疾,脖颈后也多了一个月牙形疤痕----是剑伤所致。

      ※※※※※※※※※※※※※※※※※※※※※※※※※※※※※※※※※※※※※※

      醒来已是半个月后。娘的丧事早已草草办完,相府被娘亲江湖中的好友闹得鸡犬不宁,最后是瑞王爷领着三千骑兵杀到相府与之打斗了一番才不欢而散。丞相爹自此否认自己娶了个侠女作二夫人。可叹娘亲当年在凤逸山上将上山打猎而受伤的他救下!

      最后,江湖人坊间相传,“江湖侠女,酒娘----廖朔恶疾致死。”

      好一个“恶疾致死”!

      那年我八岁,便看尽这世情冷暖。看那个丞相爹朝事繁忙,对庭中的杀戮不闻不问;看那个叫来杀手的大娘,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以一个“生母猝死,心神不清”的理由将我定为疯子随意锁入柴房达三月之久。
      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知天还是我的,地还是我的,只有亲情不是我的…

      我眼前的风景换了几番,我以为我现处的应是梦的。这梦似刀子剖开我的双眼,欲让我将回忆看得清楚。

      我看见自己满腔愤恨苦学琴艺,画技,书法,刺绣…独独耍不得娘亲最爱的剑。

      丞相爹也许对我愧疚,自此对我宠爱有加,风头胜过大娘的若兰,三娘的若芍。我因而与她们关系不佳。且我为了在丞相爹眼里有一席之地,便显得乖张跋扈,将自己打造成一只争奇斗艳的孔雀。但若不如此,我现在也无法安然无恙的被绑架,让那些眼中只有八千两的人趋之若鹜。

      直至成年,年方二八,才知事态紧急。那便是丞相爹知我才高八斗,技压群芳,欲将我这得意女儿嫁给如今在朝廷混得风生水起的兵部尚书,蔺长欢,蔺尚书。这也许就是某位伟人所说的,“强强联合,打遍天下无敌手。”

      被蔺长欢拣到纯属巧合。

      我那几日为掩人耳目,且不幸在市井中被扒去了钱财,便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众人所厌恶的小乞丐。

      衣衫褴褛地坐在巷尾,一妇人路过,见我可怜,便扔了个包子给我。我喜出望外,哪知一条不惧人的大黄狗呲牙咧嘴,口中“哼叽哼叽”几声,盯着我唯一的肉包子,垂涎三尺,作势便要来抢我的肉包子。

      我见状大骇,一口将包子塞入嘴中,先声示狗。我久饥逢包如久旱逢甘霖,嚼着热腾腾的包子,心中满足自无法言说。最后,我吞下包子,得意地瞥了狗一眼。大黄狗眼看肉包子到我口中,气愤不已,急红了双眼,大吼一声,便朝我扑来。

      我自是不甘示弱,和它纠缠起来。

      这时,蔺长欢出现了。后跟一小厮,便是晋常。皇天后土,光天化日。巷子狗吠,女子狼狈。我一向自诩英名盖世,气质超群,不想有朝一日会和一只狗打起来。

      再看蔺长欢翩翩出场,我便知这世界是不公平的,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蔺长欢身披银灰狐裘,青丝隐在裘帽里。我与狗趴在地上,瞧见了他的镌云暖靴和白梅纹底的素色衣角。

      晋常一把将大黄狗提起甩开,大黄狗惨叫一声“嗷呜”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蔺长欢蹲下摘掉我嘴边的狗毛,桃眸似笑非笑。

      正月的冷风冻得我瑟瑟发抖,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知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他的“未婚妻”,否则我那灼灼的“京中名媛”之名便毁于旦夕!

      “你可愿随我回蔺府?”听着是询问,却不容拒绝。

      我想着现在生无着落,又有人寻得紧,于是点点头,便随他去了。也不管那是蔺府,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知蔺长欢心机深沉,否则怎会答应与外头风评不好的我订婚?有了这种认知后我便步步为营,得了个书阁的工作做,远离俗尘,但现实发展并不如我想的那么好。这次被绑,定是他的试探!

      我站在梦境中看昨日之事一幕幕闪过,忽觉这梦有诡异之处,我怎的破天荒地将这些尘封已久的回忆一一记起了?这样想着又觉脊背一冷,回头一看,远处立一女子,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长发披肩,粉色衣裙,笑得冶艳。

      “你究竟是谁?为何进我梦境?”我走向她,周边的景色竟变成了那日去的蔺长欢世代相传的花林子,我见状惊乍不已。

      “我要与你换魂,便须得了解你的身世才行。”女子莞尔一笑,在花林中起舞,她那凤眼直直望进我眼里,“你我命格相同,改日★我定会寻你。”言毕,一阵天旋地转,我便惊得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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