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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面目全非的大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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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激动的我还没走出办公室就吹了起来。
孔见放以前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在那个我还怕老师的年纪,他无所畏惧,交白卷、翘课逃学、不吃学校午饭、老师无奈,给他安排了个固定的加座,每个月有一周轮到我坐他前面,他是个爱讲话闲不住的人,与我和我同桌天说他的天马行空,我更加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榜样。大学毕业第三年的一个高中同学聚会,班主任摸着他越发稀疏的脑袋道出他眼里的二世祖典范孔见放如今在西南地区支教搞希望工程,我实在震惊不已。
我并没有考虑太久就打了电话给孔见放,接电话的人一口语言让我摸不着头脑,说了半天才知道孔见放去的地方没信号,手机留给了别人,下周学校开始放假,有一批大学生过去暑期支教。我挂了电话就订了去成都的机票。
我妈斥责我找苦吃,是哪里想不开,我告诉她我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虽然没多精彩,但真没什么大磨难,想出去散散心,好好想想,在家只会让人安于现状,懒得思考。我妈还是觉着我吃饱了撑着,我爸倒是挺支持,表示年轻人出去走走,挺好的。
下了双流机场,六月的天空看不见太阳,我第一次体会到举目无亲。
出租车司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开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和我聊天,而且不管我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答,他就是固执的说着四川话,我提出听不懂,他很配合的用普通话,可下一句又是四川话,我无语。
到成都的第三天,我接到了孔见放朋友大方的电话,通知我出发时间地点,我有些兴奋。直到见着一群二十上下的大学生,我的兴奋劲几乎立刻被他们的年轻朝气打败,自卑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下了绿皮火车,我赶紧找能接受的厕所,九小时的车程,七个小时我都憋得慌。一回队伍就被大方笑话,说我去山里怎么办,我回他逼上绝境了我也就不会讲究那么多,这不才来嘛。上长途汽车时,我就学乖了,没怎么喝水,大方告诉我,这汽车最快也要开17个小时,我说没事,我能坚持。我那时心里想如何可能在荒山野岭上厕所。天一会儿就漆黑,大学生都七七八八的倒下,大方都在一边打盹,可我怎么左右坐着不舒服,听说人离开以前,往事如走马灯呼啸而过,我为什么会开始想起这几年?
在那个左叙的工作室,我工作了五年的地方,我习惯盯着这冷色调中唯一的一把红色雨伞向他报告种种。我有过很多矛盾的想法,近来最纠结的就是要不要辞职。
天刚有些亮,大方就迷迷糊糊醒来,见我还醒着,问我是否一夜没睡,我点头,他揶揄我是城里人,其实我心里也确定不了自己行不行,但是孔见放都行了,这群大学生也没半点忸怩,我可能也行吧。
中午太阳正大的时候,汽车终于到站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挨住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从汽车站候车的椅子上站起来,我想孔见放这人还摆谱,这么多年没见,也不亲自来接接我,当年我抄作业都是跟他一起分享的!那大男孩走近了,我看清他见了我笑了起来,说,“这位同学变漂亮了嘛”
我好像很久都没看见这样神采飞扬的脸,肤色不是我记忆中的白净,如今有些小麦色,加上小板寸,可真是要命的精神!孔见放的眼神出奇的清澈,我记得高中时他还是个眼里写满不屑的混小子,眼前这个家伙真的是孔见放?身份证上不是大了我一整岁,怎么现在看起来小我不是五岁六岁!我把行李丢给他,“臭小子,让老娘先刷个牙!”他拖着我的行李箱,笑的很高兴,“还有三小时山路等着你爬上去呢。”可是他又好像长大了,十年前他会叫嚣“我可是走了三个小时下来接你的!”
支教的头一个礼拜,我就发了场烧,孔见放倒是没笑话我,实诚的说他最初来虽然没发烧,扁桃体肿了好几天,人那叫一个虚。我问他为什么会来支教。孔见放坐在我那个漏风又潮湿的小屋里唯一一把小凳子上,倒是挺自在,“大学读的腻味了,我就到处走,结果发现自己不怎么喜欢旅游,也许只是喜欢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后头学校有个西部支教,我就报名了”
他顿了会儿问我,“你呢?都市小白领辞职了?”
“我啊,最近觉着活的不太明白,就想找个地方散散心,旅行又太疲惫,听着老班说你在支教,我一下就觉得该来找你叙叙旧。”
和我一个屋的一个小姑娘问我是孔见放女朋友吗,不是的话她就要展开攻势追求他了,我当场就笑的没合上嘴,问她为什么,那小姑娘说,“我第一次觉着一个人有魅力”我的嘴仍旧没合上,一边还有些抽着,但我没法否认她的直白和勇敢,叫人羡慕。
直到孔见放把我和这群大学生送回来时的汽车站,那小姑娘都没成功,她也没多失魂落魄,索要了一个离别拥抱,说自己明年暑假还会再来,孔见放笑的十分自如,我替小姑娘有些难过,孔见放根本不会记住她。
孔见放给我搬行李的时候,我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置可否,我遗憾,“没能帮上你什么”
他虚打我的头,“谢谢你来这儿听我说话”
“高中你说的废话海了去了也没见你恶心巴拉的”
孔见放笑了,“我现在说的是真的,你妈要是逼你结婚了,你就来找我”
我眼眶一酸,张开双臂,孔见放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臭小子想骗婚啊”
他笑的灿烂,像个十七八的少年,眼神清澈。
汽车又开始在山路上颠簸,大学生邀我玩纸牌游戏,我爽快答应,天黑后,我也与她们倒作一堆,第二天被身边的小姑娘推醒,说天亮了该决斗了!我们一路从汽车杀到火车,从火车杀回成都。我最初到成都觉着这地方夜来的太早,如今下了火车却受不了凌晨马上路的点点星光。
到了宾馆见到久违的莲蓬头有些激动,可当我头发湿漉漉的搭着,坐在床上无事可做的时候,竟觉得如此……孤单?呵,我现在是不习惯有光的夜里了吗?可这里的空气,着实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也许对孔见放而言,放弃那里的自由回到这片孤独的灯红酒绿已经有难度了吧,因为连我,都犹豫过。
久违的失眠,料不到是因为回到城市,我将相机充上电,翻看昨日种种,嘴角无意识上扬,那里,真是美啊,山青、水绿、天空蓝……
孔见放和我都闲着的时候喜欢去一个很小很小的瀑布那儿,躺在边上干的石头上,将脚泡在里面解暑,我问他下面的人喝的是我们的洗脚水吗?他告诉我喝的水是哪儿哪儿的打的,这个等级的瀑布怎样怎样,也就养养底下奇怪的植物,孔见放知道的太多,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从小在那长大。我们有时静默,有时倾诉,谁都没有想得到答案。
孔见放上大二的时候,他上铺的男生问他,“你讨厌女生?”。孔见放生活在一个富裕的环境,可是他说,“我从来没交过跟家有关的作文,一点写不出,恨不得把笔折断”,从他记事起,父母紧闭的房门里总是争吵不断,被尖锐和刺耳充斥,再大一点,他看见他女同学杂志里的男明星出现在家里,他妈妈在他们臂弯里的模样十分有趣。
我以前一定算个愤怒小青年,可从没反感过那个叛逆不羁的孔见放,因为我并不觉得他想要吸引谁的注意。孔见放从来只跟别人分享快乐,我们在午休的时候扯淡,班主任以外的课上下五子棋,或者比赛打泡泡龙,但我们没有成为通俗意义上的朋友,孔见放跟很多人都关系不错,我是这很多人中的一个,举个例子,他看到个笑话,他不会千里迢迢跟两个座位以外的我或者其他人分享,他的选择是拍拍前面同学的肩膀,没错,他是个苦涩的人。
孔见放说他一度很想愚弄看中他钱的小姑娘,可他根本摆不出合适的表情,所以他回答上铺的男孩,“对,我讨厌她们”,上铺的男孩是个孤儿,可是学习成绩很好,孔见放形容他是个挺傲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带笑,可眼神有点忧郁。大三的时候,父母安排他相亲,无外乎商业联姻,孔见放说他最多想了0.01秒,一种陌生的邪恶顷刻将他吞噬,“我有男朋友了。”他母亲出乎意料的勃然大怒,他本以为他母亲是个陌生女人抱着她孙子上门都不会抖一下眉毛的女人,看着鲜红的唇膏在他视线里变得扭曲,他意外的高兴,他母亲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对他又踢又打,孔见放没还手,连挡也没挡,只是在笑。
上铺的男孩开始背的出奇,兼职被辞退,奖学金被卡,申请的专利被刷,研究的项目被迫中止,最打击他的可能是骑着自行车居然爆胎了!孔见放看见一个心高气傲、意气奋发的男人在寝室躺了两天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在他下铺躺了两天,第三天下午去了成都,逗留一天就上了去西藏的火车,他一点没担心不上课会被学校劝退,在人来潮往的火车北站,他给他母亲打了个电话,说分手了。取出sim卡,把手机送给了排他后边的小女孩,周道的把充电器和备用电池也找出来给了她。我难得打断他,想知道他为什么留下sim卡,他说,“挺不想承认,但如果换了新的手机号,更加没什么人找我了”孔见放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并不像他笑起来那样坚强和无所谓,他拨了些洗脚水到我身上,“你不就来找我了吗?”
孔见放说没有后来了,他回到学校,没任何人找他麻烦,他搬到校外的公寓,真的没有后来了。我告诉他,现在,就是后来啊。
孔见放说那里是个神奇的地方,他以为他这些膈应人的笑话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末了,他又觉得也许是我神奇,我也没分清是那里神奇还是孔见放神奇,有些以为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残念,居然也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我告诉孔见放我有时活的很恐惧,我害怕失衡,即使我妈是吃多了在那儿撑住,我都非要揪她去医院弄个安心,更加听不得他俩喊哪儿痛,我根本不敢想象他们老去,我害怕不再有人爱我,我并不觉得我这是杞人忧天,一定会有这样一天来,还好,这种可怕的念头只是偶尔盘旋。而我每天不是上网,就是看片,领着不错的工资,虽然工作乏味,有时和损友安安出去逛街吃饭,算是进入老龄化了,我渴望更加生动一些,却一直不敢突破,相对的,我清楚如今很安稳,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很少失措。孔见放问我为何不尝试换个工作,我想了会儿告诉他,我喜欢上我的老板了。孔见放一针见血,“可是你没有得到他,甚至没有袒露心迹”我承认,他笑了,“用你自己的方式喜欢他好了”
我把手机也充上电,打开,进了很多短信,找不到我的父母和朋友以及垃圾短信和我妈刷信用卡的消息,没有左叙一句问候,我的勇气突然全部消失,孔见放说的没错,我除了想散心,也想看看对左叙而言我到底算什么,可有,或者可无。
第二天我搭飞机回家,打开家门那会,我妈表情惊恐,我也吓得没敢动,她放下碗筷,来门口帮我提行李,“这是谁家的女儿,又黑又瘦,我想现在的强盗怎么长的像难民啊”,我爸瞧见我一脸丧气,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家闺女最漂亮了,怎么算黑,现在看着多健康”
我还是去找了左叙,带上我的辞职决心,不过在他家,他开门第一句,“你的好学生可回来了,我快下岗一个夏天了”,当然这是对着屋里的班导调侃的,左叙与我可不会这般。我在门口定住,又开始犹豫,嘴边的话突然不知去了哪里。
而我现在接到了孔见放的电话,他说,他也想知道后来怎样了,于是他回来了。那我呢?我妈骂我的没错,嘴上一套,实际一套,安安也这么说,行动和想法永远不配套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