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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悲伤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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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早了,我送小娘子回家吧。”李恪轻轻地吻了一下沈颜卿的手,就要送她回家。
“不行,现在已是子时三刻父亲或许认为我已经回家了,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找爹爹骂么?再说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一天,你就不能让我玩个尽兴再回家?”沈颜卿将手从李恪手中抽了出来,娇蛮地说道。
“啊,原来是自己贪玩,不是关心夫君我啊,”李恪又恢复了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李子烨,你说这话就不怕遭天谴么?”说来也巧,此时天空轰隆一声炸雷,一道闪电直劈下来,原来闪闪发亮的星星,和皎洁的月亮都不知藏到哪去了。“这个么,看来真的遭天谴啊。我还是不要怀疑小娘子的用心了比较好,还好刚才那到闪电没劈到我身上,否则小娘子没了夫君都不知该问谁要了。”轰隆,轰隆,连着几声炸雷,沈颜卿暗自得意,看来李恪那张遭天谴的嘴我不治他,天都治他。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沈颜卿暗自得意的时候,啪嗒啪嗒几滴雨滴正巧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刚刚放晴的夜空又开始飘起了细雨。
“不是刚下过么,怎么又下起来了,本来还想与小娘子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呢,天不助我没办法了。”李恪将自己的广袖撑开,挡在了沈颜卿头上,细雨将李恪身上的艳红淋的失去了光泽一块深一块浅。李恪头上绾的那个松松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全都散了下来,雨水顺着头发一滴滴砸在地上好像摔碎的珍珠煞是好看。
“你再说,再说下个雷就劈你。”沈颜卿向李佑狠啐了一口道,“我是不回家的,你快找个地方避雨。否则淋湿了本小姐,要你好看。”
“去我的寝宫如何?我保证你会喜欢那,虽说距此远些,可是秋雨萧瑟却远比春雨来的诗意,夏雨来的缠绵,小娘子何不随我在雨中走走,欣赏长安的雨景呢?我保证你今日看到的和往日一定不同。”李恪此话说得颇富情调,可是为什么却是一脸的坏笑呢?沈颜卿的脊背突然感到阴风阵阵。但思来想去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就怀着忐忑的心情随他在雨中蹚着雨水汇成的细流。
长安的秋雨沈颜卿是从未好好看过的,毕竟秋雨寒凉,打在身上是由内而外的寒冷。
在雨中沈颜卿侧头看去,李恪仰起头伸出手接着空中坠落的雨滴,雨滴打在掌心又顺着指缝流了下去,李恪则像在接受上天的恩赐一样仍然乐此不疲的接着空中的雨滴。
沈颜卿学着李恪的样子,闭上双眼感受秋雨淋在身上的那刺骨的快意。
不是所有人都会在雨中撑伞,透过雨帘看到的是灰蒙天空尽头快乐而肆意的阳光。沈颜卿牵着李恪在青石板路上踩着水花,雨夜里空寂无人的街巷,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这种快乐在伞下永远无法看到。
原本是到寝宫避雨,可是刚踏进李恪的寝宫----雨停了。天地间又恢复了一片澄澈,月亮和星星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沈颜卿突然有一种被李恪拐骗了的感觉。“看来老天还是很眷顾我的么,原来是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呀,看来我要好好利用一下,不要辜负了老天对我的帮助啊。”
沈颜卿再一次脊背发凉,看着李恪一步步逼近,她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磕磕巴巴的说:“你要干什么,不要乱来啊,我我我会喊人的。”
“那你可以试试么,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啊。”吊儿郎当的做派,花哨的衣服,调戏的语气,怎么看这时的李恪都不像好人。
沈颜卿突然后悔和他来到大明宫了,看着他甩着折扇坏笑着走过来,沈颜卿的身体竟然像僵了一样一动不能动,只好闭上眼睛不再做无谓的抵抗。沈若萱感觉到李佑将她横抱起来,她闭上双眼再次感受着李恪带着她从水上飘过的感觉,沈若萱的手触碰到李恪的胸膛,那里的温度是与李恪双手截然相反的火热,那是能让她依靠一辈子的温度,这样想着王柳萱紧紧的勾住了李佑的脖子,不自觉的将身体向他又挪了挪。“到了,下来吧,你勾我的脖子勾那么紧就不怕把我勒死么?把我勒死你可没有夫君了哦,要慎重。”
未等沈颜卿睁开眼睛,只觉得李恪将她放在一个木凳上,清幽的花香漂浮在沈颜卿身边,身边还有竹叶的香味。睁眼望去,沈颜卿竟是坐在一艘画舫上,精美的木雕,古香古韵的结构,细致考究的装饰。湖内潺潺的流水,湖边种植的挺拔的湘妃竹,竹林里一丛丛随意开放的野花,依稀可见却曲径通幽的尽头就是古朴高雅的住宅。然而整艘画舫甚至说这个宫殿内竟连一盏灯也没有,只是宫外有一盏高擎的宫灯散发出幽暗的黄光,更增一分美的朦胧。
沈颜卿的的确确爱上了这如诗如画的地方,她不仅为刚才一闪而过龌龊的想法羞红了脸。“这就是我的寝宫了,还喜欢么?”李恪的脸上不再是痞痞的坏笑,不知何时李佑已将淋湿的红装换下,白衣胜雪,未曾全干的黑发像瀑布一样直垂腰际,墨一般的黑,玉一般的白,衬着那种孤独,凄清的目光,略带苦涩的笑容,映着清冷的月光显得更加令人心碎。
“今晚的月亮好美,小姐可愿陪我对饮赏月?”沈颜卿呆呆的看着李恪的脸庞隐秘于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模糊,线条逐渐隐没于黑暗中,这时沈颜卿将一年前令她难以忘怀的声音和眼前昏暗之景联系起来,果然,真的是他。
“我知道你想问我是谁,你想问这里是哪里,你还想问我带你做什么,那么我只能回答我是谁这并不重要。至于这里是哪里,我也只能说这里是大明宫中永远照不到阳光的地方。至于我带你来的目的就更简单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那令沈颜卿至今心痛不已的话语此时又重新回荡在耳边。
李恪终于不再叫沈颜卿小娘子了,一切似乎都回到一年前那个月华如水的夜晚。“能与公子对饮赏月,颜卿今日当不醉不归。”沈颜卿知道,也许今日,他会将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说给她听,但她呢?她该怎么办?李恪若知道她心中背负的负担,还会那样的义无反顾的爱她么?李世民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抚养了他二十年的亲生父亲。而沈颜卿又能为了李恪能放下背负了十五年的仇恨走进表面一团和气实则勾心斗角的大明宫么?这两者的答案几乎都是----不可能。
李恪解下他腰间的翠玉葫芦并着两个翡翠杯道:“你可知这是何酒?”说罢拔开酒塞为沈颜卿倒上满满一杯,此酒色如腊梅之红,又有胭脂之艳,细闻顿觉清香扑鼻,闻之欲醉。但却着实不知此为何酒,只得摇了摇头。“此酒名为胭脂泪,是我用玉泉山泉水七分,头一年下的第一场落在梅花上的雪,化为雪水再取三分,酿制而成。所谓胭脂者,既取寒梅之色美如胭脂之意,却也是因为此酒中我亦调了半分胭脂,故酒呈胭脂之色。所谓泪者,既因玉泉又名泪泉,取泪泉中的泪字,也是因为此酒为我母妃所创,我母妃酿酒饮酒时皆坠泪于其中。故而此酒名为胭脂泪。”李恪说罢双目含泪,抬头仰望苍穹本想忍泪回去,可一滴眼泪滑落脸颊,正落入酒杯中漾开一层涟漪。
李恪转头对沈颜卿道:“此酒酿法本不复杂,天下佳酿我也品尽了,可没有一种酒的酒香来得如此沁人心脾,没有一种酒饮下去就如此痛彻心扉,没有一种酒有如此酒,醉了就不愿再醒。十三年前,此酒满含的是我母亲的眼泪,十三年后,此酒含的便是我的眼泪。在这画舫上,我从来都是独自一人深夜饮酒,却从不点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照见我自己内心的孤独,怕照见我的眼泪滑落在酒中,怕照见酒中会出现母亲的幻影。”李恪默默的流泪,已化作抽泣和哽咽,他全身颤抖着犹如一头受伤的毫无防御能力的小兽,已经精疲力竭却还在瑟缩着抵抗,即便那根本是无济于事的。沈颜卿的眼泪也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为李恪,也为她自己。
沈颜卿无法给他任何安慰,因为她不知从何下手,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给他尽可能的温暖,李恪的头深深地埋在沈颜卿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她,汲取着她身上每一丝温暖。“你知道一个人孤独,一个人寂寞,一个人受排挤,一个人让所有人都感到很多余,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么?我的母妃,他是那样爱我的父皇,可是最执着的爱情抵不过世俗的排挤,抵不过阴谋陷害,抵不过挚爱的怀疑。我的母妃是隋炀帝的亲生女儿,姓杨名升平。她曾与我父皇拥有一段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父皇不惜用重金买通江南大户,让他们认母妃为女儿,而后明媒正娶迎进大明宫。我的母妃不顾纲纪伦常,抛却国恨家仇义无反顾嫁给了我的父皇,可结局是什么?不过是母妃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再见父皇一眼,可我在父皇寝宫门口跪得晕过去也未见父皇踏出宫门半步。我不相信爱情,因为我见到的是母妃的痴情,父皇的无情,大明宫的黑暗。母妃他真的很爱我,在我被其他皇子追打遍体鳞伤时,她会亲手为我上药;当我生急病而没有一个大夫肯为我医治时,她会跪在太医院门口,一直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当冬天寝宫的窗户透风我冻得瑟瑟发抖时,她会自己挡在窗前为我遮风,还骗我说她喜欢站在窗口透气。终于我的母妃在我七岁时永远离开了我,对外宣称是重病而死,而实际不过是长孙无忌以我的性命要挟母妃,让她饮鸩自尽。可是我的母妃至死都没有怨恨过父皇,死时宁静的微笑,掩盖了母妃一生的痛苦。玄武门之变那天是父皇登基之日,亦是我母妃的祭日。贞观元年是父皇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年,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唯一爱我的人,在这一年离我远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七岁的我跪在母妃的灵前,看见的却是父皇抱着李承乾开心地玩耍;是长孙皇后倾国倾城的微笑;是长孙无忌得胜的喜悦。在太学,我永远坐在最后一排;平时玩耍,我永远是最受欺负的一个;皇子的寝宫,只有我的在大明宫的角落。我的人生开始颓废,是因我只是想忘记现实的痛苦。我频繁出没于秦楼楚馆,是因为那里的喧嚣可以掩盖我内心的孤独。越孤独,越希望将自己置身与繁华中,可重归现实,你却只能感到更加浓重的哀伤。”
只有失去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沈颜卿在俩岁时只是依稀记得父亲的俊朗母亲的柔情,而模样早已模糊成了一团,她更记不清她的父母就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沈颜卿从未拥有过李恪口中的亲情,对于她来说父亲和母亲只是一个亲切的符号,所以她并不知道什么才是失去。一样的玄武门之变,给两个不同的孩子留下一样不可磨灭的伤痕。某种程度来讲,李恪比沈颜卿幸福,因为他起码有过快乐的回忆,而沈颜卿的生命中满鲜血与哀伤。但从某种程度来讲,沈颜卿比李恪幸福,因为当幸福的主角消逝,那当年的幸福就会变成变成一把把锐利的尖刀,一刀刀刻进你的心里,伤痕历久弥新。李恪的幸福早已在时间的洪流中转化成最痛苦的回忆,淹没这回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永远沉浸在一个梦里,永远不再醒来。李恪擦干了眼泪,却掩不住眼底的哀伤,他的人生永远是孤独一人踽踽而行。不过那升到眼中的爱意告诉着沈颜卿,他希望她将会与他携手找到属于他们的幸福。“这是我的故事,你呢?愿意将你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告诉我么?”
时光斗转星移回到十三年前,那是沈颜卿已经记不清的永远不愿触碰的梦魇。
“子烨,相信我,你的母妃的亡灵就在九天苍穹一直凝望着你,就像我的父母也会在天上一直护佑着我一样,所以,每当你想念你的母妃时,请抬头,你的母妃会为你擦干眼泪。有些事情亡灵会比我们更加清楚应该做什么。子烨,也许我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你,可我愿意就这样一直错下去,我只希望两个人共同犯下的错误会变成对于我们来讲最美好的回忆”王柳萱将李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子烨,感受到了么?从现在开始我的每一次心跳都有你对我最深的爱意。”
“颜儿,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我会给你最好的。”
李恪将沈颜卿紧紧地抱在怀里,疼惜的说着。对于两个彼此都有过一段不堪回首往事的人相互依偎产生的温暖也许并不够多,相互舔舐伤口时也许会产生噬心的疼痛,但却足以让两个人的心紧紧相连。“那就让我们共同来背负吧,你的命运,和我的命运。痛苦对一个人来说是痛苦,而两个人共同品尝就是莫大的快乐。”沈颜卿依恋的靠在李恪怀中。两个同样悲惨命运的人在一起,夹着眼泪,痛快的品尝着胭脂泪。
凄惨的命运敌不过两个人携手努力的幸福。
胭脂泪,最终只有胭脂,没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