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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幕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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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啊……”
米罗自然而然的抬手抚摸刻耳柏洛斯那油光可鉴的皮毛,平静的说:
“你不用担心,它很听话的,不会伤到人。”
“噗——”
加隆一口鹿肉噎得脸色煞白,他难以置信的看了看米罗,又看了看吃得不亦乐乎的三头犬,压低声音质问到:
“你这三百年到底干了什么啊?!地狱的看门犬都被你拿来当宠物养……”
“没有办法啊,”
米罗还显得很无奈,说:
“是他送的,我又不能拒绝,何况那个时候刻耳柏洛斯变成牧羊犬幼崽的样子,既小又可爱……”
加隆听得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他敏锐的反问到:
“他?还是那个他?”
“嗯。”
米罗应了一声,不想多说。加隆却忽然两眼放光,一把推开椅子倾向米罗,道:
“什么时候我一定得去会会他……厉害……太厉害了!”
米罗莫名的反感起加隆的这个提议,口气冷了下来。
“他不是你随便想见就能见到的,想见他的话,至少要先过了刻耳柏洛斯这关。”
三头犬听到米罗这么说猛地抬起头,三个脑袋六只眼睛全都如临大敌的瞪着加隆,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低吼,加隆打了个寒战,忙赔笑到:
“啊哈,吃饭吃饭,啊哈,啊哈哈哈……”
说着,加隆马上夸张的胡吃海塞起来,刻耳柏洛斯的三个头不约而同的用舌头舔了下鼻头,嗷唔了一声就继续低头吃它的了。米罗看他们吃得这么香,也忍不住将那尚还温热的鹿血从玻璃扎里倒出一小杯,不放心似的闻了又闻,这才下定决心喝了一小口。
“唔……”
米罗当即捂住嘴巴痛苦的趴在餐桌上,眉毛都要拧到一起了。加隆见状一愣,忙问:
“怎么了?”
米罗好容易把那一口鹿血咽下,咳嗽着评价到:
“难喝啊!难喝死了!”
加隆不相信,他用餐刀在鹿血里沾了沾,然后小心舔了舔,立刻反驳到:
“这绝对是新鲜无敌的美味啊!你难道平时都喝人血么?”
“我……”
米罗神色微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加隆,他其实五十年才会进一次餐,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进的是动物的血还是人类的血。刻耳柏洛斯这时候打了个饱嗝,餐桌上的肉已经被消灭的大半,地上堆满了森森白骨。加隆仿佛钻了牛角尖,不服气的道:
“你等着,我给你找人血来。”
“哎,别……”
米罗还没来得及伸手,加隆就嗖得一声消失了。这次他回来的更快,手里端着一个瓷杯,硬塞到米罗手里,厉声说:
“尝尝看,会不会还那么难喝!”
米罗为难的看着手里的瓷杯,拗不过咄咄逼人的加隆,只好轻轻抿了一口。
“怎么样?”
加隆好像比米罗还紧张。米罗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反应,但是脸色依然不好看。
“唔……比那个好一些……”
米罗指着玻璃扎里的鹿血,说:
“但还是很难喝,和我之前喝过的比起来……简直就没有办法比么……”
加隆已经有些脱力了,他垂着头堪称幽怨的问:
“米罗……你平时到底是靠喝什么活下来的啊……”
米罗咬着唇不说话,他无法回答加隆的问题,只有保持沉默。好在加隆并未深究,桌子上的鹿肉所剩无几了,加隆冷不丁大嚎一声冲上去和刻耳柏洛斯争抢开来。米罗好整以暇的托着腮欣赏他们两个你争我夺,心里不由得也埋下了一个疑问:
——我到底喝的是什么?
米罗瞅了瞅玻璃扎里的鹿血和瓷杯里的人血,不禁又露出厌恶的神情,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因为这些都难喝得的超乎他的想象。如果非要打个比方,米罗觉得那仅有的几次进餐仿佛就是饮用雪山上融下的清洌甘甜的纯净泉水,而这新鲜热乎的鹿血和人血,则好像泥塘里舀起来的一瓢浑浊不堪的污水。米罗一时陷入了自己的思索,再回过神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刻耳柏洛斯吃得异常满足,正在舔自己的爪子,加隆也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米罗瞧了瞧天色,起身说:
“加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刻耳柏洛斯。”
三头犬嗷唔一声隐退了身形,加隆也坐正身体,关切的问:
“米罗,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米罗觉得胸中一暖,他淡淡的笑起来,道:
“我会再来讨饶的,感谢你的晚餐,刻耳柏洛斯很高兴。”
“哼。”
加隆翻了翻眼睛,冲米罗挥了挥手:
“那我就不送了,夜晚是你的天下,我不多此一举。”
米罗也笑了,说:
“那么先告辞了,加隆。”
语毕,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夜色随即将他温柔的拥入怀中。米罗吸了口气,浑身竟放松下来。他一边怡然自得的欣赏着有些寂寥的夜色,一边往自己的公寓走。等回到公寓的时候,费伊直接就把一个平底锅冲着米罗掷了过来。
“费伊!”
米罗的瞳中红光一闪,出手抓住了凌空飞来的凶器,叫到:
“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
费伊气得两颊红晕,他气势汹汹的指着米罗的方向,道:
“拜托你下次要晚回来可不可以先给我留个讯息?我担心坏了!”
“啊……”
米罗望着费伊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心一下就软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少年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对不起,我回来了。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米罗……”
费伊被他抱得有些窘,气瞬间消了大半。他回拥着米罗,没好气的道:
“欢迎回来。”
然后,他一把推开米罗,扭头就往自己的房间走。
“太晚了,我先去睡了。”
“晚安。”
米罗站在那里向他问候,费伊也应到:
“晚安,米罗。”
米罗看着他合上房间门,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这感觉并不坏——被人关心着的感觉。漫长的夜晚这才刚刚开始,米罗不用睡觉,他正无所事事的坐在客厅里寻思今晚要做些什么。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就开始不受控制,白天和加隆在一起时的片段也纷纷涌入。米罗回想起他说的话,心中的疑虑不免加重了——阳光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真的像加隆说过的那样,会等于慢性自杀?
米罗不确定了,他只记得那位王者对他说:
“你再也不用害怕它了。”
“难道……”
米罗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也在骗我?”
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念头让米罗惴惴不安,他一个人在客厅里踱着步子,数着钟摆的滴答声,整个人却越来越焦躁。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米罗终于忍不住,悄悄的推门而出,消失在墨一般的黑夜中。虽然他非常不喜欢回去那座城堡,但是米罗心里明白,那个黑发绿眸的王一定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相信加隆,还是该相信他。到城堡的距离并不近,不过对米罗来说,这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城堡里没有任何光亮,黑压压的。米罗站在大门前口干舌燥,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高耸的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出来接待他,到让米罗兀自松了口气。他跳着脚,三下两下就沿着回旋的台阶蹦了上去。哈迪斯的卧室门关着,没有任何光线透过来。米罗小心翼翼的贴近那扇有些禁忌意味的雕花木门,正在琢磨下一步要怎么办,房门就被一股力量从里面打开了。
“进来吧。”
黑暗中传来一个温柔而低沉的声音,米罗立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便咬着嘴唇屏息凝神的走进去。黑夜并不会对米罗的视觉带来困扰,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个房间内的每一个细节。哈迪斯也是一样,他正伫立在那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前寻找着什么。
“米罗,刚过了一年多,还不到你必须进餐的时候,怎么?”
米罗关好门背靠着它,不肯再向前一步。
“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是么?”
哈迪斯似乎是笑了,他的嗓音如沐春风:
“真是难得呢,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哼……”
米罗不知怎么,每次和哈迪斯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总是不自觉的别扭起来。哈迪斯让他做什么他偏不那么做,哈迪斯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去试试。如果不是血族之王足够耐心和包容,米罗能完好无缺的活到现在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那个……”
米罗顿了顿,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低着头在心里把那番话颠了好几个个,才终于问到:
“你说我不用再害怕阳光……是……是真的么?”
“嗯?”
哈迪斯显然被米罗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云遮雾罩。他转过身来,坐在茶几旁的一个扶手椅上,看着米罗,奇怪的反问:
“两百年了,我以为你一直都很喜欢在白天出门的,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不……没……”
米罗吞吞吐吐的避开哈迪斯的眼神,小声说:
“没什么……只是今天偶然遇到一个朋友……他说……他说我白天出门的话……是在……是在……”
米罗的手心里不觉捏了把汗,他觉得十分羞臊,最后半句几乎都像是耳语了。
“是在慢性自杀……”
“啊,这样啊。”
哈迪斯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淡淡的一笑,从扶手椅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拉开全部的双层帷幕。卧室内忽然有了微弱的光线,米罗不禁抬起头,一眼就望见哈迪斯那湖水般纯粹的绿眸仿佛带着萤光一样看向自己。米罗身上忽然一阵燥热,他慌忙避开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睛,脸上却是觉得越来越烫了。
“你……”
米罗见他一直不做解释,心里忽然害怕起来,他忍不住质问到:
“难道……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你……你在说谎么?”
“米罗……”
哈迪斯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扭过头去仰望那璀璨的群星,一字一句的说:
“有很多事情,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出于这样的或那样的原因,但是,只要是我告诉你的事情,那就一定是真实的。”
哈迪斯的口气刻板而严肃,却并不让米罗觉得冷漠。他低着头想了想,满腹狐疑的又问:
“那……那我为什么会不惧怕阳光?我不是……我现在不是……”
哈迪斯的唇角优雅的上扬,他在那一片星光中看着独自在门边纠结不清的米罗,柔声道:
“因为你身上有我给你的礼物,它可以保护你免遭阳光的侵害。”
“哎?”
米罗好奇的眨了眨眼,追问到:
“什么礼物?”
哈迪斯神秘的扭回头,不紧不慢的说:
“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哎?”
米罗有些失望,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冲过去揪住哈迪斯问个究竟。如果可能话,米罗还是希望能离他越远越好。
“那……”
米罗开始没问题找问题。
“那城堡里的其他人也都可以在白天出门么?”
“这个么……”
哈迪斯闭起眼睛等了一会儿,才认真的答:
“短时间的话,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可以这样,但是他们会有严重的灼伤反应,而且力量会衰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恢复。艾亚哥斯他们是根本不能这样做的。”
“啊……”
米罗暗暗吃惊,他没想到阳光对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的杀伤力会如此之大,他一直以为这两个人的能力应该比哈迪斯差不到哪里去。现在看来,米罗远远低估了面前这位黑发王者的真正力量。
“那……”
米罗很自然的问了一个孩子气的问题:
“那我呢?难道只是因为有你送的礼物么”
哈迪斯又笑了,他点了下头,略带调侃的口气说:
“米罗,我告诉过你,你算是该隐的直系子孙,你应该充分意识到这个身份背后所蕴含的高贵和与众不同。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把自己和那些经过初拥才变成我们一族的低等人类相提并论。”
“我……”
哈迪斯说得米罗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像哈迪斯说得那样有多么高贵和与众不同。可是米罗忘记了一点,他基本还在延续三百年前当他还是普通人类时的生活习惯和认知,这是其他的血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你呢?哈迪斯,”
米罗的思绪开始有些纷乱,他随口说:
“你明明同样不畏惧阳光,为什么还要整天闷在城堡里?”
哈迪斯先是一愣,而后禁不住愉悦的笑出了声。米罗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嘟囔到:
“笑什么?”
哈迪斯喘了喘气,道:
“米罗,我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多少时光,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我看着它从一片荒野慢慢变成现在的城市,我还有什么必要要出门呢?”
米罗抿紧了嘴唇,有些闷闷不乐,他赌气似的问: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在白天出门?”
哈迪斯的眼神暗了几分,口气也冷静了下来,说:
“米罗,我不希望你过多的暴露在人类的视线中,他们以后会注意到,你的容貌根本不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这才是我所担心的问题。”
这个答案出乎米罗的意料,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迪斯所指的意思。这让他感觉更加难堪,因为在哈迪斯面前,他显得是那么幼稚和无知,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我没有问题了。”
米罗梗着脖子粗声粗气的说:
“我走了。”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拉开房门逃也似的离去。哈迪斯深沉的凝视着那渐渐合上的房门,瞳中不□□露出一丝忧伤。
“王。”
星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一个银色的身影在低声报告:
“真的不用阻止殿下去接触那个狼人么?”
“不用。”
哈迪斯沉稳的摇了下头,道:
“他虽然是个狼人,但他是米罗通往过去的一把钥匙,何况……他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威胁……由着米罗去吧。”
银色的影子行了个礼,道:
“遵命。”
言罢,他就消失在阴影之中。哈迪斯又仰起头去欣赏那绚丽的星空,幽幽长叹:
“米罗……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