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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幕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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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伊的家就在这个城市边缘的贫民窟里。说是家,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用毡毯和木板简单拼凑起来的棚子而已。这简直就是那座奢华古堡的另一个极端,让米罗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米罗先生,请进。”
费伊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他大大方方的把米罗让进那个不大的棚子里,动手给他煮起茶来。毕竟是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地方,费伊的动作也麻利了不少。他先换了身衣裳,到炉子前忙活着,一边还哼起了歌。米罗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由得感叹,这里虽然简陋粗鄙,但被费伊收拾的干净整洁。在床垫的一角还有一小盆金黄色的野花在热烈的绽放。米罗渐渐放松了神经,望着费伊忙碌的身影,打趣道:
“你应该先去洗个澡吧?”
“唔……”
费伊不置可否的支吾了一声,答道:
“不是不想洗,是舍不得洗,水太宝贵了……不过,明天好像会下雨呢。”
费伊咯咯的笑起来,让米罗一阵阵的失神。这个漂亮得不分性别的男孩,顽强得就像那角落里生长的野花一样,尽管身处险恶的环境,却还能这样乐观,让米罗不得不佩服。
“你……一直住在这里么?”
米罗谨慎的挑选问话的方式,怕无意中伤害了费伊。男孩摇了下头,用一个小小的滤网细心的过滤着茶叶。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和母亲一起住在圣保罗大街的公寓里,后来母亲出了意外事故去世,公寓和财产都被拿去抵债,我没有经济来源,就搬到这里了。”
费伊说得很平常,不带任何抱怨的情绪。说完,他还好奇的反问米罗,道:
“米罗先生呢?我感觉……米罗先生是一个很高贵的人呢。”
“我?”
米罗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叹了叹,答:
“我和你差不多,只不过,我从小便是孤儿。”
“哎?”
费伊惊讶的张了张嘴巴,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米罗先生你?感觉不出来……”
说着,他转过身,捧着一个粗瓷茶杯蹭到米罗身前,双手递给他,道:
“这是我自己泡的花茶,米罗先生不嫌弃的话,就尝尝看吧。”
“谢谢。”
米罗礼貌的说着,接过那个茶杯,低头嗅了嗅,一股清新芬芳的气味就席卷了他的鼻腔。那味道仿佛暴雨之后的阳光,让人觉得欣慰和舒畅。
“真不错。”
米罗浅啄了一口,称赞到。费伊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手指,想说些什么,似乎又在踟蹰要不要开口。米罗看他那有些左右为难的样子笑了笑,坦然的道:
“我从小便是孤儿,是师父收养了我……那个时候他说……”
米罗的目光变得扑朔迷离,他哽了哽,继续道:
“我因为患有先天性的血液疾病,所以被父母抛弃……那个时候我并不懂得有父母是什么感觉,但是后来慢慢长大了,觉得师父就像是我的亲人……”
“那后来呢?”
费伊到底还是个孩子,禁不住的追问起来。米罗握着那个茶杯苦笑,低声说:
“后来师父死了,被人谋杀的……我费尽心机想要去复仇,结果一直到今天都未能如愿……”
“唔……”
费伊自己并没有喝茶,他抱着膝盖坐在米罗对面,似懂非懂的说: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米罗先生的么?”
“什么?”
米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盯着费伊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费伊甜甜的笑起来,道:
“米罗先生,我无法帮你复仇,但是至少,我可以做一个安安静静倾听的人。”
米罗不由得有些感动,他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那杯茶,转换了话题:
“那你这些年来,要靠什么维生?”
“这个啊……”
费伊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无奈,他摊摊手,说:
“什么能挣到钱就做什么啊,我眼睛看不见,所以能做的工作很少……迫不得已的时候……迫不得已的时候,这个身体也是可以拿来用的……”
米罗忽然觉得心疼,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这个男孩,让他能如此泰然的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你……”
米罗脑子里有些乱,他缓了缓,才问: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唔……是啊……”
费伊有些怅惘,他仰头向上望着,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的说:
“我希望将来自己可以成为一名歌唱家呢……我喜欢音乐,我想要能够毫无顾虑的歌唱……不过……”
费伊叹了口气,很实际的说:
“音乐学校的学费都是天文数字,我恐怕是上不了的……不过,以后就是能在酒馆中做个即兴的歌手也很好啊。”
米罗现在才恍然醒悟这个男孩为什么会如此吸引自己的目光,因为他身上有着米罗所缺少的坚忍。米罗的性格太过刚烈与倔强,他的世界爱憎分明,非黑即白,他无法容忍自己和杀害他师父的凶手同流合污,甚至根本就不愿意去稍稍深入思考,究竟谁对谁错。
“米罗先生?”
费伊等了半晌没有听到米罗回复,便开口叫了一声。米罗猛然回过神,轻咳了一声,问:
“十年之后,你还会怀有同样的梦想么?”
“嗯,会的!”
费伊笑弯了眼睛,坚定的说:
“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人听,我都想要去唱。”
米罗默默的笑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在羡慕着这个男孩的。
“那么,我就先来帮你一把吧。”
米罗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费伊的头,微笑道:
“搬去我那里住,我送你去最好的音乐学校。”
费伊傻在原地,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米罗等了足有一刻钟,费伊才颤抖着问:
“米罗先生,您可不要开我的玩笑啊……我……我什么都无法回报您啊……”
“怎么没有?”
米罗意味深长的提醒到:
“你不是答应我,要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么?”
“啊……这……”
费伊顿时羞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米罗站起身,拉着他的手说: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的这个许诺,可以持续一生的时间。”
费伊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好容易才叫出声音:
“米罗先生,我会做到的!”
米罗见他那激动不已的样子,心中也愉悦起来。他上前一步抱起费伊,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那么,回家回家,先洗个澡再说。”
两个人此刻也许都不会参透,正是这一夜的相遇,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轨迹。
一年以后,费伊已经是玛利亚音乐学院最出类拔萃的学生了,年仅十四岁的他轻松的包揽了大大小小歌唱比赛的头等奖,再加上那如女神一般艳丽的容貌和能充分激起人们同情心的失明双目,费伊很快就成了大街小巷的热门人物。
“啊,米罗,早餐我做好了,快来吃吧。”
费伊系着围裙在厨房里跑来跑去,米罗正从楼上的卧室下来。这段时间以来,费伊逐渐了解到米罗很少休息。他似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在工作,或是看书,或是自己打磨一些匕首短刀。费伊起初还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不过米罗的精力完全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费伊渐渐也就习惯了。
“好的。”
米罗伸了个懒腰走下楼梯,他一直没有告诉费伊,其实他并不需要吃这么多食物,这些对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不过,米罗暂时不想告诉费伊这件事情,就算冲着费伊的那份热心,他也会想办法解决掉这些食物的。
当——当——当——
“啊啊……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费伊听到墙上的挂钟发出的报时声,立刻跳着脚满地乱窜,一把扯了围裙背起挎包就往外冲,边跑边喊:
“我上学去了!”
“慢走~”
米罗在后面笑呵呵的答,等看着费伊出了正门,他才坐下来,干咳一声,唤道:
“刻耳柏洛斯。”
米罗身旁立刻现出一只比黑熊还要大上一圈的三头犬,他指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早餐,命令道:
“吃掉。”
刻耳柏洛斯中间的那个头恭敬的应到:
“是,米罗大人。”
不过,它左边的那个头立刻发起了牢骚:
“我不吃鸡蛋我不吃鸡蛋!”
右边的那个头则忧郁的闷哼到:
“我可以要那个培根么?”
米罗捏了捏额头,这样的争吵两百年间他已经经历了无数多次,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哈迪斯把刻耳柏洛斯送给他当守护兽的时候,就是为了要让他时不时的能头疼一下。三个硕大的睚眦欲裂的猎犬头争吵了一会儿,才决定中间的吃鸡蛋,右边的吃培根,左边的吃面包,米罗只负责喝伯爵茶。刻耳柏洛斯只花了不到五秒就解决了米罗的早餐,中间那个头用舌头舔了舔嘴巴四周,礼貌的说:
“米罗大人,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城堡了。”
米罗偏过头,懒洋洋的哼了一声。
“我不想回去。”
右边那个头十分忧伤的低声说:
“可是,王很想念大人。”
左边的头打了个呵欠,凶巴巴的道:
“让他想,才过了一年而已,再过一百年回去也不迟!”
中间的头看着米罗,等了一会儿,才又道:
“米罗大人,你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么?”
米罗低着头没理会刻耳柏洛斯,三头犬自讨没趣,右边的头竟呜呜的啜泣起来。
“我并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
米罗抬手安抚性的摸了摸刻耳柏洛斯右边的头,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只是介怀变成这种身份的起因……”
“嗷唔~~”
刻耳柏洛斯右边的头趁机撒娇,逮住米罗的手不停的蹭。
“何况……我也想等费伊再长大一些……”
“米罗大人,”
中间的那个头劝到:
“你或许可以偶尔回去和王小聚片刻……昨天修普诺斯大人来信,说王最近的情绪不大好。”
米罗还没说什么,刻耳柏洛斯左边的头突然仰天大笑。米罗一时沉默,他不是不明白修普诺斯的意思,但是,他从心底往外的抵触那座城堡,以及那座城堡的主人。
“我知道了。”
米罗冷淡下来,用手戳了戳刻耳柏洛斯左边的头,说:
“以后没有十万火急的消息,不要告诉我。”
中间的头沉吟片刻,才低着头,道:
“是,米罗大人。”
言罢,刻耳柏洛斯的身形逐渐消失在空气中。米罗拖着腮在餐桌前呆坐良久,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戴了顶帽子出门去了。他走过附近店铺繁多的一条街道,快到中午了,街上熙熙攘攘,马车不断的从米罗身边经过。他不紧不慢的走着,像是在享受那正午的骄阳。
——如果他知道,又会发怒了。
米罗冷不防冒出这个念头,他自嘲的笑了笑,真不知道该对自己的这种特殊体质作何感想。一时思绪万千,米罗就沿着街道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再抬头时,已经到了一个僻静而荒芜的墓园。这仿佛是他身体自动记忆的一个地方,无论何时何地,他的双腿总是能带他回到这里。米罗觉得,也许这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那些能安详的沉睡在大地怀抱中的人,有时真叫他嫉妒的眼红。
“撒加……”
米罗伫立在那唯一一个熟悉的墓碑前,手指又一次摩挲着那冰冷的黑色石碑。
“对不起……”
米罗慢慢蹲下身来,望着那石碑上残缺不全的名字,艰难的笑道:
“我杀不了他……”
他眼角微热,视线有些模糊。
“可是他说你……”
米罗顿了顿,将信将疑的轻声道:
“他说你骗了我……从头到尾,一直都在骗我……”
“如果是撒加那个假仁假义的家伙的话,”
米罗耳边突然炸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略带嘲讽的说:
“我丝毫不怀疑他一直都在骗你。米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把他的屁话当神典一样贯彻。”
米罗只觉得浑身骤然冻结,他盯着墓碑没敢转回头,难以置信的念出一个名字:
“加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