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一百零三章 与尔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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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毕人散。郭先生对赢兰等人十分喜爱，反复询问是否要下榻此地。赢兰忙不迭地拒绝了。
郭先生见她态度坚决，很是失望，送客到门口，等着小厮将他们的马牵来。
一声尖响忽然划破夜空，像是哨子。
赢兰扭头望去，一点星火扶摇直上，接着散开满天星。
她对于民间之事了解只停留在纸上，其实不太晓得到底何时该放，何时不该放烟花。这一点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接一个烟花绽放开来，色彩斑斓，七彩如幻。
这里的烟花其实不过尔尔，自然比不得皇宫的堆金溅银，满目繁华。宁王见她目不转睛，失笑道：“这么喜欢？以前怎么不见你看得这么专注？”
赢兰赧然一笑，目光随意扫到了一角，顿时一滞。
宁王何等明察秋毫，问道：“小宝，怎么了？”
赢兰一只手捂住了胸膛，有些茫然地晃了晃脑袋，换了姿势抱着不侵，又掐了一把自己。不侵被她的动作惊扰，疑惑地摇了摇尾巴，颜色不一的眼睛奇怪地看着她。
她没有喝醉，她是清醒的，她所看见的并非错觉。赢兰后退了一步，喃喃了一句，宁王没有听清，正欲问她究竟，她已经跳起来，大声道：“叔！我要去更衣！”
宁王和秦王都被她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唬得一愣。
郭先生连忙道：“女公子，我宅邸里……”
“我之前去过一个叫‘齿爵堂’的女偃就很好又干净又整洁我很喜欢我现在就过去……”赢兰连珠串一样地说完，像只小兔子似的冲了出去。
郭先生目送她的背影，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老夫见女公子才貌双全，不让须眉，原来也有这般赤子之心。”
宁王道：“她就是个小孩子。”
秦王道：“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他们彼此对视。宁王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烟花爆炸的声音在耳边依旧此起彼伏，一时明灭，洒落漫天火树银花。
她在奔跑，拼尽全力地奔跑，心跳快得几乎像是要爆炸的烟花。
斜阳深深，芳草无情，多少蓬莱旧事不过空回首一场。可他并不是空的，她看见了他，她是真的看见了他，并不是一场虚幻大梦。她穿过来往不息的人流，惘然而焦虑地搜寻着那个影子。然后她的视线停下。
那只是一个背影。如林下之风，萧萧而不可攀。
人潮拥挤，可是她依旧一眼就能认出，绝不会错。
她轻唤道：“阿良。”
极微小的一声，转瞬便被嬉闹喧哗声淹没。正如那一日承乾万里碧草上的风烟。
那时她看着他的背影，甚至并不祈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可他还是听见了。然后，回头。
微蓝的眸子弯起来，仿佛泛了水光，凝露如洗。他唤道：阿姒。
断霞散彩，残阳倒影——那一天一地，都曾在她眼前倏然化去，唯有他的回眸，才是真切的，才是动容的。
烟火如梦幻空花，开与谢同样迅捷，不过交睫的短短一瞬。几番明灭，他始终并未回头，逐渐远去。
赢兰深深地垂下了头。
是她看错了，一定是这样。诸良还在穆南未归，他怎么会到京畿，他怎么会来环踞？
他——他若是回来，怎么会不告诉她？
她神思不定，手下没了轻重，不侵被她抱得狠了，呜呜哀鸣，她也浑然不觉。不侵左右扭动，两爪用力一抓，赢兰吃痛松开了手臂，那雪白的小东西落到地上，跑了几步。
赢兰惊道：“有狐！快回来，有狐！有狐！”
不侵回看了她一眼，便溜到人群之中，再不见踪迹。
赢兰怔了许久，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不侵虽然早被磨牙削甲，毕竟是兽类，爪子依旧锋锐，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她的衣袖，洇出几道血痕。她连气都生不起来，暗道：自作孽，不可活。有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想到当时所思，她便不由苦笑，神情恍惚，忘了外界。
直到一只不轨的手将她的神智拉回。
赢兰确实是发呆发傻了，否则一般人等对她有恶意，她早便察觉，有备无患。可这次却是待那人触到她身上，她才猛然惊醒，直接手肘朝后，用力猛击。对方惨呼了一声，松开手，却有更多的手向她抓过去。赢兰并不回头，一边以掌为刀，向下敲去，折断其中一人的手骨，另一边直接拔出发间金钗，一个回身便向另一人的眼眶戳过去。
那人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呼，却被烟花之声盖了过去。
赢兰暂时得脱，毫不恋战地往回跑。一切不过短短一瞬，兔起鹘落，甚至连一朵烟花都尚未谢尽。
受伤的三人叫苦不迭，其余等人为她突然爆发的凶悍所慑，一时都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再追。
苟熹扯着嗓子道：“你们都傻了么？她才一个黄毛丫头，你们这么多人还搞不定？这里可是本大爷的地盘！快点，快点给我追上去！”
众人赶紧追上去。
赢兰左拐右拐，都没能甩掉这群人，感觉倒是离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她咬了咬牙，心中暗悔。这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当街动手，肆无忌惮，周围人居然也没有谁来劝阻，显然是条地头蛇，她是连呼救都无法了。
她之前是昏了头，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现在想回去都找不到路。更糟糕的是，她知道以宁王秉性，出门一贯只带一个暗卫，譬如乔媸，譬如方无碍。在他的念想里，自己必定与他形影不离，也无需多带人手。
现在宁王和秦王在一起，除了皇帝，这天下人加起来也没有他俩贵重，她又找了个那么尴尬的理由，暗卫自然分身不及。
赢兰先前为了寻找诸良，一阵狂奔，现在又被一群大男人在自己不熟悉的道路上追着跑了半天，心下难免有几分惊惧，更加消耗，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她朝右一拐，往前奔了几步，却发现前头是一条死巷子。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这些人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居然这么能打，还这么能跑，追得也是精疲力竭，差点就要放弃。没想到天助他们，居然将她逼上了绝境，一时忘却疲惫，个个都十分精神。
苟熹是个标准的书生，不晓麦黍，不知刀剑，哪里能和赢兰这种自幼在校场苦练兵马功夫的比。他追到半途就没了力气，还是靠两三人一起将他抬过去的。他喘着粗气，来到暗巷里，嘿嘿一笑，说道：“小贱人，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儊月真宗、虢国公主、我白显之……甚至还有我贺川太祖的姊姊！你当你是什么货色，也是你配说得起的么！”
赢兰道：“她们都是一时人杰，仰望者众，我不太确定我配不配，但我很确定你不配。”
苟熹面容扭曲道：“你这贱人真是不知好歹，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耍嘴皮子功夫。”
赢兰接受现状后，很快平心静气，说道：“这环踞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过是多住了几个四夷使节，就敢这么大摇大摆，触犯我儊月大律吗？难道这里还成了你们的国中之国？”
苟熹怒指着她，喝道：“大胆！竟敢称‘四夷’……”他见赢兰面容平静，连喘了好几声才平复下来，狞笑着，“也罢，你嘴上功夫好，我也就代贺川男儿好好尝一尝你的滋味。我这辈子还没上过你这么漂亮的，希望你这上下两张嘴可别叫我失望。”
赢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腕子，忽然有些后悔摘掉了皇贵妃赐给她的金钏。但是她又拼命摇头，认定自己不能这么软弱。
叔说得并没错。无论什么情况，都千万不要寻短见。自尽以全节都是蠢话。没死的时候保不住的东西，人死如灯灭，指望死后再保就更可笑了。
遇到大难，第一反应是寻死——这不是气节，而是懦弱。
是不想承受伤痛，将悲哀自私推却给生者的懦弱。
思考很容易，不过短短流光。赢兰屏住呼吸，散开自己的发髻，抽出最后一根金簪。
苟熹冷笑道：“怎么，你现在倒是想要自尽，懂得守贞大义了？”
赢兰亦是冷笑，说道：“自尽？我活得好好的，为何要自尽？我死在这里，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尸体还不是照旧要落到你手里被糟蹋。我家人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我若是还有一条命，无论如何对他们都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苟熹义正言辞道：“简直一派胡言。你贪生怕死，不知好恶，想法奸邪，居然还敢为自己找出这么多理由，真是毫无廉耻！”
赢兰差点给他的卑鄙下流逗笑了，说道：“你确定是我毫无廉耻？你知道廉耻这两个字怎么写的？”
苟熹不再理她，挥了挥手，说道：“手脚打断都没关系，那张小脸蛋可千万别伤着了。”
众人渐渐拥了上来。
赢兰手持金簪，眼底透出一痕森冷的煞气。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与尔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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