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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断章(2)——赵祁 ...

  •   我并不相信“命中注定”这种说法,直到我遇到阿治。
      恰好在那一刻爆掉的自行车后胎,恰好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那个修车摊,恰好端坐在一堆材料间却安然怡得地看着小说的人,还有恰好踢中他捧在手上的书的那一脚,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事先设计好的,仅为着那一刻,他扬起头我看清那双眼的那一刻。那是一泓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明亮而又狡黠。他说,修车的也是人。
      我惊异于我的眼力,因为就在那本书着地的一瞬,我看见了印在上面的“起点文学社”的标志,更巧的是我知道我有位高中同学在那里任副部长,于是我顺利地拿到了他的资料。他姓文名治,历史系的,与我同级。照片上的他依旧眼眸清澈,通透得能将人吸进去,却又闪烁着狡黠的光。
      我开始偷偷地跟着他,远远地坐在一侧看着他,看着他读小说,吃零食,听音乐。他很喜欢读小说,金庸啊,古龙啊,有时也会看一些其它的,例如海明威、张爱铃、余华……但他应该是一个武侠迷,因为他手里每天至少会有一本武侠小说。他很喜欢找一些僻静的地方坐下来看书,比如荷花池旁,花坛前或者柏树林里,静静地打开小说,专注地读上几个小时。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精灵,漂亮而伶俐,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而我却一天天地深陷不可自拔。
      我在超市外再次遇到了他,我忍不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对他说我喜欢他。那天特意送给他的那张书签并不是随手拿的,我知道,他还是个米老鼠迷。
      阿治也许并不爱我,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与看别人的并没有多大的分别,但我并不介意,因为他也不曾爱上其它任何一个人,而我却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只是这一点已足以让我满足。看着他撅起嘴向我撒娇,看着他吃甜食时的一脸沉醉,看着他捉弄人时狡黠的目光……我知道,那一刻他是属于我的,那些记忆是只属于他跟我的,我觉得我是幸福的。

      大二刚开学不久,在一场的足球赛上我扭伤了脚踝,他拉着我去了他的寑室。小小的二人间宿舍,他的室友不在。他爬上床翻出一瓶跌打酒,指着我受伤的脚,“丢上来。”
      他双手粘满药酒,在我的脚踝处划着圈,搓着,揉捏着,动作有些生涩和笨拙。
      他说,这里他家里的祖传秘药,涂的时候可能不太舒服,但效果绝对一流。
      他冲我微笑,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宠溺味儿,我情不自禁地迎上去吻了他。与此同时,门开了,彭宇立在门口,看着正在接吻的我们,微微一愣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胖子!”阿治抢上去推开门,彭宇依旧立在门外,他看着阿治笑,却笑得一脸尴尬,“这种事我不是不能接受,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说完他转身冲下了楼。
      阿治回过身来看向我,依旧微笑,“呵,他走了。”
      我走上前,抱住他,他在我怀里显得如此瘦弱,他是倔强的,蛮横的却也是瘦弱的。那一刻,我想我也许应该离开阿治的,因为我,他也许会被嘲笑,也许会失去朋友,甚至不被亲人谅解,更何况从一开始便是我在缠着他,也许他根本不曾爱上我。但是我舍不得阿治,我舍不得他,我舍不得放手。他对我而言,像是黑夜中的一个精灵,全身散发着耀眼光辉的精灵,我想把他紧紧地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我不能失去他。
      两天后,我见到了钟倩。她穿着一袭纯白色长裙,腰上斜系着一条棕色的绸带,黄色镶边的,缀着一串串的铃铛。她站在我们学院的大门外,有男生冲她吹口号,但她的眼睛只锁在了我的脸上。
      “你和蚊子的事儿我听胖子说了。”一到水吧坐下,她便开门见山地说。
      她点了一支女士烟,细长的,闻起来没什么味道。“我是彭宇就是胖子的女朋友。你们的事他暂时有些接受不了,我虽然觉得没什么,但还是有点担心,所以来问问。”她微微一顿,两眼直直地瞪着我,“你要是只想玩玩就别找上蚊子,你别看他整天笑呵呵的,跟没事儿人似的,但这种游戏他玩不起!”
      我笑了,“我不是玩,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喜欢他啥啊?”钟倩悠悠地吸了一口,“他就模样儿中看一点,嘴巴又恶又臭,性子也不好,更没啥恋爱经验,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虽不少,但他跟蜻蜓点水似的。”
      我看着她一脸不屑,呵呵地傻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他啥都好,他做啥我都喜欢。”
      钟倩盯着我的眼睛盯了好一阵子,含着烟咧嘴一笑,“你喜欢就行,我没啥意见。不过哪天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蚊子的事儿,我钟倩第一个跳出来砍了你!”
      她捻熄烟,冲我潇洒地一挥手,“拜了。”转身间留下一串铃铛叮咚的声音。
      我有些羡慕阿治,羡慕阿治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但我想我也同样值得羡慕,因为我身边有阿治。
      我并不想离开阿治,真的不想,但在那里等着我的是我的父母,那是我四年前就已许下的承诺。更重要的是,我想得到他们的认可,我希望我和阿治的这段关系能得到他们的祝福,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们也能爱阿治。那天早上我在盛满栀子花香的房间里吻了阿治的额头,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那个我们一起相处了2年多的房间。我曾经想过像彭宇和钟倩那样,和阿治一起,在同一张桌子前一起吃饭,靠在同一张沙发里看电视看到深夜,然后相拥而眠。可惜阿治并没有答应。
      我也许再也不能回去了,阿治也可能会爱上别人,我看着那个在视野里逐渐被抛遗的城市,鼻子酸胀。我开始恨自己,我开始后悔,恨自己的迂腐,后悔自己执著于的那些所谓的承诺,说什么在能够决定自己人生之前需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鬼话,和阿治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阿治,我想要的只有阿治而已。

      在异国的机场我没有见到我的父母,来接机的是一位年青的金发女郎,她说她叫阿加莎,是父亲实验室里的一个助手,父亲和母亲都因为实验关系分不了身,所以拜托她来接机。
      她开着车把我送到“家”,那是一幢面积极大的二层别墅。我被带到了二层一个角落里的房间,很明显是刚刚重新装修过的,床、书桌、衣柜、电脑、电视……一应俱全,最吸引我的还是插在书桌上的花瓶里的那束盛开着的栀子花。阿加莎跟我说,为了布置这个房间,他们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壁纸的窗帘还是她帮忙选的。
      我步向窗边,拉起那袭蓝色缀花窗帘,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幕壮阔的海景:苍白的天空无力地搭下,沉入在了海的尽头,巨大的海浪撞上崖边的岩石,化作一堆碎玉,微咸的海风拂面,潮湿中夹杂的是浓浓的腥味……那是我头一次见到海,新鲜之余却是严重的不适应。
      那晚他们没有回来,阿加莎照顾着我的起居。我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想着阿治那双清澈的眼睛,想着那迎了满屋的栀子花香,想着我滴在他肩头的泪,我没能安睡。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算好时差,给阿治打了电话,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我有了想哭的冲动,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他,我怎么会舍得。挂断前的一刻,我对他说:“阿治,别爱上别人了。”他说:“尽量吧。”那个我曾经用过的词。
      第三天的下午,父亲回来了,他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爱我的。他打电话给母亲,把她从实验室拉了回来,然后我们三个人终于在同一张桌子前吃了一顿饭。母亲看着我,止不住地落泪,父亲抚着她的背安慰她,但他的眼角分明也泛着泪光。我走上去吻了母亲的脸颊,她惊愕地看着我,更是泪如雨下。
      由于父亲的关系,我进入了他们研究所的附属大学。入学测试和面试虽然繁锁,但最终都顺利通过了,紧接着我接到了我的研究课题,仍然与核能有关,只是有很大一部份是涉及数学算法方面的内容。难度不小,要完成我必须再恶补一些物理和计算机方面的知识,但是我有信心,而且要他们接受阿治,我想让他们首先认可我的能力也是必要的。
      我开始泡在实验室里,泡在电脑前,时间被排得满满的,唯有利用仅有的那点午休时间给阿治打电话,每当阿治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头响起时,我总觉得无比幸福。
      阿治总会在电话的那一端向我描述那一天里他遇到的人与事,他的声音是明朗的,欢快的,我仿佛可以看到他翻动的嘴唇,挂满嘴角鼻前和眉稍的笑意,还有眼眸里流动的那丝狡黠……
      再一次和父母同桌吃饭的时候,我拿出了阿治的照片,我说我深爱着这个男孩。母亲震惊地看着我,无措地钻进了房间,父亲叹了口气,也跟着进了房间。然后我听见了母亲在屋内低泣的声音和父亲一边安慰她一边叹息的声音。
      那天之后再没有人提起阿治的事,他们依然如一往地忙碌着,而我继续泡着我的实验室,直到父亲因胃穿孔进了医院。阿加莎告诉我,他连续一周没认真吃饭,结果在室验室突然吐血了,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在医院看到了他,面色苍白地坐在病床上,输着葡萄糖,身前摆着电脑和一堆资料。
      “这样值吗?”我问他。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继续埋头于他的工作。
      我探出手合上了他眼前的笔记本电脑,瞪着他,“你这么拼命到底为什么啊?!这个世界是因为你的实验才转的吗?你以为你是神仙吗?可以改变世界,改变社会?就算你的这些实验成功了,人类还不是这样活?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我,不以为然地笑起来,笑得像个孩子,“阿祁你说错了哦,是有意义的,就算真的没有意义,这些也是需要有人来做的,不是吗?只不过刚好在做的人是我而已。事实上我们的确是在改变这个世界,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很多人共同的努力。这个社会任何一个巨大的转变都是从最初的一点点积累而成的。就拿‘电’来说,从最初的富兰克林发现了电,到安迪生发明了电灯,然后安培等人一起发现和总结出了电磁感应的原理,还有人设计了发电站和电缆传输,甚至串并联的方式,以及导体和绝缘体的应用,都是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花了无数的心血才完成了我们现在能自由使用的供电系统的啊。”他直视着我的眼眸,眼神里流露出的宽慰与自信,“虽然我们现在做的事并不起眼,但我相信它一定会有它的价值的,哪怕这个价值可能要到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才看得到。阿祁,我不是神仙,我没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而且我现在做的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哪怕只是一丁点,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怕有一丁点对后面的人来说是有用的,那便是有意义的。但即使是一丁点,也可能要花上一辈子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完成,我不知道我的一辈子会有多长,我只是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竭尽所能。”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骄傲,为有这样的父亲,为被这样的父亲爱着。一瞬间,我更加强烈地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对我的认可,对阿治的认可,我希望父亲也能将爱分给阿治,我希望着我爱的人也能得到他的爱。
      我望着父亲,声音哽咽,“也许这样说对您有些不敬,但我真的希望您能爱阿治,就像热爱您的事业一样地爱他。”

      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我独自一人在研究所的咖啡厅里饮着咖啡,我并不爱喝咖啡,但有时会想尝尝它的味道。
      父亲走了进来,他在我对面坐下,“怎么,不顺利?”
      “是啊,”我点点头,“有几个问题有点棘手,脑子里乱乱的,我想出来透透气会好一点。”
      他笑着说:“不用逼着自己太紧,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实在解决不了的,你也可以和我商量,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坐上15分钟。”
      他招手想点一杯咖啡,我阻止了他,“给他一杯牛奶。”
      “注意你的胃!”我瞪了他一眼。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冲我一笑,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牛奶时,他突然说:“阿治,那个孩子是叫阿治吧?”
      我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其实你跟那个男孩的事,我和你母亲一直有在想。”他看着我,神情略带伤感,“你母亲为这事还哭过好几次,她总觉得是因为她的关系,她觉得对不起你……”
      我垂下头,“不,是我的错。”
      “不,”他摇摇头,“你没有错,爱一个人没有错。其实关于同性恋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我身边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他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我苦笑。
      “阿祁啊,”他缓缓地说,“你跟那孩子事,我们并不反对,不过我们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来接受。”
      我扬起头,难以致信地瞪着他。
      后者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只要你快乐就好,我们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所以无论怎样,我和你母亲都会尊重你的决定。”他温柔地看着我,“可以的话,我们想见见那孩子。如果他愿意,你可以接他过来和我们同住,你放心,我和你母亲都会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这边比较闷想回国的话,我也不反对。但回去之前你得把手上的课题完成,从这里毕业,我不希望听到别人说我儿子是个有始无终的人。”他握着我放在桌上的手,我看着他,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着转。
      “对了,你们有没告诉他的父母你们的关系?”他笑着问。
      我摇摇头。
      他鼓励似地一拍我的手,“去告诉他们吧,如果遇到什么阻滞,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去说,我相信每个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幸福。”
      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了下来,跌在咖啡杯里,再高高地跃起。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地幸运,能拥有这样的父母,能拥有像彭宇和钟倩这样的朋友,能拥有宠爱着我并把我一手带大的奶奶,还有,能拥有阿治。我想我应该去感谢他们,用上一生的时间去答谢他们,感谢他们的存在,感谢他们的理解还有爱,感谢他们令我生活的世界是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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