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往天堂的邮件》阡陌之瑞

3、白鸽（下）——飞翔的白鸽

　　月末，最后一天了，洛克正式工作的第一天。

　　洛克带着稍许的兴奋与忐忑，内线电话里，冷然的秘书小姐已经交代会在下午教授他如何完成投递发往天堂的信件了。而现在多余的时间，还是需要在办公室中删选着信件。不过洛克轻松极了，他自信今天不会有多余的请求者。毕竟，大家都是知道公司的规则的，一月一次的机会显得如此珍贵，他们巴不得早早地发送自己的请求，又怎会拖拖踏踏地直至最后一日呢？

　　况且今日的天气，洛克摇摇头望向窗外，大雨磅礴，甚至时而还有雷电夹杂着。如此声势浩大的雨点交响曲，怕是大家都会安心蜗居在家中的吧？对了，但愿天堂不要下雨呢，洛克挑眉如此想着，继续打理着自己的行头。

　　一个月不到一天的工作，洛克熟练地掌握了如何装扮自己。发胶用得熟练极了，不会如同第一次时荒唐地耗费了近乎半瓶的发胶。至于衣着、皮鞋，也是如此。不过今天他显然慎重多了，是啊，没准在天堂能够见到上帝呢。其实洛克是无神论者，否则此前的生命里他就会懂得如何更珍爱自己一些。摇铃莫名地响起，那是有来客的暗示。该死的，会是谁呢？

　　无论如何，洛克只能嫌恶地回到了办公桌前，露出已经略带虚假和敷衍的笑容，拉起了铃铛。门悄然开启，洛克竟是没有看到访客。定睛发现原来是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女孩，睁大着双眼打量着办公桌前的自己。不过才到门把高度的小姑娘，对洛克露出羞涩的笑容，洛克那生硬的笑容瞬间崩塌，输得一败涂地。

　　“请坐。”洛克侧着头，指了指沙发，几乎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才能表现得亲切一些。毕竟，在赌场里搏命的赌徒，习惯了狂妄、癫狂、痴迷的表情，别无其他。然而女孩依旧定定地站在了那里，洛克知道那是女孩生怕弄脏了精致的白色沙发。

　　莫名的，洛克也是站了起来，不自觉地来到了小女孩的面前，蹲了下来，与她同高。“你想把信件寄给谁？”他低声说道，声音中的温柔连自己都感到诧异。

　　“小姐姐，”小女孩甜甜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悦耳，却掩不住其中的哀愁。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继续补充道，“邻居家的小姐姐，她……去了天堂。”洛克几乎看到小女孩做出了“死”字的口型，但又瞬间改为了“天堂”的说法。当然，怕是没有人乐意接受死亡的说法，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洛克甚至不想去问及此中的缘由，因为他几乎已经肯定了，那会是一个充满情谊，而且悲伤的故事。“那么，你的信件呢？”洛克温柔似水地发问，甚至主动伸出了那张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这样做，仿佛是他更希望寄出信件一般。女孩灿烂地笑了，宛若雨后天晴的第一缕阳光，交出了自己的信件——一根羽毛，那是白鸽的羽翼。洛克眉头一动，呵，还真是契合我们公司的宗旨呢。女孩放心地交下了自己的信件转而蹦蹦跳跳地走了，离别前，她还送给了洛克一个珍贵的胸针。胸针是一个白鸽，衔着一封信件。洛克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羽翼和胸针，轻松地笑了，不是红包，也不是贿赂，而是礼物呢。这是洛克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的滋味，或许本来他会在寄出信件后离开公司，只是现在，他已然改变了心意。

　　午饭过后，秘书小姐如约出现，一如既往的冷艳。她沉声带着整装待发的洛克来到了电梯前，洛克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他的想象之中，秘书小姐或许会带他来到露台上，然后狠心地将他推了下去，发往天堂。洛克挑眉望向秘书小姐，这里已经是顶楼了不是么？秘书小姐按动着按钮，洛克这才恍然发现在月末这天，电梯上竟然奇妙出现了一个白鸽衔着信件的按钮。顷刻，电梯的大门已然开启，秘书小姐发出了毫无情感的指令：“会有接待在天堂等你的，放心去吧。”然后不由分说的将洛克推进了电梯里去，电梯极速上升，洛克感到一阵晕眩。

　　电梯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一片敞亮开阔的天地出现在洛克的眼前。一个漂亮且熟悉的女子出现在洛克的面前，姣好的身段、与秘书小姐极为相似的容貌，却是热情极了的。洛克飘飘忽忽的，心中暗叹这里果然是天堂。被秘书小姐牵着手走入了天堂的尽头，无数的浮云漂浮着，穿过洛克的脸庞。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置身云端。暖色调的天堂很是漂亮，近乎不能用洛克那粗俗鄙陋的言语来描绘形容。而在尽头那里，焦急等待着的，是一个个有些飘忽的身影。很轻易就能分辨洛克与他们的不同，洛克有一种别样的神采，而他们都是单薄和苍茫的呢。

　　　　洛克是有些许忐忑的，同时带着敬畏。死者为大，这群人生前做尽了好事，却多是带着遗憾离开。洛克沉思着，或许此次离开后，对生命的意义，也会有新的理解吧。当然了，比较无奈的事实是——曾经的洛克不曾对生命有过任何的理解。

　　看到洛克的到来，他们原本无神失焦的眼睛瞬间放出了夺目的光芒来。他们对洛克而言是陌生的，却也是熟悉的。虽然洛克已经记不清楚曾经那些请求者的描述了，但每每望见那些死者渴求的目光，他都能精妙地将他们和他们的故事联系起来。很神奇不是么？就如他现在已经认出了那个满脸油水和富态的男人的结发妻子，苍白的脸、枯萎的发、暗紫色的唇，和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只是她的眼睛里正放出一点点夺目的光来，怕是急切地在等候着挚爱的情人那一句“对不起”吧？洛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可是这唯一的机会和铁一般的规则啊，对不起，他在心中悄然地说出了那句道歉。

　　洛克急切地找寻着那个女孩口中“小姐姐”的身影，然而老天仿佛要折磨他一般，愣是让他瞧遍了所有的人。这是一种折磨吧？他们一个个凄惨的故事，以及洛克的无能为力，洛克心中近乎发狂。幸而他终是找到了女孩的小姐姐，也是一个小小的、佝偻着的身影。是的，那个女孩是个驼背，天生的残疾即使来到了天堂也是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洛克迅速隐匿起自己的诧异，定定地望着那个女孩。

　　感受到了洛克的注视，紧紧包围着他的人群自动退散开来。其实他们未尝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呢？自己是无法收到渴望的信件的，他们深知发信者的秉性，凭借这点，已然没有了收信的希望吧。只是他们依旧能带着祝福的笑容，将时间和空间留给洛克与驼背的小女孩，也或许，这就是他们能够来到天堂的理由吧。心存善念，如此简单，但是很多人难以做到。

　　洛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口袋中的白鸽羽翼，毕竟，一封信件不需要背包或是别的。白鸽的羽翼甚至还带着新鲜的露珠，那个小女孩是淋着大雨赶到公司请求寄信的。洛克再一次蹲下身子，与驼背的女孩平行着，女孩的眼神闪闪发亮，流露出与寄信女孩一样的神采。驼背女孩近乎颤抖着接过了羽翼，激动的泪水流淌下来，恰好落在羽翼之上，闪闪发亮，别样动人。

　　驼背女孩将羽翼贴近心口，虽然那里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洛克慌了神，心中泛起别样的滋味。“我天生残疾，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父母将我禁锢在房间里，见不到外面的世界，见不到外面的天空。”驼背女孩闭上眼，睫毛颤抖着，诚然，这是一段痛苦极了的回忆。“是小优从窗户走入了我的世界，她用生动的语句描述着外面的世界，让我向往。”小优？应当是寄信女孩的名字吧，洛克思索着。“她提到了白鸽，让我心动极了，却终究没有机会亲眼瞧见。然而小优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一定会让我看到的，她也终于做到了。”说完，驼背女孩最后的马奇诺防线失守了，泪水如崩堤一样地落下，打湿了白鸽的羽翼，也让洛克手足无措极了。

　　“时间到了哟，邮差先生。”秘书小姐笑吟吟地说，指了指手中的腕表。洛克舔了舔唇，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选择离开。

　　电梯不断地降落，不久，又将见到那个冰一般的秘书小姐了吧？一次送信过程，洛克感慨万千。其实他本不是圣人，却不禁想着要为那些可怜的人们做些什么。如是想着，洛克已经决定继续这份工作，哪怕这也意味着需要在漫长的岁月里，面对无数个虚伪的面容。不过比起最后收信人眼眶中溢满的幸福泪水，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么？

　　走出电梯，洛克恍然发现天空已然放晴，一只白鸽飞过窗户。雨水从屋檐掉落下来，让他不自觉想到驼背女孩晶莹的泪。洛克感到手中握着的东西让自己生疼，呀，是小优送来的白鸽胸针呢。

　　或许此时的洛克还未发现，自己已经真正爱上了这份工作了吧？可那又如何？只要能够将爱与信念传递出来，便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