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瑭九

1、章一.凤凰于飞

　　灰色的天空，总给人一种要垂泪的感觉。偏偏，阴了一天又一天，雨滴却是一颗都没见着。
　　这种天气最容易影响人的心情。林瞳深知这一点，于是只好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绪不要往自己胸腔中阴霾的地方触探。但当然的，他很难做到。
　　林瞳拢了拢风衣的下摆，将自己裹的更紧一些。
　　黑色的短发有些张狂地在迎面扑来的风中舞动，引来几个迎面走来路人的怪异眼神。
　　毕竟，林瞳这种肤色、这种发色和眸色，在这座冰冷的风黎城里实在是很少见。风黎城，一个充斥着机械、玻璃表面的地方，它总是给人一种类似这一天天气的颜色感——灰，现代化的灰，冰冷的灰，毫无生气的灰…
　　想到风黎城的名字，林瞳的内心反而更加躁郁。
　　他曾经跟他现在要去见的那个人开玩笑：
　　“凤骊？你怎么不叫菠萝？”“你才菠萝！”那个瘦瘦小小却生的相当漂亮的男孩立即鼓起包子脸：“难道我们要住在菠萝城吗？”
　　对呀，风黎。
　　所以才会这么容易想到他啊…
　　真是让人分外的抑郁啊…林瞳挠了挠本来就被吹得乱作一团的头发，狠狠瞪了一眼看过来的高个子金发男人，继续加快脚步向目的地走去。
　　凤骊…怎么可能疯了呢？
　　刚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林瞳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一愣，但林瞳随即感觉全身一冷。怎么可能——小骊似乎在两个月前就跟他说过如果自己疯了该怎么办这种话…当时林瞳并没有在意，只当凤骊小孩子心性作祟，哄哄就过去了。而那次，也是这之前林瞳最后一次见凤骊。
　　想想那天，凤骊都挺正常的呀…
　　他们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一部科幻片子，他还请凤骊吃了爆米花喝了可乐；之后凤骊就又小孩子一样地缠着他说些奇怪的话，林瞳轻车熟路地安慰完，凤骊也没有和平时不一样；林瞳送凤骊回家的时候，还问起凤骊的新男友。
　　凤骊是个很古怪的男孩——呃不，已经是男人了。都已经二十六了呢！脸却和十七八岁的时候没有多大不同，本来就生了一张漂亮的脸，于是也更容易让人感觉小骊还是孩子。男人喜欢漂亮男孩也没什么不对，但林瞳见过凤骊的新男友之后就感觉那个人不适合凤骊。倒不是那个男人对凤骊不好，只是觉得那种唯唯诺诺的家伙…怎么能保护得了这种小野猫！
　　聊起那个男人之后，凤骊显得有些烦躁，似乎不喜欢他管这些“私事”。
　　想到这里就觉得生气！
　　什么叫“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了？”！但林瞳仔细一想，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本来也没什么关系的。
　　既不是恋人，也不算什么好朋友，以什么立场来诘问？人家一句“和你有关系么”就能把他驳斥得无言以对。
　　没什么关系还操心——那不是让人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么？虽然…这两个字没准还搭点边…但在别人看来，他林瞳和凤骊顶多算是普通朋友——都没法把家庭问题谈到一起去的那种没什么交情的朋友。
　　就是因为这种沉沉欲坠的联系吧，不然林瞳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疯子急急忙忙从公司赶去那种郊区的小疗养院？
　　毕竟，要生活在风黎城是多么艰辛的一件事，林瞳怎么会不知道。为了生存、为了更优越的条件、为了不被人耻笑…人们无非是为了这些才宁可背负巨大地压力也要在这座灰色的城市继续生存下去。现代化的城市，需要的是高端的人才——过不了几年，这些人就势必要被换下一批，换来更有能力的新人。于是，为了继续在这里生存，他们不得不一直紧绷着神经吗，不断学习着更新更适应风黎城的知识。
　　所以，他们就鲜少有时间去与陌生人接触，甚至与朋友、亲人的交流都很少了。
　　林瞳觉得，那样的生活很悲哀。凤骊听了他的想法之后，居然没有嘲笑，而是认真的看着灰蓝灰蓝的天空，一字一顿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凤骊是个多么狡猾的男孩啊。
　　林瞳停下匆忙的脚步，抬目打量自己的目的地——伫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浅粉到接近肉色的四层欧式疗养院，看上去倒也并不是那么穷酸。楼顶的边角还有纯白色的雕纹，从色泽来看，应该是不久前才刷过。
　　是这里么？
　　林瞳掏出手机揭开键盘锁翻到信息记录，确认地址就是索罗街169号之后，又抬头看了看疗养院的牌子：索罗街169号，洛里伦萨疗养院。
　　应该是了。
　　林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一半，抬起右脚走上洛里伦萨疗养院的两级台阶。
　　疗养院里并不暖和，甚至比外面还要冷，大概是因为屋子里面阴的关系。林瞳不禁打了个冷战。尽管疗养院里面与外面看起来一样崭新，还是让人感觉冷至心底。
　　林瞳把剩下半口气吐在大厅里，然后向尽头是一扇上面是彩色玻璃的窗户的走廊走去。
　　只有第三间房间的门开着，好像是有人的样子。林瞳便扣了扣门，见房间里唯一的一个金色短发的戴眼镜的中年精瘦医生模样的男人扭过头，就问道：“请问，夏洛克医生在么？他给我发信息说他的病人凤骊需要人照顾…”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快速上下打量了林瞳两眼，说道：“我就是。林、瞳先生，是么？”男人的腔调有些生硬，听上去似乎不常念东方人的名字。
　　“对，我是。”林瞳只是回答一句，并没有点头或是什么的。
　　“嗯…您先请坐吧。”夏洛克医生伸伸手示意林瞳在自己桌子前的会客椅坐下。
　　“不，不必了。”林瞳坚持道：“我想看看他——我是说小骊。”
　　医生低低地“嗯”了一声，抬起头尽量真诚地直视林瞳深色的双眸：“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么？林先生和凤骊是…？”
　　“朋友。”林瞳快速地说了一句两个字的谎言。
　　医生微微摇摇头：“啊，我的意思是说，凤骊的父亲去世的很早，母亲也在他患病之后…这孩子很不幸。”其实画外音只是想说：请不要妄图领养一个疯子回家赚钱。
　　林瞳皱了皱眉：“他母亲…怎么了？我们最近都没有联系所以我并不清楚。”
　　“车祸啊。”医生惋惜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医生，实在是…不然的话，本来应该照顾凤骊的…”
　　林瞳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的事我很清楚，只是最近都没有什么联系，我还以为是他讨厌我了，没想到…我想先看看他好么？”
　　“跟我来吧。”医生终于站起身，拾起桌上的一串钥匙，并在林瞳跟他走出房间之后锁上了房门。
　　林瞳看着医生干得快要暴皮的指节分明的手将钥匙扔进白褂子的口袋，心跳似乎变得很明晰。
　　他以为当他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心跳不仅会清晰，还会加速到几乎要奔上美国高速路，但是当他真正看到房间里的凤骊的时候，他却已经忘记去听自己的心跳如何了。
　　凤骊的头发长了，也许是因为没人关心剪头发的原因，他的黑发已经及肩，还有些许乱糟糟的意思。林瞳看着他的腰，心想好像也瘦了不少。
　　“夏洛克医生？你能解释一下小骊怎么会爬到窗台上去么？”林瞳盯着凤骊被窗外的风吹起的发丝，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啊…”医生急忙跑过去，死死拉住穿着病号服的男孩的手用力往回拖，“因为——他的病——就是——那个——林先生能帮帮我么？！”
　　林瞳不耐烦地吐了口气，快步走向外侧装着防护栏的窗户。“小骊！你在搞什么！”林瞳恶狠狠地用力揉乱大男孩的头发，同时伸手去掰下凤骊抓着窗沿的手，再直接一搂将大男孩抱下窗台。“他到底发什么疯！”
　　医生解释说：“他认为自己是一只猫，所以总是想跑出去啊！”
　　所以爬窗台什么的对他来说才很正常么？林瞳将略微挣扎的凤骊放在病床上，凤骊却又要蹿起来，无奈林瞳只得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抚摸凤骊的脑袋。
　　“猫？”林瞳说，“你怎么知道…”
　　这时，大男孩已经不挣扎了，而是很享受似的用鼻尖去顶林瞳的手指，还发出一点呼噜呼噜的声音。
　　“好吧，确实很像…”林瞳无奈，“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两个月之前见他他还很正常。”
　　医生说：“就是这个月的事，他母亲上周五下的葬。我并不清楚他母亲带他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总之那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也就是说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也没有什么好转是么？”林瞳犀利地说，“好吧，我带他回家。有什么手续要办么？”
　　夏洛克医生一惊：“这…不需要慎重考虑一下么？如果确定要带走病人——你必须一直照顾他！”那可是很沉重的负担啊！
　　林瞳凝视把脑袋放在自己手掌下面蹭来蹭去的凤骊，最终认认真真地说：“我很慎重。而且这不正是您的目的么？夏洛克医生？凤骊并不属于疗养院国家拨款的范畴。”
　　被拆穿的医生急忙扭过头，却也无力辩解。
　　但林瞳似乎并不在意这点。
　　“告诉我他需要注意什么，我需要注意什么，还有我要办什么手续。最好我今晚就能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