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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颜空冢(下) ...

  •   五、

      秦安日夜颠倒地买醉,醒了就喝,醉了便睡,浑浑噩噩间梦见了笑醉沙场的热血岁月。
      梦中,执火缨银枪的萧逐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曾是他毕生全部的信仰!
      那样的战神,怎么能甘心当公主禁脔……
      “不对——”混沌多时的秦安“腾”的坐了起来,震惊之余开始尝试回忆当日所有细节,复又思索驸马染疾的传言……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要再见一次萧逐天!
      恰好这时牙叔来传话,说公主寿辰的演出,语魅还是会亲自上场。
      焦灼在等待中慢慢沉淀,秦安再次见到语魅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富贵逼人的华衣,带回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丰厚赏赐。
      如果不是他已经深触到了某些事的真相,他或许还会被她的演技所蒙蔽,或许还会相信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言论。
      风雷十八骑行事一向隐秘,知道猎鹰纹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语魅却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只绣在右侧肩胛的黄金鹰首!而且那日她在将军府哭,绝对不是为了装可怜,如果是做戏,她还可以哭得更加动人……
      “你究竟是谁?”
      “呵,谁?九国第一舞姬,西陵大将军的宠妾语魅啊。不过这个任锌实在古怪,这么多天,莫说进我的房,就是连面都见不着。”
      “为什么见到任锌你会激动得无法自己?还是说你当时看的,根本是任锌身后的萧将军!”他试图从她无懈可击的媚笑中寻到破绽,软下了声音,“告诉我语魅,你混进西陵,跟我是不是同一个目的?”
      语魅就那么敛了笑。
      秦安从来不知道,这个镇日挂着各式笑容的虚伪女人,这个他曾鄙夷不屑的庸俗女人,认真时竟可以这么冷酷。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就凭我能在你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气息!”她曾说过的,成大事者,不计屈辱!
      沉默时,语魅眉间渐渐流露出几丝苦楚。
      “我的阿弟——曾是风雷十八骑之一。”她忽又灼灼直视秦安,“五年前收到他的死讯和萧逐天叛变的消息后,我就发过誓,倾尽我所有一切,也一定要找到萧逐天这个贼人!”
      “将军他不是贼人。”
      “如果不是,风雷十八骑怎么会败?消息又是怎么走漏的!”
      “那日见面时将军眸光呆滞,明显遭人设计已久。当年的罪魁祸首根本另有其人!”
      二人互不相让,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秦安不得不做出妥协。他们虽各执一词,但目的始终是一样的——找出真相,为亡人报仇。
      故而,语魅拿情报出来时亦很痛快。
      原来萧逐天近日病情渐重,服药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而且这种时候,长公主从不让侍卫跟随。
      “明日出演,公主和萧逐天离席独处的时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半晌后,一直沉默的秦安话锋一转:“这事过后,你……有何打算?”
      “你呢?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就没个想娶的姑娘?”
      曾经,有过的。
      萧家上下被斩后,那柔弱得仿佛白梨花的女子,也至此沉疴不起,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他永远记得那年盛夏,那个她带着一身白梨花香气,亲手端给他的梅子汤。他的心酸酸甜甜,好像要化了般,结巴地开口唤“程姑娘”,却被萧逐天敲了一记,要他喊嫂嫂。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那个她,永远都是他无法碰触的。
      远不及眼前人来得鲜活、真实,令他钦佩的同时,心生爱怜……
      “语魅。”秦安犹豫着握上她的手,紧张得手心满是汗,“这事了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六、

      寿宴当日,长公主和驸马悄悄离席时,秦安也带着语魅,小心绕过外围的护卫靠近后院内室。
      而内室屋中,任锌像是久候多时了。
      长公主的声音有些慌:“任锌,怎么办?逐天自上次从你府上回来后,病情更加反复了。”
      “那就再喂药。”
      “不能再加重了!逐天会死的!”
      “你以为等他想起五年前的一切,你我还有活命的余地吗?”任锌冷笑一阵,嗓音透出几分悲凉,“……为了你,就连我的……”
      虽然怀疑过他,秦安没想到真的跟任锌有关。他是谁?当年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就是秦安失神的这一瞬间,语魅突然挣脱他冲了出去,直接撞开了内室的门。
      “将军救命啊——”她夸张地大叫,一下扑到了任锌怀里,却又在转眼间被任锌凶狠的一掌震得飞了出去,横腰撞到书柜上,落地后呕出几大口血。
      任锌好不到哪里去,他心口正插着一把匕首。
      秦安点了公主的穴,钳着萧逐天,冲语魅焦急问:“你怎么样?!”
      语魅像是没听到一样,只对任锌笑靥温柔,缓缓道:“……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将军府见你,我多希望是我认错了,就连刚才,我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五年了,我查了五年,却始终想不到,当年的始作俑者竟会是你。任锌将军?或者我该叫你,程仁心?”
      程仁心?任锌是程仁心?!如果语魅是程仁心的姐姐,那她不就是,不就是……
      秦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程仁心面色忽阴忽晴,魔怔道:“姐?你还活着!可我派去的人为什么说你已经亡故?而且你的样子……”
      “不过是家传的易容术,你我二人都会。阿弟你再想想,为什么你对我明明没有男女之意,却也舍不得见我受辱,会执意帮我一把?这就是血缘——”语魅笑得癫狂,“给你取名仁心,是希望你能做个仁心仁义的男子汉,萧家待你我二人恩重如山,你却做出此等背信弃义的事来!”
      程仁心还想解释,却突然脱力倒地,神色痛苦,四肢颠动不停。
      语魅将他抱在怀里,柔声低哄:“匕首喂了剧毒,不会痛苦太久的。等到了阴曹,一定记得向萧伯母他们请罪,祈求他们原谅……大丈夫敢做敢当,不要再让姐姐失望……”
      “……姐……姐……真的……对不……”
      程仁心终于停止了痛苦的抽搐。
      语魅缓缓起身,走向长公主。
      “当年的事是我阿弟一手所为,萧家六十三条人命,我都算在他头上。现在,我已亲手为萧家人报了仇。”
      长公主感激涕零:“没错!不关我的事!你是程素心对不对?我知道你,我这就把萧郎还给你,我放你们走,你、你不要杀我——我真的只是爱慕萧郎而已……”
      “萧大哥志在四方,年纪轻轻便率领千军万马逐戎狄,你看看你,却将他当作了什么!公主若不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爱慕他的资格!”
      程素心的怒斥吓哭了长公主:“我是没资格……那你要怎么样嘛……呜呜……”
      “阿弟虽然未提过,但我做姐姐的,是知道的。他做这一切,大概只是为了你。地下太寂寞,公主且去陪他罢——”
      这次长公主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程素心划开了喉管。做完这一切,程素心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了无生气地倒落。
      秦安冲上去稳稳接住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的近,却嫌不够,他还想近点,再近点,想永永远远就这样将她护在怀里,把世上所有的温柔都给她。
      “……秦安,其实我从第一眼起就认出你了,只是不太确定,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脱你衣服……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只是阿弟犯下的罪孽,必须由我这个做姐姐的,亲手了结。”
      “程姑娘……”
      她轻轻笑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是这么叫我的,还被萧大哥教训了一顿……一晃,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
      又是一阵咳,猩红液体从她的口鼻喷涌而出,一直呆若木鸡的萧逐天像是受了刺激般大叫起来:“素心!血——血——”
      程素心神色痛苦:“我不是……不是你的素心,你的素心……早就死了……”
      萧逐天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嚷,秦安只能一掌劈晕他。待秦安再回来看程素心时,她已经气若游丝。
      “撑住——我带你走!”秦安双目涨得通红,手竟止不住颤抖。
      程素心却指指萧逐天:“两个人,太多……带他……”
      “不行!要走就一起!”
      “秦安……我的五脏六肺已经被仁心那一掌震碎了,出得了公主府,也活不过明日,你就……别再折腾我了。”
      程素心很努力才能将一句话说得连贯,每个字都像是在剜秦安的心头肉,深一刀、浅一刀地捅,疼得血肉模糊。
      她说,当年她偷偷替萧伯母和萧逐云敛了棺,为了制造她病逝的假象,还有一处她的空坟,都在兆京城西;
      她说,这些年她尽其所能敛了很多钱财,是笔不小的数目,分散存在各国钱庄,将来为替萧家洗冤,替萧逐天正名,总有用到的地方;
      她还说,她真的很抱歉之前那么对待他,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戏弄和欺骗,都是为了考验他;
      她甚至说萧逐天恐怕不会记得这些事,也求他千千万万不要告诉他,就当那个待嫁的程素心,当年就病死在了太古……
      “很久以前……我曾跟萧大哥说过,说你虽不善言辞,来日却必有大成就……谢谢你一直那么的信任他,维护他……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程素心勉强挤出一个笑,院中却传来了脚步声——公主久不返席引起了注意。
      她回光返照般挣扎着起来,推着秦安逼他从窗户逃走。
      秦安背着昏迷的萧逐天,虽明白眼下形势已刻不容缓,双脚却偏偏像是灌满了铅般沉重。
      这一别,今世都不会有再见之日,他又怎么能舍得!
      “我不能,真的不能……我没有办法丢下你……”
      滚烫的泪从他眼中流下,曾经铁血铮铮的男人此刻仿若迷路的孩童一样无助,一样绝望。
      程素心颤抖的指尖在男人面上轻拭,双眼亦已湿润:“秦安,我这些年究竟付出了什么,你究竟明不明白?你不能就这么辜负了我的心意!就当我求你,走——走啊——”

      七、

      到后来,秦安已经忘记他是怎么背着萧逐天逃出去的了。
      他只知道,那之后的每一刻,只要闭上眼,面前都会出现那人凄美的笑颜。
      他曾以为世间没有什么比救出萧逐天更重要,而如今一切得以实现,他却痛苦得像是要死了。
      一把大火焚烧公主府内院,只余三具焦黑尸体。得到这消息时,秦安已经带着虚弱的萧逐天走到了西陵边境。
      此后,秦安花了两年时间才调理好萧逐天的身体,其间先帝逝世,太子继位,今上圣明,愿意重给萧逐天一个机会证明清白。
      三年集结旧部,三年攻打西陵,而到西陵向太古俯首称臣这日,一晃已经过去了八年。
      “在打败西陵之前,我根本没有颜面来看她……”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酒醉的萧逐天靠着程素心的墓碑,如对待爱侣般眷恋地抚摸着,而只有秦安知道,这里不过是一处空坟。
      那缕芳魂早在多年前消散于异国。他无能为力。
      “我无法想象素心敢只身去乱葬岗一点一点地找,只为替娘和妹妹收尸……秦安,你知道吗,素心她最胆小了,一只虫可以将她吓哭,我若声音大一些,她便会畏惧,见了陌生男子,都会惊得绕道走……那么脆弱胆小的女子,若不是为了我,又怎么会沉疴不起……”
      萧逐天不曾有机会了解另一个的程素心,也不知道她只因为深爱着他,付出过她身为一个女子所有的所有,那是就连秦安都想象不尽,比江海还辽阔、比山峦更宏伟的坚韧和强大。
      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秦安一口气干了壶里的酒,只觉得苦涩得难以下咽,待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伤口从未真正愈合过,她的名字就像灵咒,能轻易让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秦安胡乱抹去脸上濡湿,自嘲念道:“原来这酒这么烈!辣得呛人!”
      萧逐天大抵是不会怀疑他的说法的。
      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秦安曾在八年前的西陵遇见一个叫做语魅的绝世舞姬,也曾真心诚意地,想要带她远走高飞,不管,她是不是他少年时代偷偷爱慕过的程姓女郎。
      而如今,他遍寻人间梦境,都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红颜空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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