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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癔症皇后(下) ...

  •   004

      女人哭不少见,让纪承颢这般心疼的却是第一次。
      梁心悠哭成了泪人,任纪承颢怎么抱着哄都停不住,一国天子,居然沦落到慌张解释的地步,直说“痴儿”是昵称,并无其他意思,又特许她往后私下可以叫他“子桓”,梁心悠这才破涕为笑,哭累了就在他臂弯里睡熟了。
      眼睫还挂着泪珠,唇角却轻轻勾着。
      傻瓜,痴儿。
      纪承颢心有不忍,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胸腔里叫酸酸涩涩的陌生情愫填满,不知该如何自处。
      最开始,他对她的保护的确缘于不愿让别人知晓她的病情,而再后来,一切不过都是自然而然,由心而生。
      好在梁心悠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隔日宜妃又送来不少画卷,梁心悠眉开眼笑地收了起来,纪承颢要看,她还不肯给,背着宜妃对他做尽鬼脸。
      他的皇后早已过了调皮年纪,却比任何人都要天真无邪,说是他愧疚也好,怜惜也好,他只想她是世间最快乐的人。
      自那后,纪承颢特意抽出许多时间陪伴梁心悠,秋看枫叶冬赏雪,往日一沉不变的宫景似乎也因为梁心悠的出现,变得瑰丽动人。
      他允她亲自下厨为他准备菜肴,然后忍着古怪味道一口口吃下;天下第一画师前来描绘天颜,他却偏偏要拉着她一同入画,好好的帝王画像最后变成了皇帝皇后相亲相爱图……午夜梦回,每每想起这些都让他心感温暖,不禁莞尔。
      大局得定后,他不仅要给齐国一个太平盛世,更要让他的皇后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妻子。
      只是……在那以前,他们还有不少苦要挨,若不说出来,他的痴儿可能懂?
      纪承颢不放心,只有字里行间与梁心悠暗示,说之后宫中会有一场政变,为了保护她,只能和她暂时分离,无论之后发生什么,让她一定信他,还捎了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给她贴身带着。
      他的吻细碎地落在女子额前,怜惜又温柔:“我一定会亲自接你出来,等我。”
      从此在她面前,再不称朕。
      隔日宫中风云巨变,皇后将宜妃推落水致使宜妃小产,皇帝震怒,言皇后失德,亲自将她打入冷宫。
      没人知道,这其实是纪承颢亲手设计的一出戏,而宜妃只是他安插在后宫的眼线之一;更没人明白,他对梁心悠言辞厉声,亲手将她打入冷宫时,他的心有多慌乱。
      他甚至清楚记得,在听到“冷宫”二字时,她的眼睫是怎样在轻颤,她的眼神又有怎样的不解。
      她抬眸看他,似乎不相信那些绝情的话是出自他的口,而后又很快垂下头去,不再言语,任由宫人驾走了。
      身在局中,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舍,只能将拳握了又握,祈望她不要忘记他亲口告诉她的那些话。可寒冬难挨,冷宫恐怕连个像样的火盆都没有,她又该如何度过?
      纪承颢忧心伤神,到后来甚至夜不能寐,好几次梦见梁心悠孱弱病重的样子,哀怨地轻唤“子桓”,他就会突然惊醒,然后心口狂跳,一背冷汗。
      一道打入冷宫的余嬷嬷被拖来问话,磕得满脑门猩红:“陛下,陛下!娘娘她不哭不闹,甚至不怨冷宫艰苦,只说陛下会去接她的……可是病来如山倒,可怜娘娘连口热汤水都喝不上……陛下,娘娘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得知梁心悠因寒气入侵一病不起,纪承颢彻底慌了手脚。
      她愿意等,心甘情愿地等,可如她这般状况,是否还能等得到他?
      原本定在明春的计划不能再等了,纪承颢连夜密书给梁闻贤。
      为了她,眼下就需动手逼反!

      005

      金銮殿上,纪承颢热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张公公殷勤地添茶倒水,附和道:“陛下,不用担心,以梁相的本事,一定能将外面这场祸事摆平。”
      梁闻贤原本是战场上的武将,点兵功夫自然不是想造反的那帮老东西可匹敌的。尽管明知胜利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纪承颢还是忍不住觉得莫名心悸。
      却是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慌乱脚步。
      余嬷嬷不顾宫人阻拦,冲到门口高呼:“陛下,陛下!不好了,乱军,乱军去了冷宫,皇后娘娘她……陛下救命啊!”
      纪承颢拍案而起,怒斥:“信口开河!冷宫有朕钦派人手守护,怎会失陷?”
      “陛下!乱军人数众多,禁卫军不低而退,死伤无数……陛下,老奴不敢有半句虚言,不敢!”
      纪承颢闻言大惊,未曾想过乱军居然会分散火力进攻冷宫,当下再也顾不得张公公劝阻,孤身提剑而出。
      一路跑出金殿,转身入宫巷,突然夹风飞来一物。纪承颢挥剑相挡,火箭应声落地,紧接着涌出一批火弩手,分明久候多时。
      如今明知是陷进,也要闯一闯了!
      一小队护卫在前抵挡火弩攻势,纪承颢乘机脱离战场,在余嬷嬷的带领下一路争分夺秒往冷宫跑。
      “怎么还未到!”纪承颢跑得气急败坏,“余嬷嬷!你告诉朕,皇后她究竟如何了!”
      “陛下,皇后她……您跟老奴去了便知,皇后她,她已经……”
      余嬷嬷的欲言又止仿若在他心上重重捅了一刀,纪承颢眼前一阵眩晕,险些站不稳。
      须臾,转角突然窜出一人!
      纪承颢见状提剑欲斩,却是剑落一半,又宛若千斤重般突然脱了手。
      她面颊消瘦,穿着白布粗衣,虽然有些狼狈,看上去却毫发无损。
      纪承颢见梁心悠安然无事,狂喜道:“心悠!我……”
      “小心——!”
      他被她猛地推开,一头撞到了墙上,耳边继而响起利刃破肉的闷响。
      面上忽的一热,溅了满脸。
      睁眼,满目的猩红。
      剑尖,一只不住淌血的剑尖,从她背后穿胸而过,她面上的表情凝结,仿佛并不知道疼,竟反手一刀,直接捅进余嬷嬷的喉管!用的,还是他当初赐给她的西贡匕首。
      招式狠厉,齐刀而没,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得到的。
      手带薄茧不是因为过惯苦日子,夜游寒池亦未生病也不是侥幸,一切都因她自幼习武……这么说,她不让人跟着,独自游荡各宫各殿,也是为了熟悉宫中地形?
      她竟是从一开始,就存了守护他的心思?
      脑中炸成空白,纪承颢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抖着双臂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好轻,好轻,像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地无声。
      梁心悠吃力抬手,抹去男人颊边的热泪,断续道:“余嬷嬷是……乱党眼线,我也是……跟了她许久才发现……现在,总算赶上……梁闻贤在外保护你……臣妾……臣妾在内……”
      “……好,好,做得好……你是我的好皇后,好皇后……”
      “原本要当皇后的,是姐姐……不要怪梁闻贤,他不是好父亲,却是好……好臣子,是我以会些武功为由,求他……送我进宫……那年游湖落水后,大家都说我傻了,我却只记得船上的白衣公子,一心都……一心都……”
      “我不怪梁相。你别怕,我这去叫太医……”他替她抹去来不及咽下的猩红,起身要走,又被她一把抓住。
      “陛下……别走,别丢下我,我怕……”
      他双目赤红,跪在雪地里将她揽到怀中,轻声祈求:“别叫陛下,像平时……叫我的名字。”
      “子……桓,子桓……”
      “对,对,不要闭眼,不要睡着……叫我,再叫我……”
      “……子……子恒……”
      “乖,再叫,再叫……”
      “子……子……我……”
      素手滑落,血染满襟,她终于又一次在他坚实的臂弯睡了过去,唇角带着满足又幸福的笑,如同他小心安抚她哭泣的那夜。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怀里的人,再也不会睁眼了。
      凄厉哀嚎响彻九重宫阙,转瞬又被震天兵刃声吞没。

      006

      纪承颢伤了头,足足昏迷了三日,醒后想起一切,又发疯般冲了出去。
      大殿中,丞相梁闻贤身旁站着毫发无伤的梁心悠,她不动声色,神情寡淡。
      纪承颢冲入殿后有一瞬间的怔然,以为梁心悠倒在血泊里的记忆只是场噩梦,好半天冲女子挤了个难看的笑,轻唤:“心、心悠。”
      “陛下,臣妾在。”
      婉转轻扬的陌生女音,与记忆里的嗓音截然不同。
      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场面,根本不是噩梦!
      纪承颢勃然大怒,一字一句:“这是谁!”
      梁闻贤深拜下去,伏在地上答:“皇后。”
      纪承颢恍然大悟,恨恨道:“好你个梁闻贤!心悠为了朕,连命都舍了,如今你随便拉了她姐姐,就来做齐国皇后?”
      梁相素有铁血之名,当下面色不改道:“陛下,皇后梁心悠就在这里,平乱后已遵陛下旨意,将她从冷宫接了出来。”
      “陛下。”皇后浅浅行了个礼,道,“陛下身子带伤,还请不要动怒。”
      像,极像,几乎像是孪生姊妹,只有眉宇间的气质不尽相同。
      可就算天下人都认不出来,他却知道,他的皇后,绝不是眼前人!
      纪承颢一把抽出侍卫宝剑,撂在梁闻贤脖子上,双目赤红,低声怒吼:“朕看在梁家是开国功臣的份上,可以饶你大逆之罪!你告诉朕,心悠在哪里!朕既知她已薨逝,至少要厚葬了她!”
      “陛下——!”梁闻贤又行五体投地大礼,坚定道,“乱党伏诛,天下始平,齐国一定会在陛下的治理下迎来太平盛世,皇后就常伴陛下左右,琴瑟和鸣……这不仅是老臣的心愿,亦是全天下百姓的心愿!陛下的面前人就是梁家嫡女,是真正的梁心悠!”
      一番话,纪承颢无言以对。
      他不光是纪承颢,更是齐帝,是堂堂一国之君,身负黎明生息,天子重任。
      不知过了多久,纪承颢面上似哭似笑,恍惚嗫嗫:“她……叫什么名字?”
      皇后恭顺答:“雨悠,妹妹的名字是梁雨悠。”

      007

      雨悠,雨悠。
      都做了夫妻,却还不知你的名,我这个当夫君的,当真失格。
      纪承颢摇头苦笑,推了宫人搀扶,步履仓皇离去。
      好一个太平盛世,好一个人心所向。
      殿中的皇后是谁,他不认识。
      如今亲口叫他陛下的女人是谁,他也不认识。
      记忆里那个纯真无邪的女子,如今除了自己,谁也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
      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不公!
      “这宫中上上下下全都不记得你,你可会寂寞?可会难过?哈哈哈哈——”
      纪承颢身着单衣立在雪里,仰头数雪花纷飞,长笑不止,直到眼角再次被烫得湿润。
      宫人战战兢兢,里三层外三层跪了满地,却是张公公冒着杀头的危险,老泪纵横冲到圣驾面前,抖着双手献来一物:“陛下,陛下,请陛下过目,娘娘她蕙质兰心,一定懂得陛下的心意,陛下千万要珍重龙体啊……”
      讷讷接过,恍惚展开。
      那是一幅出自大家名手,皇帝皇后在冬日亲密赏梅的珍贵画像,好端端的画像旁,如今却凭空多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今日子桓带我看梅花。看子桓笑得那么开心,我真的好欢喜,希望子恒能永远这样快乐,永远永远。
      画中人依稀还在身旁闹着,笑着,双目水般清澈,而他就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从不曾有过的幸福笑容。
      “……痴儿,痴儿……”
      前尘旧事转瞬间,一眼万年。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癔症皇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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