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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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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来到人界,由于服了仙丹,她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甚至还残存了些许法力。可她却很轻易地就能找到云微的转世,为了不让他起疑,她决定化作为牡丹的模样接近他。
第一世的他是一国之君,芍药暗自感叹他命数真好,一投胎便成了君王。
她混进了选秀的宫女中,进了宫却始终没有机会见到他。
有一日她扫着庭院,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突然想起了煌云山的日子,也不由得想起了她在煌云山的那些年,一直等着的那个人。想着想着,不由得失神起来,下了凡,七情六欲扑面而来,她常常一念一转便想起他。可她也算是回到了故土,若是有机会可以回煌云山看看,那该多好。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有人出现在她身边,她着实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那个传说中不近女色的君王,云微的转世。而他此刻却移不开眼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连忙行礼,回答道:“奴婢牡丹。”
“牡丹……”他的神情略带茫然,仿佛在何时何地见过她,似乎魂魄中还残存了一丝过往,记得他的牡丹。
她成了他唯一的妃子,陪了他三十年。然而三十年,他垂垂老矣,她却容颜不改,仍是原来的模样。有乱臣贼子起兵谋反,却有人将她说成是亡国妖女,必须诛之。他在朝堂之上敌不过悠悠众口,气急攻心,从此一病不起。
直至他合上双目,从此离世,手依旧紧紧拽着她的手。
他明知,她容颜不老必有蹊跷,却选择相信她。即使她可能是吸人精气的妖怪,他的眼中却依旧只有她一人。
芍药突然开始羡慕,也开始遗憾。若是云微还留在天界该多好……可见他对牡丹如此痴情,当初他又为何会抛下她离开?
不论再怎么想,他也不会回到天界,牡丹若是一直放不下他,便是牡丹之苦了。
第一世的他死去后,她表面装作殉情,实则回到了煌云山。
贰
在煌云山躲了二十多年,才知外界烽火四起,早已改朝换代。她来到陌生又熟悉的大街,施了法术,偷偷溜进了皇宫。不知为何,她有一丝怀念起那个在漫天花雨之中,怔怔地唤她牡丹之人。
正是金秋,她一袭红衣立在枯叶之上,望着头顶熟悉的树枝,忽闻身后有人走近,回头一看,一个醉醺醺的身影却一头栽进她怀里。
“公子?公子?”她摇了摇他,他不作声,似乎是没了知觉。她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人竟又是云微的转世。
也不知是不是牡丹添了什么在仙丹之中,为何她总能那么轻易就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他?
芍药扶他坐到一旁的石桌边,一手支颐,静静望着他。又是一世轮回,他的模样与上一世有了些许不同,可还是他。分明是醉着,周身却依旧是清冷的气息,眉宇间的变化,竟是让芍药觉得有一丝熟悉。
也难怪,伴了他三十年,又怎能不熟悉?
芍药淡笑着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看向他。二十多年前的最后一面他已病入膏肓,垂垂老矣,而如今他又以年轻的姿态出现,她不自觉开始感叹这世道轮回。
没多久,他醒了过来,见到有人在一旁望着他,先是警惕地站了起来,待看清她的模样之时,只喃喃问了句:“姑娘,你是……”
在他熟睡之时她已探清他的底细,是个王爷。没想到一轮回,他竟是降了一级。
“奴家名唤牡丹,是宫中的舞姬。”
“牡丹……”他淡漠的神情终是有了变化,对她笑了笑,问道:“待在宫中,也不见得会被大哥看上……不如,你同我一道回王府?”
望见他此刻的神情,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了一丝犹豫,可想起牡丹所托,终是答应了。
之后的几年,他倒是一派逍遥作风,平日里研究诗词歌赋,夜里便观赏芍药一人的舞。可他大哥的皇位还未坐稳,内有外戚,外有匈奴,他这派逍遥的作风,实在得不到众人的认同。
芍药只记得有一夜,拥着她的他突然对她说:“牡丹,本王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你。”
“王爷不是天天见着牡丹么?”
“在这之前,在……本王第一次见到你之前,似乎就见过你。”他神情认真,紧紧握住她的手,又淡笑起来。
第二日,他领兵造反,却死于乱箭之下。原来他早有部署,不羁的模样只是做给外人看。可他仍旧是输了。芍药想起他前一日所说的话,竟是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走到城头,望向那挂在城头的尸首,忍不住轻声叹息。
芍药想了想,再次回到煌云山,躲了整整两百年。那两百年中她总是想起那人死前紧紧拽着她的手,也总是想起那挂在城头的尸首,以及他静静看着她的模样。生生死死,总是短暂,而这些回忆竟要她一人去承载,王母所说的惩戒,其实是这些离别生死的痛楚吧?
若是避世,谁都不接触,便不会再有任何痛楚了。
叁
一日晨间,她躺在花丛中小憩,却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芍药惊奇,这煌云山常年来从未有人打扰,今日会居然竟还有人能找到此处?
她从花丛中站起身才见到那人已在她不远处,望着花中独立的她怔怔发呆。
不知是不是月老牵错了红线,竟……又是云微的转世。
可她这才想起现在是以自己的模样示人,连忙转身逃开,躲进林子中。而那人便追在她身后,不停叫她:“姑娘,姑娘……”
终于跑到他追不到的地方,她连忙施法变成牡丹的模样,又换作一身白色长裙,才再次现身到那人面前。
他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她身后,问道:“请问,方才那位姑娘……”
“就是我。公子突然闯入,所以我才躲起来整理衣衫。”芍药有些疑惑,方才两人相距甚远他应是没看清她的模样。牡丹与她本就相似,为何他敢如此断定不是她?
“那……”他有些迟疑,静静看着眼前的她,低头作揖说道,“真是失礼了,其实在下是太医院学徒陆青,听闻此山中有一味不可多得的药引,便上山来寻。”
“不知公子所说的是哪味药?”她在这煌云山生活了这么久,从未听过这山中有什么神奇的药草。
“这山中有一片百花林,百花聚在一起自然是不可多得。我是来找百花晨露的。”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久久未见,她竟觉得陌生起来。
不该是清冷的云微么?为何他在人界呆久了,沾了人气,反倒多了人情味?
两百年未见,他不仅多了人情味,少了几分云微的感觉,竟还有些……
她见他木木看着她,连忙回过神,巧笑道:“既是找百花晨露,便就在方才的那片花丛……公子追着我做甚?”
他没有作答,脸色微红,低头淡淡笑了笑。
芍药心中轻声叹了口气,躲了两百年,终是躲不过。可还有最后的一百年,想想那些悲欢离合,也只是转瞬。
那日,陆青带离煌云山的除了百花晨露,还有芍药。
肆
“半夏、天南星、寒水石一两,天麻半两,雄黄二钱,小麦面三两……”陆青读着药方,却听身后毫无动静,回头望了望她,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担忧地问道,“牡丹,牡丹?”
芍药回过神,方才竟是看着他看得出了神。
随陆青离开煌云山已是四年,她嫁他为妻,与他一起习医,他也自结草庐远离人世,为山村中的人看病。而这四年来,她竟是愈来愈不能习惯他唤她牡丹,每每她看着他,心底那份熟悉的感觉总是油然而生。
他平和淡然的神情与当初的云微相去甚远,却更像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已压在她心底几千年的人。
隐于山中,畔水而居,闲时青竹泛舟,夜里共研医书,这样的生活仿佛就是她想要的一切。可每当他含着淡笑唤她牡丹,她都想告诉他,她是芍药,不是牡丹。
每年的七月初七,两人都会去湖边泛舟,放水灯。芍药望向整条河飘着的荷花灯,默默祈祷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对,她喜欢上了这个人,却再也受不了离别之苦。
一去七十载,逍遥在人间。他终是老去,她却容貌依旧。他辞世前静静地握着她的手,眼神依旧,却无力再说话。芍药却凑近他,轻声说道:“陆青,其实……我不是牡丹,我是芍药。”
他瞪大眼默默看着她,一袭白烟里她变回了自己的模样,皱着眉轻笑着。他却缓缓舒了口气,满目依恋地看着眼前的芍药,缓缓合上双目。
他走后,她将他的尸骨埋在他们的草庐前。随后她坐在草庐内,执手捻诀,放了一把火,将草庐和她自己,还有这些回忆通通烧尽。
伍
五百年已过,芍药回到了花界。当她看到自己的屋子一尘不染,以及牡丹问她“他可好”之时,她却觉得内疚。而之前的五百年不过只是一场历劫,一切都过去了,她决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牡丹却提出,想去人界看看他。鬼使神差地,她亦跟着去了。
随着牡丹下了凡,她隐了身,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却又看到了他。这时牡丹正好落了下来,被修仙的他当作是仙女。芍药将计就计,悄悄告诉牡丹她会去山顶变一个道观,自己扮成道姑,好让他们上山一路多说些话。
当他踏进道观,怔怔看着芍药,忘记了牡丹的存在之时,芍药与牡丹对视,便知有什么在潜移默化之中,变了。
“这五百年来,你可曾有一世,对他动心?”牡丹问出这句话时。芍药便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单单是过往了。
五百年中她陪了他三世,每一世都皆动了情,尤其是对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陆青。她紧紧皱着眉,淡淡说道:“五百年呢,自然是有的。”
她分明看见了牡丹眼中的无奈,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你可还想生生世世陪着他?”牡丹一转眼笑了起来,眉眼中带着往昔的神采,“若是我赢了这次花神大选,我便去向天帝讨个许,你可愿继续下界陪着他?”
芍药一愣,她不愿,她不要生离死别,再也不要。
可牡丹心意已定,唯一阻止她的办法便是参加甄选,赢过她。
陆
芍药看着台上的牡丹独舞,每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裙摆绽放成一朵红牡丹。她认真的神情与五百年前完全不同,芍药也知道,这样的牡丹一出场,她便输了。
然而没几天,成为了花神的牡丹却忽然消失了。有个小仙说曾看到长得与牡丹相像的红衣仙子站在高台上,跳了下去。芍药慌了神,她不相信自己才回花界几天便失去了最好的姐妹。无奈之下她去找了太上老君,听闻他那里法器众多,还有一面可以看到所有人前世今生的镜子,若是牡丹投胎转世,定可以在镜中看到她。
然而老君借她镜子一看之时,她并没看到牡丹,反而看到了黑压压一片的天兵天将,领头那人,正是傲青神君。那是她从未看过的画面,却是她最想知道的一切。傲青神君与魔界之王对峙,他脸上平和淡然的神情中夹杂了一丝冷漠。一幅幅画面皆是她想了几千年,却最害怕面对的一切。画面移转,他终是祭了元神,而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甚至还含着一丝淡笑。而她在这头,早已泣不成声。
“芍药小仙,你这般……又是何必呢?傲青早已不在了。”太上老君轻叹了口气,说道,“这镜子就送给你吧,当作赔罪,你大可带回去慢慢看。若不是我当年擅自将你带到天界,你也不会如此……”
“……不,老君,芍药从未后悔过。”芍药擦去眼泪,苦涩笑道,“只是……当年我若曾与他说上半句,那该多好。”她谢过太上老君,施法将这三人高的镜子收了起来。回到花界她拿出镜子,却仍看不到牡丹,镜中出现的自始至终都是傲青神君,她虽不忍细看,却发现那之后还有一段。
被封印的魔君化作一只仙鹤,飞到了天界,便就是当年的云微。云微跳入三昧真火,是他必须历的劫,一半的元神回到魔界,变回了魔君,另一半则转世投胎,成为了那个她伴了三世的他。画面随着人界的他不停变换着,自然也少不了芍药自己。
第一世,君王的他,妃子的她。第二世,王爷的她,舞姬的她。第三世,尚书的他。第四世,侍郎的他。第五世,知府的他。第六世,大夫的他,不舍的她。还有之后的第七世,道士的他,以及装作道姑,自己模样的她。
五百年来她陪着他的日子,朝夕相对,她从却未发现,这五百年来,他只有第一世与云微像足九分。接下去,每过一世,他都会偏离些许,渐渐偏向另一人。而寻去煌云山的陆青,仅有两分像云微,剩下的八分,偏偏像的是傲青神君。
芍药回忆起和陆青相守相伴草庐的那一辈子,闲云野鹤是如此,逍遥快意是如此,她竟是没发现,冥冥之中,早已有那条红线……绑着的不是牡丹与云微,也不是自己和云微,而是她与傲青。
画面顿在山中那道士寻找芍药的身影,天上一日,地下十年,他在山中修行,却一辈子都没有等到芍药,终是老去,不慎跌落山谷,结束了他的一生。
柒
她一生从未如此奋不顾身,就连当初在神君府之时也从未有过。她把老君送的那面镜子丢到了遥远魔界的山巅,为的是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一切。随后她偷偷潜入老君府,想窃一颗五灵仙丹,据说此仙丹凡人吃了可永葆青春,对仙家没什么用途,遂老君府上只剩最后一颗。然而就当她已得手,想离开老君府之时,一抹清丽的粉色拦去了她的去路。
“真是巧,没想到芍药姐姐竟会来老君府偷仙丹。”芙蕖斜睨着芍药,笑了笑,说道:“这五灵仙丹可只此一颗。你若是不给我,我便去告诉老君……偷仙丹的罪名,姐姐也是知道的吧?”
芍药静静看着对面的芙蕖,她自信满满的笑容中却藏着些许的不确定。芍药也笑起来,上前几步靠近她,轻声道:“原来芙蕖妹妹在人界有个情郎。”
芙蕖一愣,就在这时,芍药伸手一推,将芙蕖推入了她身后的水池。
“偷仙丹算得了什么……任何人都拦不了我,除非我死了。”
落水的声响引来了打瞌睡的小仙童,她连忙捻诀隐了身形,离开老君府,从北天门直奔人界。北天门的守门将士却一眼看出了她,来不及捉拿她,却在她右肩刺了一枪,令她径直跌落,竟落在她最熟悉不过的煌云山。右肩的伤已经疼的麻木,她勉强地站起身,想走到百花丛中修养一番,没走几步便只能靠坐在一旁的参天大树下。
正当她阖上双目,想休息一会之时,脖子上突然传来锐器冰凉的触感。
“你……是谁。”逆着光,芍药看不起面前之人,而见他一手提剑对着她,另一手则无力地垂在一旁,细看之下竟是在滴着血。
“你又是谁?”芍药反问,他的剑又往前近了几分,却轻微颤抖起来。她抬眼看向他,他的身子却晃了晃,倒了下去。
芍药这才看清他的脸,是……他。
她见他负伤,不顾自己右肩的的疼痛,将他拖到了不远处的小山洞。随手捻了个火照明,她才发现他的伤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得多,可方才他竟还是在她面前硬撑着。既是逃下了人界,她问不了土地他的身世,只好施法为他疗伤。仙气渐渐耗尽,右肩的伤口更难愈合,她看着面前的他缓缓好转,轻轻笑了。
捌
芍药醒来,看到的是山洞中点着的火堆,又看到了自己肩头的伤已经被包扎,随后望向一旁,他坐在一边凝神闭目,似乎是在运功调理。他一身黑色夜行衣,又身负重伤,莫非这一世的他,是个刺客?
她脑中正在思考,一旁的他已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没有疑惑,没有警惕,只是静静看着她。
“公子为何……会在这煌云山?”他的目光又让她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傲青神君的那天。
他没有作答,移开了目光,看向劈啪作响的火堆。
她拢了拢覆在伤口上的衣物,挣扎地坐起身,洞外依然漆黑一片。煌云山的夜晚总让她觉得心宁气和,她最喜欢躺在花丛中看向满天繁星,感受甘甜的露水降临。
“我的伤……是你所医治的?”一旁的他突然开口。
芍药突然有些心虚,先前因为心急,用仙气医治他,将他身上所有的伤都愈合了,这在凡人看来该是多不可思议。
她还在思索如何作答,他又转过头来,看向她,声音中少了些许冷漠:“多谢。”
芍药倒有些诧异了,随后轻轻笑着问:“我叫芍药,你呢?”
“陈慕。”
这是他们在人界,最后一次的相遇。
能用自己的面目与自己的名字,真好。
在煌云山的山洞中修养了几日,芍药知道了陈慕负伤的原因。他原本是一名杀手,背后有着强大的组织,然而他却被同伴陷害,组织与仇家都要置他与死地,他受了重伤才逃入山中躲避。
她以为会像之前一样,一旦两人相遇,便不再分开,可陈慕却向她辞行,要离开煌云山。芍药下凡更是想找到牡丹的下落,好亲口告诉她这些事情,于是便和陈慕一起出山。
到了山下的第一个小镇,两人就分道扬镖了。
玖
芍药用了两年时间,游遍了各个城镇,她这才知道,煌云山已不再是煌云山,而是洛阳附近的伊阙山头。她也才知道,在茫茫人海之中要寻找牡丹,是多么不容易。身上的法力在渐渐流失,她若是想一直呆在人界,必须找一份谋生的活做做了。可她除了会种花,就只会跳舞,于是去了洛阳最大的舞坊,为达官贵人们献舞。
一夜,她立于庭院中望着圆月,一个黑影突然自墙外翻入,立在了她身后。蒙面人提剑指着她,待看清她的模样之时,却愣了一瞬。
她不慌不乱,从看到那蒙面人的双目那一刻,就知道,他是陈慕。她也知道他此行的来意,前些日子来观舞的两位朝中大官都莫名暴毙,而有可能知道他们的谈话的人,活着的,只剩下芍药了。
他静静看着她,提着剑的手缓缓放下,开口说道:“别来无恙。”
此行是他最后的一个任务,只要完成了,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也能拿到最后一颗解药,以及他所盼望的自由。在过去的两年里,脑海中她的模样一直清晰,他曾想过若是得了自由之身,定要找到她,却又不知为何想要去找她。
再见到她才知道原因。他知道她不是寻常人,却一直忘不掉那个自己身负重伤,却还是要医治他的她。
“这是你……第二次拿剑对着我了。”芍药望着他月下褶褶生辉的双目,想要笑却笑不出。
正当她说出这句话之时,他的脑中已千回百转,说出口的却是:“我不想杀你。”随后他想了想,揭下了蒙面的布,淡笑起来:“我也,杀不了你吧?”
芍药想了想,将封存在体内的五灵仙丹取出,对陈慕说道:“这是一颗仙丹,吃了之后,永葆青春,不老不死。就像……我一样。”
“你是妖?”他神色不变,静静看着她伸出的手,以及手上的仙丹。
芍药摇了摇头,却不想继续说下去。如今她已逃下人界,花界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她自己也不知,现在的自己是什么。
陈慕见她不想回答,又问道:“为何给我?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不。你我……相识已久。”
拾
陈慕服下了五灵仙丹,与芍药一起住进了伊阙山中。只是他虽不老不死,服下仙丹前的毒还未清除,每隔半年便会毒发一次,心口犹如千万只蚂蚁爬着,生不如死。每每此时,芍药都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将仙气度于他也只能缓解,不能根除。然而陈慕却毫不在意,因为若是自由与解毒只能选一样,他会选择……有芍药的自由。
几百年过去了,芍药在山中施了法术,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竹林深深,开着一片雪白的芍药,永不衰败。时间越长,陈慕便会想起越多之前的事情。前几世的事情他几乎都想了起来,只是迟迟想不起身为傲青神君的时日。只是芍药也不急,来日方长,即使他不想起来,她也知足了。隐于山中的日子正是她最盼望的,何况朝夕相对,永不分离,生老病死也不必经历。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朝夕相对的陈慕,还是几辈子前的陆青,或者恍如隔世的傲青。只是每当他多记起一分,便更放不下她一分。不论往前数几辈子,她都在他的身边,陪着的都是他。
每半年的毒法随着时间,慢慢缓解,最终好像也消失不见了。那一刻,他终于记起了属于傲青的一切。更奇怪的是,傲青的一切渐渐清晰,其余的都淡的像回忆一般,成了过往似的。只是他……不会轻易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