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延安

3、三 人妖殊途

　　“天快亮了……”
　　十数天之后，阿香、真珠到了距离史家庄很远的一个大市镇，阿香看着漆黑的天色，如此喃喃自语，然后转向真珠笑道，“真珠啊，我们身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今天就在这个市镇里休息吧，然后找一个大户弄些盘缠……”
　　真珠仰头看着庄子的上空，蹙着眉头没有言语，等到阿香又问一次，他才侧头一笑，笑容中掩藏着狐狸一般的狡诈，“好啊。一切都要交给阿香了。”
　　“嗯！”阿香使劲儿地点点头，“你就瞧着好戏吧！”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需要阿香出色的演技，那家主人一看到真珠，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满脸惊喜，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您不是降灵大人吗？十多年前，我曾经在祭神坛上看过您一次，没想到您依然这么年轻？”
　　阿香对于这种说法已经习惯了，不过真珠大人从没有告诉过她，为什么别人都称他为降灵大人，而祭神坛又在哪里？
　　主人热情的将真珠请进客厅，让到主位上之后，那位主人却开始烦恼地倾诉，“降灵大人，感谢您能到这里，您真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
　　真珠听了之后，轻佻地笑了，显出一股妖邪之气。幸好这家主人低着头，没有看到。
　　“您救救我们吧！”说罢，跪在了地上抹眼泪。
　　阿香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以前经常以大户人家有妖怪而骗人取财，但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家。难道真的有鬼怪不成？她自己除了力气奇大之外，并没有什么驱邪之术，而真珠，微微瞟了一眼莫测高深坐着的真珠，他不会多管闲事吧？而如果要逃走……看着面前将真珠和自己当成救星的人……好像跑不掉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最好还是问清楚状况为好，“您先起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这都怪我啊……”主人后悔的叹息着。
　　原来这家主人姓孔，孔老爷祖上留下万贯家财，是这一带有名的富户，但是他为人怪癖，不喜欢和人交往，也就渐渐断了和外面人联系，唯一的乐趣便是喝酒，但是这几年独饮越来越没有乐趣，他想要寻找酒中知己。
　　一天，忽然家里来了一个投宿的胡公子，开始他并没有在意，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个青年不但学富五车，谈吐文雅，而且对酒很有研究。就这样，他将那青年留了下来，引为酒中之友。
　　“胡公子很奇特，常常出去游玩，半夜才回来，这本不足怪，奇怪的是，他回来从不用叫人开门，开始家里人还以为是大门忘记锁，但是后来家人注意，明明记得将门锁好，可是他依旧出入自由。那时我虽然有些怀疑，但又想故事中常常有飞天遁地的侠客，也就不足为奇。而且对他更为敬重，我甚至想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他……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和家里人说了，他们也非常同意。就在一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他很高兴，不禁忘形痛饮，结果大醉。我让下人将他扶回屋里，没有片刻，下人就惊慌失措的跑来，我过去一看，原来胡公子竟然变成了一只狐狸……”
　　孔老爷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看向真珠。
　　一旁的阿香已经猜出了结局，这位老爷一看到胡公子是狐狸，自然不想再将女儿家给他，甚至想让这只狐狸不再来他家。可是胡公子能化为人形，自然道行不浅，结果是不但没有将胡公子赶出去，结果让胡公子搅了个家宅不安。
　　不过，阿香并不同情孔老爷，明明是他出尔反尔，吃些苦头也应该。
　　“这半年来，我真是夜不安枕啊，那狐狸天天来，狐兵也是神出鬼没，弄得全家筋疲力尽……”说到这里，孔老爷变得欲哭无泪，“不怕您笑话，就在昨天，我正在茅厕，他竟然派了无数狐狸兵，骑马的、跑步的，有的手持长矛大刀，有的挽弓带箭，从天上就落了下来，朝着屁股就是一顿乱射，等我把家丁喊来，那狐狸兵跑了，他们从我身上拔下箭，一看都是茅草棒子……”
　　阿香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到孔老爷忿忿不平地瞪视，她赶忙收敛起笑容，正色地说，“他们虽然胡闹，但是却没有真正伤害您家里的人，我想只要您将女儿嫁给他，这一切不都解决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孔老爷义愤填膺，“我女人怎么能嫁给一个异类，去荒野山种受苦！你们既然是阴阳师，那就帮我除掉那只狐狸，无论要多少报酬，我都给你！”
　　“哦？”阿香眼睛一眯，“真的？那我们无论要多少钱，你都给？”
　　“给！”孔老爷斩钉截铁地答应。
　　“好！我们帮你！”阿香点头，到时候你就用全部家财来付账好了。
　　“给客人安排房间休息。”孔老爷招呼着。
　　到了客房，等到仆人都下去，真珠立刻躲进阿香背来的棺材一样的盒子里，缓缓比上眼睛。那乌眉灵目，那如画般的双唇，那阴阳师的衣饰……那熟悉得一切一切，阿香忽然觉地恐惧：真珠啊，他外在十年来一直没有变，是不是当自己成了老婆婆，他依然如此美丽，当自己死了，他依然要如此活下去……一种莫名的悲哀与心疼悄悄占据了她的心底，人死了可以忘记一切，那永生的人呢？
　　“咔哒”一声轻微的响动，真珠又缓缓张开了眼睛，他轻轻地、充满蛊惑地说，“你死了，我就会忘记你。”
　　阿香呆呆地看着又缓缓闭上眼睛的真珠，好久好久，她才低声地自语，“其实能忘了也好……”说完，她将盒盖关上，让真珠沉睡在黑暗里。
　　阿香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棺材一样的木盒，托腮静静地想：真希望他也能在阳光下生活，他们可以逛市集，在山林间玩耍……最重要的是让他看看阳光下的一切是多么美丽，为此，即使让我现在就死也在所不惜。阿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情的，但是最近这种情绪却越来越强烈，想为真珠做些什么,非常非常地想……而在阿香胡思乱想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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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阿香的沉思，打开门，一位秀丽绝伦却满面忧郁的女郎出现在门口，她似乎很紧张，不停地张望，等到阿香开门，她紧张的说，“先让我进去。”
　　进了屋里，她立刻反手关上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降灵大人，我听过您是天下间最强的阴阳师，但是胡公子他根本没有伤人之意，求求您放过他。”
　　阿香有些好笑，这样来请求，应该是孔家的小姐吧？不过真珠已经躲到了盒子里，她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么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对一个道童下跪吧？
　　阿香并没有出声，孔小姐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听孔老爷的意思，整个孔府不是要除掉胡公子而后快，为什么这位小姐反而要求情？
　　等了一会儿，见听不到回应，那位小姐似乎下定了决心，又说：“阴阳师大人，如果您非要对胡公子不利，那么我们也决不会束手待毙。”
　　“哦？”阿香更觉有趣，忍不住“哦”了一声。
　　那个女子用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阿香震惊，喃喃问道，“就算是死你也要和他在一起？可他是妖怪啊……”
　　“妖怪又怎么样？！他比任何人都要好，而且……”女子抬起头，坚定的脸上蕴含了羞赧，“我……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永远陪在他身边，就算是妖怪……就算是妖怪我也甘愿。”
　　看着面前的女子，阿香忽然迷茫了，“那……难道你不怕吗？”
　　“怕？”女子垂下眼睑，“开始知道他是妖怪，我确实害怕，可是现在我更害怕不能和他在一起……”
　　“就算你和他在一起，可是人妖殊途，你最终会先他而老，先他而死去，你最终不会幸福啊……”
　　“那又怎么样？”女子凄然一笑，“就算以后他不喜欢我，就算我以后年老色衰被他嫌弃，现在我也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阿香又问。
　　“为了不枉活这一世！”说这句话时，女子的脸色顿时闪闪发亮，变得比蔷薇花还要艳丽。
　　阿香被女子那种不顾一切的气势所吸引，一直迷茫的心似乎也看到了一线光明，和胡公子在一起，她觉得不会枉活一世，那么自己呢？自己怎样才算不枉活一世？
　　“哈哈……”一声朗笑自房顶响起，“四娘，四娘，你如此待我，我又怎会负你？我又怎会让你先我而去。”
　　话音未落，俊目修眉，一身白袍的胡公子出现在眼前，他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人，一脸溢出水来的温柔，“四娘，你这是何苦？”
　　孔四娘满是忧虑，“可爹爹说降灵大人是全国第一的阴阳师，你怎么能斗得过他？”
　　“降灵？”胡公子向屋里一扫，脸上出现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看着阿香，“那真的是降灵？我记得第一阴阳师降灵早在十多年前灰飞烟灭了……”
　　“难道不是？”孔四娘俏脸上满是疑惑，“可爹爹明明说那是他十多年前在祭神坛见过的降灵大人啊……”
　　“那是他的双生傀儡，拥有鬼之灵魂的真珠！”胡公子笃定的说着，可是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阿香身上，目光闪烁不定，“我说的对不对？小姑娘。”
　　孔四娘一惊，她一直以为面前的童子是个男孩儿。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嘛！”阿香心中充满了警戒，从刚才开始就有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要小心这个妖狐。
　　“在地面上，即使神仙的权限也有限！所以精灵会掌握大地上的一切变化！”胡公子淡淡笑着，“不过你真幸运，能活到现在，是靠着真珠的保护么？但是他现在躲在棺材里不敢出来吧？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得到灵里，让四娘长生不老！”说完，胡公子脸色一变，露出妖怪的嘴脸，张开大嘴将阿香咬来……
　　阿香向后一闪，避开了攻击。
　　而一旁的孔四娘一声尖叫，几乎带着哭腔说，“胡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不用害怕……”胡公子温柔的抚慰心上人，“这个人体内被封着天神数千年的道行，如果能够得到她体内的灵珠，那我们就可以一同长生不老。”
　　“我不要！”孔四娘大叫，“我不要那种东西。如果她是天神，那么我们这样做一定会遭天谴的！”
　　“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在一切，任何惩罚我都接受！”
　　“不要！”孔四娘紧紧拉住胡公子，胡公子却向她微微一笑，从口中吐出一股薄烟，孔四娘闻到那烟味儿，立刻软倒，“为了你，我必须这样做，你稍稍等我一会儿。”说着，他施术将怀中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不要怪我，这都是你自找的，你不该来到这里……”胡公子满目悲悯地看着阿香，“我想要和四娘永远在一起，所以必须要牺牲你。”
　　阿香看着胡公子渐渐露出獠牙，接着是利爪，不禁心中惶惑，她偷眼看了看摆放在屋子里的那个盒子，现在真珠正在睡觉吧，即使清醒那也不能出来，明晃晃的阳光对其他生物是生机，但是对真珠却是催命符。那只有依靠自己了……
　　“你没有空看别人！”胡公子忽然发难，利爪直抓向阿香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她闪身狼狈的避开，口中大叫，“等等！”
　　“你休想逃脱，”胡公子步步紧逼，招招想要阿香的性命，也幸好阿香手脚灵活，左避右闪，也能支持片刻，但是胡公子的动作越来越快，三招之后，阿香已经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比刀刃还要锋利的爪子袭来……
　　“喀吧……轰隆……”屋里一声巨响，阿香眼角的余光看到真珠所在的盒子猛然炸开，她不顾眼前的危险，满心惊慌地大叫，“不要！”不要出来，遇到太阳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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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要停止了……
　　真珠则破盒而出，一把银刀悬在胡公子的头顶，只差须臾便要将他劈为两半儿……
　　胡公子眼中充满了杀机，他的一只利爪已经碰到了阿香的鼻尖，另一只则紧紧握住了银刀的刀刃，然而这一瞬间他却停了下来……
　　阿香一脸惊恐，看着面无表情的真珠……
　　时间也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刻而忘记了流动……
　　“怦怦……怦怦……”阿香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的眼睛只能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真珠，“怦怦……真珠……”
　　“你以为我死了么？”真珠忽然看向阿香，神情颇为满意，“看看外面吧。”
　　“呃？”阿香的眼睛不住眨动，听了真珠的话迟疑的看向四周，蓦的，她张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外面艳阳高悬，却一瞬间，布满了乌云，天空黑漆漆的，好似夜里一般……
　　“这是怎么了？”她讷讷地问。
　　真珠收回银刀，向着胡公子一笑，那笑容阴邪诡异，却依然充满动人的味道，“阿香她是我的，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阿香一听到这句话，脸腾的就红了，心也跳得更加厉害，她游离的目光几乎不敢看向真珠，可是心中却一个劲儿的回响：阿香她是我的，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人得到。阿香她是我的……一种原本朦胧、被禁锢在心底的感情在这一瞬喷薄而出……
　　而胡公子失魂落魄地跌在地上，眼神充满了懊丧，他不在乎刚刚碰到银刀的手如同焦炭一样，他更为担心是禁锢这个女孩神力的枷锁已破，他就算再有本领也不能从神的手里枪夺道行……
　　“笨狐狸，你既然敢来招惹我，那么你就必须有死的觉悟！”说完，他将银刀收回腰间，同时抽出另一把刀，缓缓的举起，眼看着就要劈下……
　　就在这一瞬间，刚刚被胡公子送走的女人又闯了进来，她一把抱住胡公子的身躯，紧紧地闭上眼睛，坐以待毙……
　　真珠满是诧异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忽然收起手中的刀，“为什么明明知道会死还要保护他？”他记得以前曾经向另外一个女人问了同样的问题，那个女人只是伸手挽了挽头发，嫣然一笑，说：干嘛要告诉你？
　　孔四娘却满是决绝地回答，“因为如果他死了，那我也活不下去。”
　　“是吗？”真珠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他们都是笨蛋，没有谁会永远记得谁，只要活下去，那一定就能忘记，“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完，他又将手中的刀挥起，落下……
　　“不要！”阿香惊叫着。
　　最终那把刀“叮”的一声砸在了地下…
　　而胡公子揽着孔小姐，急急向外退去，他向着真珠说道，“虽然我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但是，如果她恢复神力，那么你也得不到任何便宜……”说完就消失了踪影。
　　“笨蛋！”真珠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冷冷笑了，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我如此做可就是为了引出她的神力，等到了祭神坛，我自有办法获得她的一切，无论是灵魂，还是你所垂涎的道行……
　　“那他们会怎么样？”阿香担忧着消失地人。
　　“我怎么知道？”真珠走回自己的盒子，“我们要走了。”
　　“嗯！”阿香答应着，如果再留下去，那位孔老爷一定会对他们不依不饶地找麻烦，但是，阿香看着胡公子消失的方向，祝祷，“无论如何希望你们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