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死 ...
-
她一直希望，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什么。
她所拥有的独一无二，只陪在她身边，只听从于她，只属于她。
尊贵也好，低贱也罢，哪怕是最凶恶狰狞的兽，只对她低下自己倨傲的头颅，露出最脆弱的脖颈——就那样，永远地陪在她的身边，和她生，和她死。
***
那一天正是她母亲四十寿辰。
初春的残梅零落如雪，一线细细的脉脉幽香，若有似无。她正慵懒地，随意拿着调香的盒子，沉香、丁子、贝香、薰陆、白檀、麝香，加詹淌捣簃而和之，细细碾磨。不经意间，家臣所献的一架屏风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樱吹雪落，人赏花图——明明是风雅无伦的图景，可那样艳丽的红，仿佛不是樱，而是血。
亦或是，血樱。
也许是她看得久了，旁人亦注意了她的目光，便凑上恬笑道：“您也发觉了？这图上的樱，可不是用寻常颜料绘制的，而是兽血。”
她调香的动作一滞，抬起了眼睫。
“兽血？哪来的兽——就是那个近来传得沸沸扬扬，力若鬼神，生啖血肉，搅得城内不得安宁的野兽？”
她唇际微勾，说是野兽，可看去不过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当时她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看到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那个小东西，眼神极尽睥睨。而也许是感应到了这份轻蔑，那少女蓦然抬头，看向了她——
只一眼，然后又被死死压了下去。
当时的梅花还没有落尽，梅如残雪，寒风自生，又于那凛冽冰凉之中，隐约有优柔悱恻的香气，菲薄如一线冰，却又缠绵如一缕蜜。
只一眼，她堪堪看清，那少女的眼眸，幽蓝如毒。
“您可莫要小瞧了那个野兽，虽然看去样子小，为了捉到她，城主大人可是派了几乎全城的兵力去搜寻……”
那是自然。她从来便知晓，城主一贯的“癖好”。如此不惜代价的搜捕，想来那少女此刻上了他的床，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被抬出来。
倒是可惜了那双漂亮得令她前所未见的眼睛。
不过是一个有点怪力的少女，被有着变态嗜好的城主折腾一晚上，怕是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失去生气地抬出来。这样一件事，本来应当早被她抛之脑后。但当那夜她被鸣镝惊醒，发现屋外一片惊慌失措，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血腥的味道萦绕在她鼻端——而那并不是她的血。
眼前是一双幽蓝的，仿佛在夜色里亦能熠熠生辉的眸子。
那少女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她，仿佛择人而嗜的残忍凶悍。
“果真是兽啊……”
奇异地，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慢慢微笑。看着少女那扭曲的不自然的手臂，她拿起桧扇，在那少女额前轻轻一点：“这样居然也能杀了他逃出来，真是服了你了，看来不该说你是野兽，而是怪兽——”
少女凶恶地低喊了一声，仿佛是警告一样，她笑吟吟道：“能逃到我这里，也算是你本事。可是你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了吧——否则早就扭断我的喉咙了，不是吗？”
少女对她龇牙咧嘴，忽然张开口，就要咬她。
负伤太重，所以动作并不快，连不谙武功的她亦可以轻松避开。
可是她没有。
鲜艳的血从她的手臂上溢出来，滴落在她的衣袖上。少女森白的牙齿深深陷在她的肌肤里，撕扯出不能言说的剧痛。
“果然是生食血肉……看来传言也是有八分是真的。”
她平静地说着，笑容并未有一丝变化，幽绿的眸子在夤夜里闪耀，一刹间诡异更甚眼前有着怪兽之名的少女。
少女的眼神透出一丝迷茫，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松了口。她用还完好的那只手，展开了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伤口，看着血色渐渐湮没扇面上的白露明月。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扇面上的题字，那是泥金桧扇上的优雅和歌：岁月不觉迟，春日花事人熙攘，诗酒趁荣华。
她温柔地笑了：“你看得懂吗？你听得懂我的话吗——你想活下去吗？”
少女忽然低伏下了身子，以一种无力而卑微的姿态，向她俯下，明媚出奇的茜色发丝下，露出一截异乎常人的白皙脖颈，细细小小的，好似一扭就会断掉。她看着她，小小的头，就像小小的兔子，缩着耳朵，似乎在闻着什么，顺着她的扇子，一直嗅到她的衣袖，向上，她的腰际，她的胸前，她的脖颈，她的面孔。
四目相对，少女抽了抽鼻子，以一种很可爱的方式。
她有些好笑，然后才后知后觉，少女闻着的，是她身上平日精心调制熏染的，梅花的香气。
沉香安神，丁子静气，贝香明远，薰陆湛然，白檀凝心，麝香慑人，詹淌宁魂。
那暴戾的，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少女，就这样在她的面前，静静伏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安眠。
她不禁笑出声来。
“怎么办呢，这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我可不能藏匿谋害了城主大人的凶手啊……”
声音无比愉快。
“如果收容了你，我可就无路可走，再无容身之地了。”这样说着，年纪轻轻的她却笑意宛若春风，“那样一来，我们两个都一样走投无路。”
一样走投无路。
少女抬起眼睑看她，仿佛是纯真懵懂的，不谙世事，蓝得似乎未见过一点世间阴霾，竟似落寞。
多么漂亮的眼睛。
她这样想，比琉璃更美丽的眼睛，往日里幽冷的寂寞仿佛被某种未知的火焰燃烧殆尽，然后绽放出毁灭一切之后，妖娆的笑容。
那就一起走投无路，一起下地狱吧。
这样一来，哪怕是黄泉路上，也有个人陪伴。
“待在我身边吧。”
少女的身子微微一震。
“我会保护你，会给你名字，一个永远的容身之处。而你也要付出代价。”
“成为我的东西，我生，你生，我死，你死——你在这世上的一切，所有，唯一，就是我。”
她微微笑着：“你的名字，就叫神乐好了。”她温柔地低下头，在那凌乱的，沾满血色的茜色发间落下轻轻一吻，连同自己的嘴唇，也仿佛烙上了鲜血的热度，“我会给同等的回应，你可以喊我澄夜。”
那就是我此生，唯一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