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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良药苦心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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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不肯回府,裴将军就在田园客栈里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青牛扛着两个大包袱,在二楼挑了间离小柔最近的客房,麻利地布置了下,裴行远心满意足地住了进去。
刘素琴坐在自己房间里,反锁了房门,怔怔地盯着桌上满满一小箱元宝发呆,她开客栈开了大半辈子,都没赚过这么多的钱,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是真的。
知微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把竹长风拉到一边偷偷问:“竹公子,裴将军给的银子太多了,够在这里住个三五年的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竹二哥不屑地哼了一声,“贪官污吏的钱,不要白不要,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门外有便衣的守卫,一般的客人愈发被拦在了门外,裴行远就这样守着他家娘子过起了小日子。可惜的是,自从他搬过来之后,竹长风也不忙了,天天悠哉游哉地跟在小柔后头,半步也不让他靠近。
“二哥最近不忙铺子里的事?”裴行远在后院和竹长风打了个照面,一脸恳切地问道。
“不用不用,有人付银子,最近开销小得很,不必挂怀生意。”长风也不欲多言,绕过他就要往厨房里走,包子姑娘在里面。
裴行远眼尖地看到了他手里的纸包,拦身挡在前面:“小柔生病了?”
竹长风正神采奕奕地跟他吵架,心高气傲的竹二哥更不会放下身段帮别人熬药——其实是会的,不过裴将军并不晓得他与包子姑娘之间微妙的关系——他能想到的只有小柔生病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生出来也是我竹家的。”
裴将军觉得他二舅兄也太霸道了些,生出来的病还要论谁家的。
“到底什么状况,可要紧?要不要把岳父大人请回来?”
二哥觉得很烦,这人最近就像块牛皮糖一样,天天黏在身上,小柔不肯理他,就天天围追堵截自己,真想像对花花那样,扯着衣领子扔出去。
“你这么担心,就去把药煎了吧,利索些,别熬糊了——嗯,多放点冰糖,也别放太多,容易坏牙。”长风把小药包往裴行远手里一塞,叫上包子姑娘,上楼玩儿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一个半时辰过去……搓麻将回来的刘素琴拎着一只乌骨鸡,哼着小调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声凄厉的尖叫传遍了同德坊的各个角落。
打着盹儿的花花猛地醒过来,警惕地竖起俩耳朵,四处巡视。
裴行远端着一碗墨黑色的药汁,颤颤巍巍地往楼上走,下巴上一圈猫胡子,青色的胡茬被火燎掉了半边,被烟熏得涕泪横流,眼睛红肿,像是大哭了一场。
小柔亲自开的门,只见外头的裴将军像是在锅底灰里滚了一圈一样,簌簌地往下掉黑渣渣。
低头看着那碗墨汁一样的东西,小柔实在忍不住继续沉默下去:“这是——什么东西?”
“二哥吩咐给你煎的药。”
“给我的——药?”
“小柔快喝了吧,你生我的气也好,身体不能不顾。”裴行远的目光认真而坦诚。
小柔轻轻闻了一下,浓浓的糊味飘到鼻腔里。她理解错了,其实裴将军不是来跟她和好的,是来折磨她的。
“你这药——很苦的吧。”
“良药才苦口,况且,我已按你二哥说的,加了好些冰糖进去。”
小柔看了看那碗苦口良药,又看了看裴行远拉里邋遢的脸和衣衫,忽然就从心底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忍,接过那碗药,捏着鼻子,带着赴死的勇气,仰头一饮而尽。
呛人的糊味,加上腻人的甜,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味道,留在小柔的口腔里,久久挥散不去。
还没有孕吐过的小柔手一抖,把碗掉在地上,自己扶着门框,慢慢地弯下腰去,哇啦哇啦干呕起来。
裴行远吓傻了,忙不迭地抚着她的后背,看样子,小柔委实病得不轻,自己就是当大夫的人,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呢。小柔呕得脱力,苍白的指节紧紧抓着他的手,裴行远来不及高兴,见竹长风和包子姑娘已经听到动静从隔壁跑过来了,忙把人往竹长风怀里一送:“我出去寻个大夫。”
牵马的时候,裴行远快速地思考了下,觉得去皇宫找个太医比去琼州找他老丈人要更实际一些,于是快马加鞭朝北奔命而去。
是在西北的时候伤了底子,还是在宫里的日子没有调理好?裴行远的心绪纷繁杂乱,匆匆朝守宫门的侍卫亮了下身份,一路旁若无人地闯进了太医院。
皇上的奶娘病重,韩一名昨夜熬了一宿,这会儿还没缓过来,趴在桌子上梦周公。裴行远见了,也不多话,直接抗了人就往外走。
韩一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像一条麻袋一样被搭在了马上,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马儿已经飞快地向前跑去。
“你是什么人?”韩大夫的肚子紧紧压在马背上,有些透不过气,说起话来很是吃力。
“韩大夫,得罪了。”
“……裴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柔生病了,劳烦您跑一趟。”
“生病了,什么病?”韩一名心里突然有些小紧张。
“喝了药之后就开始吐,吐得厉害。”马蹄疾走,裴行远的声音随着耳侧呼呼的风声飘去好远,韩大夫反应了一会儿才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理明白他的意思。
“孕妇这样很正常啊。”韩一名自言自语般地开口,可是裴将军看起来这样急,难道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症状?
马儿猛得被勒住,前腿高高地抬起,毫无准备的韩大夫就这样从马背上一溜儿掉了下来,滚了几圈在地上停下,屁股几乎跌成了四瓣。
“你说什么?”
韩一名疼得直吸气,数九严寒,地上又硬又冷,这一跤摔得真够受的,还好他身子骨结实,要是他师父来这么一下,非得残废了不可。
“你说什么?”裴行远跳下马,跑过来扶起韩大夫,焦急地又问了一遍。
“我说孕妇呕吐什么的,是很正常的现象,您这么紧张干什么。莫非是有其他什么不适?”
“你是说,小柔她——有孕了?”
韩一名正拍着身上的土,闻言停了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裴行远:“将军不知?”
“裴某的确不知,韩大夫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给她把的脉,那方子,也是我开的。”
韩一名弄干净了自个儿,也不敢跟将军大人置气,走到马儿身前,自己翻身上去:“不过,还是过去看看得好,她上次的时候,也未曾有过孕吐之症——将军?将军?”
裴行远震惊中带着狂喜,又有说不出的懊恼。
他要当父亲了,而他娘子竟然都不告诉他。
刚才那碗药,是不是熬得太难喝了?
“裴将军!”韩一名喊了七八遍,有些不耐烦了,位高权重,也不能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
“咱们还走不走了?”
两人赶到客栈的时候,被打碎的碗盏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熏了一味淡淡的安神香,小柔窝在藤椅里,手边放了一小碟蜜饯,在微暖的日光里昏昏欲睡。
花花和奶牛头靠头脚并脚地拱在一起,远远看着,像一张厚厚的蒲团。
“韩大夫,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今天吐了,我来看看。”
“我没什么事,就是吃了些——嗯,味道不是特别好的——药而已,不妨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现在还想吐吗?”
小柔摇摇头,却还是乖乖地把手腕伸了出来。
韩一名把着脉,把着把着就笑了:“还真是没事儿,这身子板,跟辆横冲直撞的小马车一样,龙争虎猛的。”
小柔也笑了,笑得像窗外的阳光一样和煦。
“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不能动气,也不宜操劳。”
小柔点点头,样子乖得不得了,看得一边的裴行远嫉妒得不行,她很久都没有朝他这样笑了。
“如果不喜欢的话,那味药先不必再吃,停一段时间看看。”
再多韩一名也说不出什么来,在旁边磨蹭着不肯走,空气里酝酿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那两个人看起来像是闹了别扭,这么说,他是不是还有机会?
“麻烦韩大夫了,要不要留下来吃个中饭再走?”
韩一名忙不迭地应了,裴行远本来想反驳,但人是他带来的,这时候轰人家走,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况且,他才是小柔明媒正娶的相公,有什么可担心的。
用饭的时候,裴行远施施然地坐到了小柔身边,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小柔也不赶他,也不跟他讲话,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时不时地嘱咐二哥和包子姑娘多吃些,还帮韩一名盛汤。
就是不理睬有些人。
裴行远坐在旁边,心里猫抓得一样,那个宝宝是怎么回事?怀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发现的,有些什么感觉?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但是一句也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