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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罗袜生轻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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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万辰对新弟子的自知之明很满意。
练一般的武功,年岁的确偏大了些,她也不会强求。毕竟,如今无尘教是以药术独步武林。
她要教的是保命的功夫。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轻功是也。
一般的轻功,乃窜纵之术,身子比常人轻快,蹿得高,跳得远。轻功上乘者,能做到踏雪无痕,雁过无声。大乘的轻功,可腾空驭气而行,飞行远近有赖修炼者内力,功力高深至极可越山川河谷,两足踏空,如履平地,身姿潇洒,神态逍遥,是谓“凌波微步”。
楼万辰走到小柔身边,示意她手从两侧伸出,提至略高于肩,掌心向上,气息由丹田沿中脉运至百会穴,收腹闭息。
“两手下按,足底使力,走!”
然后小柔就飞出去了,是真的用飞的,丈余远。
楼万辰的白发在风中凌乱了。
连轻功都这么有天赋?
不像,不像是刚学会的。
奇怪的是,这的确是她无尘教的路子。
无尘教的轻功承自大理段氏一脉,祖师修行中有所领悟,在原来的路数上有不少增删和修改,更适宜女子修炼,和其他门派的轻功大有不同。
而且,从不外传。
这娃娃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竹,你过来。”
楼小竹女侠在一边飞来飞去得自在,此处地势开阔,风吹草低,十分适合放风,早知道,应该带着奶牛一起来的。
听闻师父召唤,小柔一个箭步飞了过来。
“师父!”
“你从前练过轻功?”
“是啊。”
“什么人教的?”
莫非是放出去的女弟子……
“我爹。”
“爹?”
爹,应该是男的吧。
楼老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爹叫什么名字?”
“楼万高。”
楼高万丈嘛,小竹女侠信手拈来,还误打误撞地把她爹和她便宜师父编到同一辈去了。
“你爹也是万字辈的?”不对不对,她问这个干什么,她要问的是他爹怎么会这套轻功才对。
“啊?——啊对呀。”小柔有些不是特别明白她师父在说什么,直觉告诉她说“对”是不会有错的。
“你爹是哪门哪派的?”
“我爹他在乡下种竹子,无门无派。”
“他的轻功从何而来。”
“哦,师父您问这个啊——我爹说他年轻的时候在一家大户家当——当长工,那大户脾气十分暴躁,经常要喊打喊杀什么的,我爹就跟他家的护院学了点轻功,后来就教给我了。”
“那大户姓甚名谁?”
“我哪里能晓得那么远的事,要不,您老放我回家一趟,我回去问问我爹?”
楼万辰扁了扁嘴,不再追问。不过,她对小竹倒是生出些亲切感来。楼万辰从小是个孤儿,被她师父养大,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在哪里。
眼下收了个天赋异丙的徒弟,论辈份还是她侄女。
这算是缘分吧。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
二哥没有来,裴行远……也没有来。
小柔没有办法让自己完全不去想那个人,只是他们分开时的回忆很不美好。每当想起来,裴行远的身影总是和若雪重叠在一起,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小刺。
没有青叶陪在身边,她连无尘教这几间弯弯绕绕的屋舍都分不清楚,别说往外跑了。况且,山中各处都有弟子把守,个个都有功夫在身。
她的大包袱又不在身边,法宝用不上。
难不成,让她练书上那些毒药来对付她们?
别说她下不下得了手,材料也凑不齐啊,就算凑齐了,师父老太也不是瞎子。
小柔抱着奶牛,蹲在墙根,一根一根揪着地上的草。
她是有些呆,却不蠢。
她师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那个桃花男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们频繁对自己流露出的善意,是为了什么?
他们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裴行远三天前就到了无尘山下,小柔最后一处留了记号的地方。
然后就在丛林里毫无章法地乱走了三天,每一次都回到原地。
裴行远慌神了,他不知道他的姑娘在经历些什么。是不是饿了肚子,是不是受了皮肉之苦,是不是有……性命之忧。
银鞭重重抽在草地上,惊走了一窝小兔子。
他十分恼恨这种无力的感觉。
段一海也没辙,他是在西南呆过几年,你问他大军在哪几处,大光国王的府邸在哪里,或许他还能说个三四五六,你问他知不知道那些江湖门派的老巢,这个真没有。
小柔的内力可能不高,不是可能,是肯定不高,基本没有。
楼万辰是指望不了她飞越高山大川了。
不过小柔胜在骨骼轻奇,身姿灵活。之前修炼的轻功,虽然基本的路子是对的,但奈何她爹水平有限,教得也有些不得章法,只学了些皮毛而已。
这些日子,在楼万辰的指点下,小柔只觉得从前那些零星的片段都连在了一起,她老爹那些支支吾吾的只言片语也突然清晰了起来,一时间有些醍醐灌顶之感,渐觉脚下生风,罗袜生尘,整个人臻入佳境,几乎要和风融为一片。
尽管内力所限,飞不了太远,但施展起来仿若影有分身,势若疾风,让人有些看不清真身何处。
像条活泥鳅,滑不溜秋。楼万辰也不太确定自己现在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逮着这尾活鱼。
不过楼万辰确定动真格的时间到了。
这一天,小柔破天荒地被允许睡了一个饱饱的早觉。本来时辰到了,恍惚间是要醒过来的。
小柔想着再眯一小会儿,等到青叶来叫自己的时候就起身。
结果一眯眯到近正午。
明晃晃的阳光挂在正当空,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小柔有点不太妙的感觉。
青叶在门口等着,见人醒了,打了个招呼,一语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青叶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青叶不语。
小柔也不再多问,默不作声地跟着往前走。直到青叶拿起一边的火把,带着她走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洞穴里,小柔心里的不安开始慢慢扩大,许多不美好的回忆一点点涌了上来。
“青叶,青叶——”
对方也不回头,走到地道的尽头才停下。
角落里是一扇小木门。
青叶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把门打开,一把把小柔推了进去。
“青叶,青叶——”小柔拍打着门板,大声呼叫着,却只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身后响起簌簌的声响。
小柔回过头,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深石坑。正午的日头透过繁茂的枝叶射进来,在坑底留下一个个斑驳的光圈。
石壁陡峭,坑深两丈有余,爬不出去。
迎面一团黑影,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闪电一般朝她飞过来,右手做虎爪,就要扣上她的脖子。
小柔心里一惊,身子一矮,从那人腋下险险钻了出去。
“大侠,有话好说,别动手啊。”小柔忙不迭地左右躲闪,对方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不过人家显然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只稍顿了一下,换了个招式,又往面门袭来。
小柔咽了口口水,把她师父和青叶默骂了两百遍,定了心神,收敛气息,运力从黑衣人头顶越过去,飞到一棵歪脖子树上,脚踩一根细枝桠,瘪着嘴看下面的人。
他如果上来,树枝肯定断,到时候摔个大马趴,她还可以趁机跑得远些。
谁料那人跑到自己正下方,掌刀一劈,脚下便摇摇欲坠。
“有内力了不起啊。”小柔吊在树枝上,伸手从旁边的石壁上抓了一把碎石子,使出一招“天女散花”。可惜不是石灰粉,否则效果还可以更好些。
对方腾出手抵挡的时候,小柔脚倒钩在枝干上,翻了一个跟头,继续往高处蹿。身体壁虎一样贴着崖壁,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日光,目测石坑的高度。
下面那人正借着石壁的凹凸处,一点一点往上追来。
“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你追个什么劲啊。”
小柔低低咒骂,掰下一块石头扔过去,“要是我的法宝在,你早就死定了。”
真是无比想念大包袱里的石灰粉和辣椒粉,可惜,只用了一次,不知道那个缺心眼的相公知不知道帮她收起来。
小柔身子比黑衣人灵便些,不过也攀得甚是吃力。越往上越是光滑陡峭,连根树藤都没有,她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裙子被树枝勾破了几处。
小柔望着下首十步远的斗笠男,咬了咬嘴唇,默念了一遍心法,重新运气。脚底一转,整个身子直直侧过来,垂直挂在石壁上,往前跑出十几米远。
这招昨天才学会,万一用个不好,人掉下去,估计就摔碎了。
小柔远远挂在另外一棵树上,辨着对方脚下的路数,呼呼喘着大气。
气息将将平静下来,惊觉脚腕一紧,被人牢牢扣住了。
还有一个!
打扮和刚才那人毫无二致,只是身材更小些,一双虎爪力气却生猛得很,小柔觉得那五根手指都嵌进了脚腕里,抠得她生疼。
“看招!”小柔急中生智,拔下束发的银簪,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那人似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只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右手。
小柔也有些呆。
坏了,和洛阳客栈那家伙一样。
那人犹自瞅着自己的手背发愣,眼神中有着挣扎和疑惑。
小柔没心情再和他客套,把脚下的肉垫当作着力点,腰一弯,又一簪戳到了对方的眼睛里。
那人脱手捂眼的当口,小柔脚下一蹬,用了吃奶的劲儿往上跑。
也顾不上衣衫破了几处,两人离自己还有多远,只不回头地往上跑。
还剩三尺、两尺、一尺……
小柔用力巴住地面,撑着就要把身子往上抬。
手里的一把沙土脱落了下来,整个人直直地就要往坑底掉。
小柔张大了嘴,心想完了,功败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