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朝回门日 ...
-
小柔家远,成亲第三日一大早,裴母打点好回门礼,天蒙蒙亮就催着儿子媳妇上了马车。回头看着卧房里依旧洁白无瑕的床单,深深叹了口气,她这大孙子,一时三刻怕是抱不上了。
小柔怀里抱着同样迷迷糊糊的花花,主仆两个依旧睡得欢快,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点一点。裴行远用两根手指小心拈着花花的一截放在自己衣袍上的尾巴扔出老远。他要把狗撵出卧房,媳妇就瞪着水汪汪的大眼无声控诉,裴行远只觉得茶水里都带一股狗毛味。
马车走到竹水村时已近晌午。竹小柔撩开帘子,老远就看到二哥拿着本书斜倚在路口的大石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二哥,二哥,你来接我们啦!”竹小柔兴奋地大叫。上了车,裴行远拱手简单行了个礼,继续老僧入定,不言不语。竹长风哼了一声,不满地瞥了一眼,问起妹子这两天的饮食起居来,吩咐医术不可废,小妹的天赋是家人有目共睹的,假以时日,超过爹爹也不是不可能。
小柔会医术?裴行远有些诧异,爹娘倒是煞费苦心。
竹家前面是医馆,后面是一家人住的地方,漫山竹海,颇有些避世之感。当年林太医一家避难走到此处,没想到京郊偏远处竟有片竹林,竹子本来多生长在南方,此处地势低洼,形成天然屏障,倒是四季温和,林茂竹修。林太医在附近转了几圈,找到村落,改竹为姓。在众乡亲的帮扶下开田耕种,蓄养牲畜,安顿妥当后便重操旧业,开了家医馆,对乡里颇有照拂。林太医识文断字,与人为善,村里人都愿与他相交。时间一久,“妙手仁心”之名渐渐传开,京城人家也偶有耳闻。只是没人会把京郊村落里小有些名气的郎中和在皇后产子疑案中落难的林太医联系在一起。
在老爹的耳濡目染下,竹家两兄弟都无心仕途。长子竹沐风娶了竹水村的姑娘文依依为妻,在镇上开了间私塾,赚些束脩,安稳度日。次子竹长风本是跟着父亲学医,小妹懂事后,在医术上天赋异秉,长风觉得自己那两把刷子实在不够看,于是潜心药道,竟也被他琢磨些出门道来。
竹家规矩不多,也没分桌,一家人齐齐整整坐下吃饭。文依依看出裴行远的冷淡,一阵心疼,面带忧虑地给小柔布菜。小柔碗里渐渐堆成一座小山,忙得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哼哧哼哧地与肉山米山奋斗。她和依依是从小长大的情分,依依嫁了她大哥后,也没像戏文里唱得,和婆婆小姑置气,倒是把自己摆在了长嫂的位置上,拿她当小孩儿了。
沐风瞧出妻子的不安,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和长风那副“我不愿搭理你”的嫌弃相比起来,沐风倒是笑得如沐春风,对妹夫的冷淡也不以为意。裴行远星眉剑目,一身正气,不是久居尘下之人,只是太子势大,皇帝糊涂,时运不济。等他想通了,必是有一番作为的。
午餐毕,小柔跟着嫂子去了娘亲房里,竹家二哥和妹夫两看相厌,上山采药去也,竹老爹和竹老大强拉硬拽把裴行远拖到了医馆里间。跌打损伤虽不是竹老爹所长,总还是看一看心里妥当,自家女儿后半辈子还要指着他呢。施针把脉,一番捣腾,竹沐风眼看老爹渐渐变了脸色。
“怕是刚受伤的时候,被人在药里动了手脚了。”
这边厢,小柔娘正和依依抱在一起嘤嘤低泣,“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权贵人家是非多,当初我们是为什么逃出来的,如今还要把女儿往虎口狼窝里送。那裴行远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可你看看他,白长了一副好皮相,一点不把咱们家姑娘放在眼里,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婆母的话依依似懂非懂,不过裴行远面冷心更冷她倒是同意的,小柔心思单纯,也不知道她日后该如何自处,依依见被婆母虐待的女孩子,脸色蜡黄形销骨立,全没有做姑娘时的风采,要是以后小柔变成这个样子……想着不禁悲从中来,配合着婆婆伤心起来,好像小姑子已经进了刀山油锅里般。
小柔纳闷地揉揉脑袋。裴行远对她不好了?其实,也还行吧,凶是凶了些,不过也还好啦,她在家里给爹爹打下手的时候,到镇上给二哥的药铺帮工的时候,再暴躁些的也见过,伤残人士嘛,可以理解的。何况裴府的饭菜不错,那江南来的厨子,桂花糕做得堪称一绝,婆母还准她出去玩,青牛和碧云会给他讲京城里大街小巷的趣闻,等她再从爹爹那里拿几本医术过去,无聊了就用用功,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时不时再回来和爹爹二哥讨教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呀,为啥娘和嫂子总是一脸忧色呢?好吧,小柔姑娘的美好婚姻生活规划里完全没有裴相公什么事儿。
日头渐渐偏西,小柔娘迅速打扫情绪,接着婚前未竟事业继续给小柔灌输起孝敬公婆侍奉相公的课程来。只可惜小柔娘这近二十几年里没有积累任何婆媳斗争实战经验,传授起来有些心虚。文依依则趁着小柔收拾医书的当儿,在她包袱里塞了好几张银票,怕她被婆家挨饿受冻时无人可倚仗,好歹得有些银子傍身。
两人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离了娘亲,小柔心里有些难受,一下一下拍着花花毛绒绒的大脑门,花花的脑袋也一直搁在车厢的窗口上,直到远远离开竹水村才扭回来靠进小柔怀里。裴行远心里五味杂陈,按岳父说的,当初太子手里拿的是棍子,并非是什么利器,他身强骨健,纵是伤得重,也不该拖拖拉拉近两年才筋骨愈合。从施针的情况来看,怕是药里被动了手脚,筋骨一直长不好,后来好了,怕也有些畸形,所以时常疼痛难忍。裴行远捏紧了拳头,府里的下人多半是世仆,家生子,端食送药的更是信得过的老人,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车厢里气氛沉闷,赶车的青牛倒是神采飞扬,边挥着鞭子边唱小曲儿,只觉得天高地阔,风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