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就像一阵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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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以闷闷不乐大抵因为上帝忘了添加暂停键。幸而人们可以利用空间上的位移制造暂停的错觉。
比起重生和穿越，走，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茂茂在客厅枯坐，看盘踞屋里的阴影逐渐膨胀，将暗蓝的天光赶出去。
为什么？她想。
什么为什么？她又想。
她脑海里是一团乱麻，一片沼泽，一思考就困在里边。
她站起来，向阳台外望去。街道两旁灯光辉映，而一绵家没开灯，屋子笼在夜影里，恍若深深的一眼，欲言又止，欲语还休。它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回答。
茂茂咬住右手的指节，久久地盯着一绵家的阳台。又摸出一支烟叼着，打火，烟雾在客厅里漾开，慢慢舒展。
她站在烟雾里，原地转了个圈打量着客厅里的一切。地毯，还是那张地毯；立地灯，还是那盏立地灯；她，还是那个她，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呢？秒针滴答滴答地前进，一股力量夹裹在时间里，推动着一切往未知的路途上前进。日影转移，客厅里越来越暗，茂茂立在阴影里。秒针滴答。
她走进房间，眯着眼在昏暗中收拾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就几件衣服，手机跟手提电脑，还有就是充电器。她没有带书，带了大概也是看不进去的。
东西那么少，她把东西放进包里，包甚至都不鼓一下。
带着遗憾离开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是一挺伤心的事。带着两个人的遗憾离开则不道德，就好比在联机竞技的时候擅自按了暂停键。如果行李是重的，就仿佛彰明昭著地行不耻，叫人心里生愧；若果行李是轻的，这时灵魂都要飘起来似的，怔怔忡忡，不明不白。
茂茂失魂般走出了家门，下了地铁口，到了车站，又挤在汹涌人潮里一寸寸挪动着向前，木然地捏着票站着，她动也不动一下，周围的人都来往了好几拨了，也不觉得腿麻。就这么站着，也不愿回老家，也不愿回公寓，从前，现在，过去，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最好时间也不要走了，好像恨不得站到地老天荒去。还是做雕塑好，做人太不轻松，所思，所想，所感受，经年累月一滴滴的垒起来都是承受。回忆跟思绪都不算重，最重是承受自我，简直无法可逃避，只要“我”还是“我”，所有的一切，全部的以前的自我，都不由分说源源不断地灌进生命里，容不得挑挑拣拣。
凌晨时分，茂茂在终点站下了车。
夜凉如水。天空竟泛着紫红，星子隐在天幕后，只有一轮小小的圆月，镶在天空正上，好似天花板上一颗金色螺丝钉。此时此刻车站空寂无人，甚至不留下一盏灯。茂茂快步走出车站，越过路旁兜客的摩托车，往亮处走去，那是白炽灯管与橙色灯泡交闪的夜市街。
夜风把她的夹克翻出波浪，她向着迎面而来的出租车伸出右臂。
黑夜中的城市是一头卧兽，自车窗漏出几丝鼻息，快而猛，呼呼扑面而来。
出租车载着她转过街角，驶入一条一条街道小巷，如同一条鱼钻入渔网又敏捷地脱出。茂茂侧头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她望着一闪而过的落着铁闸的街铺，留意24小时便利店里走动的人影，观察市场外边石阶上坐着的小贩，同时她也看到了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在光影变幻间短暂的一瞥。
冷而疲惫，毫不动容。
一霎心痛欲绝。
司机扭开音响，开始播放万芳的歌。
“……让我送你花一朵，思念依旧。让我送你花一朵，思念已久……”
这歌声跟雨好像。
她看着，明明暗暗的窗玻璃。
离家渐近了。
而一切依然没有线索。
出租车停在街口，万芳还在缓缓地唱着。
她的身影没入暗巷，歌声渐远渐消。拐第一个弯，就是老家了。茂茂跟爷爷奶奶住。两个老人，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再加上一个茂茂，倒也不觉得比人家缺多少。
茂茂掏出钥匙开了院子的门，声音惊动围墙上的猫，拿绿光炯炯的眼睛瞥她一眼，便轻捷地跳到别处去。茂茂小心避开各种各样的盆栽，又轻轻开了大门二门。怕惊醒二老，茂茂连灯都没有开，摸着扶手上了陡峭的楼梯。
楼梯仿佛是一个狭窄幽深的兽穴，而黑暗是一只温柔的手抚在她后背，屋子里有一种安宁的静谧，如同被一张毛地毯卷起来妥善安放。
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久无人居的闷的空气，随脚步飘扬起来的尘，吊扇的影子落在阴影里，暗映着暗，夜像一团雾将它们含在口里，时间就在这里停止了。茂茂把行李放在床脚，掀起蚊帐钻进一个茧，她卷起凉席，裹着夏季的被单蜷在床上，呼吸秋夜无知无觉的惆怅，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沿侧脸染湿头发，在枕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无声无息地哭了一会儿，茂茂把枕头翻过来，这次是真的睡着了。这一觉睡得踏实极了，直睡到第二天晌午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啵的一声，梦碎了。
日光大盛，穿过镶在窗框里的蓝玻璃，在地上投下一洼天空蓝。茂茂睁眼望着发黄的石灰天花板，褪色的绿吊扇展着翅膀俯瞰她，就像一只大鸟在守卫自己的领地。楼下传来人声如潮，笑闹，然后是麻将呼哗呼哗，它们相互碰撞，忽而又停下，整齐地列起队来，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在一阵雨落般的砰啪得啦啦中，床头的手机滋滋地响起来，震动着摆动了35°，却又突然静止。
茂茂拿过来一看，十二个来自一绵的未接来电。心里有根线拉了一下，一点一点地升起来。她咬着牙，把两手的指甲掐进手心，对抗一种莫名的恐慌。
她站起来了，把手机跟钱包钥匙一并揣到裤兜里。
走。
她走下楼梯。
她走得那么快，那么急，简直像在跳跃。
旋转着跳跃。
奔跑。
她匆匆从门厅走过，掠过捏着牌的小叔的眼角，和端着蒸糕的姑姑的裙摆。
就像一阵风。
却差点绊倒在院子的花盆脚上。
快啊。她想。
她穿过小巷，一条又一条街道。
她追上一辆巴士。
她跳上巴士，如同一个骑士跳上她的马。
买不到直通车的票了，她要改乘城巴，一辆车一辆车地坐过去。
回去。
第三个镇了。
她紧紧地抓着扶手，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里像拉风箱。汗水从发根顺着额头落到眉上。周围的人打量她，她直直地盯着窗外，街景瞬瞬往身后奔去。
到了郊区，班次少，就换成出租车。
不过也有拦不到车的时候。她在某个工厂边下了车，正是黄昏，街道竟空荡荡，她四顾茫然，选了一个方向便沿街跑过去，一直跑，却是乡村。民居旁边有田，黑纱做成一排排的拱形的棚，里头种着花。
什么花会在秋天开？
她看到有十来支和剪刀一起放在箩筐里，不知道是什么花，拿起来一闻香得很。她拿了五支，然而不知道要给多少钱，便凑了个六十六放在筐里。
六六大顺。她求的是什么大顺呢？
终于跑出周屋村，坐上出租车。窗外云朵烧成一片，她看着玫瑰色的天空，想着这个问题。心里有一层膜蒙着，叫她答不出来。可是分明有什么是她想要追求的，不然她这样奔跑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回到k城时夜已深了，她好累，喉咙里泛出血的腥味，热汗在风里干了，入夜又觉得冷。新买的小牛皮短靴刮得一塌糊涂，衣衫凌乱，头发散开，手里拿着零零落落几支花。可夜色多么美啊！月亮是银色的，今天看起来特别大，而且亮极了，照得地上像打了霜。而且花是那么的香。
她走上一绵的公寓，从手到心微微地震动。她按了门铃。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就像一阵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