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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et Bak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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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不觉里,太阳居然就落得那么早了。
好像不过是几天前的事,这个点儿天还亮堂着呢。那时它是蓝得像一阵风,遥遥地悬着,像是带着恋爱的忧郁敞着心静静望着远方,让人看了若有所失;又像是一个常常哭的小孩儿睁着眼瞅你,怪无辜的,又天真,好像从不知道什么是伤害,教人看了心软。
而今的天却不是那样。像是太空里伸出一只手揭了它的盖,宇宙夜空的颜色一下子漏了几丝进来,害它突然的就蓝得那么深那么广了,眼睛好像能用力看上去,直把那眼光投到外星球似的。没了那个顶天空也就不能悬在我们头上啦,它不能跟咱们面对面,只好自顾自地玩儿,蓝得肆无忌惮,像首爵士的曲儿,萨克斯呜呜的吹,自我陶醉着。
文老师走了有两天功夫,一绵乖得很,似乎是有所触动,心里不太平静;茂茂又在学校里忙,剩她一人在家挺孤单的,于是只好上学去了。
这时她刚下了课邀了学委到她家去吃晚饭,既是答谢往日里学委在她迟到早退旷课时提供的庇护,又为展望未来可预见的友好合作。不想却遇着了茂茂。
茂茂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个白裙子罩灰开衫又文艺又知识,两手捅在裙兜里,夹着臂走着。她旁边还有个姑娘和她走得很近,不时说说话。
一绵正朝那边看着学委就开口了:“你的妞怎的出轨了?”
一绵纳闷了,“哪个的消息,什么叫我的妞?”
“需要消息么?上回不是逃了毛概跟她泳池里打情骂俏来着,全班就走廊里看着呢。”
一绵无语。“没想到学委也好这个,我以为你挺不屑八卦呢。”
“我是生活的观察家,”学委淡淡一笑。“尤为擅长从别人的交际里获得乐趣。”
“总之,”一绵强调,“我们之间是单纯的友谊,仅此而已。”
“好哇,”学委垂眼搓掉手腕的墨迹,“有种一辈子别跟她上覇床。”
两人走着走着跟茂茂她们靠近了,一绵喊了茂茂一声。
茂茂转过来看到她显得挺惊喜的。
“出去吃饭?”
“是,这我学委呢。”
于是四人各自点点头,相互介绍一下。
茂茂说,“我也跟团委吃饭呢。要不就一起了吧,都上我家来。酒菜都有,管够。”
一绵笑了,“好大的气派。这两天尽开酒会饭会了?”
“还有茶话会来着。”茂茂也笑。
晚饭有了着落,仿佛夜晚也变得更美。校园里的路灯亮起来,散着朦胧的光,分割一段段的路;灯光相牵,围成夜色中的一道桥。
光照到的地方是明亮的,光像水一样积在那里,微微漾着。明与暗的交界就像河岸一样。
一绵走在后面,看着她们从一盏灯走向一盏灯。在光里的时候人就潜在光里,像水底的鱼,走到暗处就像突然从梦里浮出来一样。一绵在后边看着她们沉沉浮浮,在明暗间不停地转换,有趣极了。
一绵微笑,“记不记得王小波的句子?”
“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上,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学委点头。
“还有这句也好,”茂茂也说,“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团委感叹着说道,“真希望划个小船在这水里走,然后伸出手去采倾下来的光。”
“就像卡尔维诺的《月亮的距离》里说的,”一绵说,“我特喜欢那篇。人们在月亮靠近大海的时候就划着小船过去,跳到月亮上去采月乳。”
“我从前老觉得,”茂茂说,“满月是一大块金黄色香喷喷的奶酪。”
“哪有圆形的奶酪呢,月乳是一种乳状液或者悬浊液,藏在月亮的鳞片里头。”一绵反驳。
“也不对,”团委也反驳,“月乳是是像酒一样的东西,被引力吸引着覆盖在月亮表面,像被子一样裹着整个月亮。”
“它是一个毛线球一样的奶酪,奶酪缠成一个球。”茂茂说,“有的时候我们看见月亮瘦了,就是因为半夜里有些孩子抓着月光一点点拉扯着吃掉了。”
学委最后作出总结,“我最喜欢你说的。你说的最好吃。”
大家都笑了。
到了茂茂家才知道原来是吃火锅,怪不得有招待那么多人的自信。
先一人来一碗青红萝卜玉米煲猪骨汤,汤料捞起来放在碟子里蘸酱油芥末吃。汤全倒电磁炉火锅里煮着,先下半只鸡。
从下了课到现在,四人都饿坏了,呼噜呼噜喝了汤又三下五除二的对汤料发起歼灭战。茂茂起身去取酒,一绵跟过去厨房,拍拍她肩。
“我那边煮了饭打算要做手卷的,也切了蔬果备着拌沙拉,还有腌好的牛肉,我过去取一下,你看有什么缺的,我顺道买。”
茂茂数了一下,说,“也没什么特别缺的,反正绝对管饱。就是没你手做好吃。”
“行。我东西拿过来给你们下几个菜。”
一绵回来还提了一包现成烤鳗鱼、两斤片好了的三文鱼腩。进了厨房没多久就一盘盘捧出来了。一个是杂菜水果沙拉,一个是生菜沙拉酱包烤牛肉,还有紫菜包的鳗鱼生菜手卷。三文鱼腩则直接上桌。
众人干掉半只鸡又涮过一轮雪花牛肉,就着酒吃一绵捧出来的那几盘,休息一下肠胃,好为冲刺下一轮涮羊肉作准备。
茂茂给大家倒了酒,饭店买的店家自酿客家娘酒,甜甜的正好入口。四人喝得胸腔里热乎乎的,被水蒸气熏过的脸色更红润了,兴头一上来,便都说着要玩个什么游戏。
“这样吧,”茂茂提议,“来轮流说一个大家都觉得特别好的东西。要说的不好,就给掐一下。”
“这样太简单了些。”大家说。
茂茂喝口酒,“没那么简单,得一个字一个字往上加。比如从我开始,我说一个字,后边得说两个字的,再后边说三个字。如此这般。”
那样倒新鲜有趣,便从茂茂开始了。
茂茂说,“爱。”
一绵:“睡眠。”
学委:“林茂茂。”
众人笑。
团委:“三分醉意。”
茂茂:“久旱逢甘霖。”
一绵:“卓越全场一折。”
大家又笑。
学委想了想,“心是孤独的猎手。”
团委一直在数手指,“西奥安哲罗普洛斯。”这名字可真长,一口气说完了团委都喘了。
一绵有意见,“不行,这样到最后肯定是特长一老外名字了。到时候我们都不晓得那是谁,说出来又显得特土鳖没文化,只好都给通过了。”
学委附议,“生僻的书、电影,老外名字都不得讲,除非大家都认识的。”
团委说:“成,我重说。”又数了一会手指,“坐旋转餐厅看夜景。”
“好,就这样。”大家都说。
轮到茂茂了,她想了一下,“上课的时候趴着睡觉。”
团委说:“身为班干我该不该给你通过呢……”
学委说,“这样玩到底下都成凑字游戏了,不如到六了再倒回来。”
于是轮到一绵,“大冷天打火锅。”
学委:“有人请吃饭。”
团委:“喝酒猜拳。”
茂茂“谈恋爱。”
一绵“音乐。”
学委:“吃。”
团委:“活着。”
茂茂:“耍流氓。”
茂茂:“嗷!”
一绵用了两只指节给了她此生难忘的一记。
然后又玩了几轮,直到饭后疲上来了,个个摸着肚皮挂在椅子上熏熏然的样子。
水蒸气袅袅升起,逐渐散开来。室内橙黄的灯光柔软暖和,如此叫人懈怠。茂茂打开音响放Chet Baker的歌,一把漫不经心的声音唱道:
“...I fall in love too easily
I fall in love too fast
I fall in love too terribly hard
For love to ever last...”
团委起身邀茂茂跳舞,两人便慢慢在灯下旋转起来。团委跳得不错,茂茂则烂得很明显,一绵看着她们笑,给她们拍掌,无视学委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宴罢,一绵跟茂茂送她们到地铁口,然后慢慢走回去。
风轻轻地吹,街道两边民居商店的光,路灯的光,远远近近映照,显得这夜蓝愈发静谧。一绵哼着刚刚那首歌的旋律,抬头寻找月亮。这夜空竟蓝得那么均匀,如同一匹布。
“看不见月亮了,哪个调皮孩子给吃掉啦。”
“找月亮干嘛呢?”茂茂笑。
“纺它的纱啊,给你织件毛衣。”
两人说笑着沿路灯慢悠悠地走,然后月亮在某个楼与楼间的缺口里探出头来。
“看,我的毛衣。”茂茂指着那一轮蓝月。“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月色呢。”
她们停下来看。夜风稍凉,一绵忍不住环抱着茂茂的腰。
她感叹,“今晚的月亮好蓝啊。”
一首歌的旋律在心里轻轻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