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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虔(三) ...

  •   第六章虔(三)

      回到营地的时候,我虽然疲惫但仍是兴奋难耐,就着篝火,给母亲画石做信,这样大的收获母亲要是知道了也定会欣喜异常。将要画完的时候,虔坐到了我身边,捡了一根掉在了篝火外的干柴扔到篝火最上面去:“玉,俘获熊族全族,已经是不世大功,如若再加上田土和盐卤,你想没想过你在部族里会如何?”我抬头看着虔,眨了眨眼:“还能如何?我是族女。”

      虔有些发急:“你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奴隶,难道不能有属于自己的财产?”我立刻站起身来,压住虔的肩膀,连拉带拽地把他按住:“禁声!有滋有味有黄的日子你过够了?咱们风族一直都是财产共有,你抽什么风。”虔自小就善调教野兽,滋和味是虔从小养大的一虎一熊,这两只不像黄这样善与人打交道,平素都远离部族,锁在山洞里,只一个奴隶给滋味投食。这就是为什么虔没有继承父亲当巫,他要当猎人才能养得活滋味那两头能吃能拉的崽子。

      虔小声地争辩:“玉,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世道不一样了吗?难道风族的先祖不是共有奴隶的?难道父亲不是因为母亲分配了奴隶给有功战士才跟母亲决裂的?难道你没看见自从开始分配奴隶,族人争抢着要去打仗的?难道你不知道自从开始分配奴隶,咱们风族就再没打过一次败仗?玉,承认吧,人都是自私的且贪婪的,包括风族,包括你,包括我,包括父亲,甚至包括母亲。”我狠狠给了虔一拳,打得他鼻血迸溅,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嘴唇被牙齿隔得流了血,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这话就到这里了,我就当你没说过。只是要是今后我再听见你侮辱母亲,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今天已经晚了,明天一早得重新分配一下狩猎的人手,得拨一部分去种田,睡了吧。”

      虔拍了拍屁股,撮口吹了哨,黄从暗处窜了出来,摇头摆尾地跟着去了。我叹了口气,虔调教野兽向来是好手,但黄真的太怂,连我揍他的主人,都不敢出来吭气,这样的战犬还是别上战场了,免得丢了风族的脸面。

      奴隶早就给我烘暖了一处沙地,铺了又厚又软的茅草,我倒在铺里,身体蜷成一团。我依稀记得父亲摸着我的脑袋:“玉,你是部落的希望,你要做一个好族长,侍奉神明和先祖要恭敬殷勤,安抚族人要公正廉明,对待你的伴侣……”父亲明显顿了顿,他眼神中延伸出来的是一种略带痛楚的平静,那是大河泛滥之后的沉寂:“对待你的伴侣,玉,即使你不能做到诚心实意,也要对他好。玉可以答应吗?”我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其实我对许诺这档子事情并不在意,但是如果母亲也寻了我去也说了一遍类似的内容就不容我记不住了。我记得清,母亲拉着我的手,抚着我的头:“玉是英武的孩子,将来一定是我风族传颂后世的族长。只要得了神明和先祖庇佑,族人奴隶皆不足道。将来,玉是一族之长,哪个男子不趋之若鹜?玉尽可挑拣,不必急于一时。”现在想想,父亲让我做的好族长和母亲让我做的好族长应该不大是一个路数。

      虔的话在我耳边也盘桓不去。战士每次冒着生命的风险战斗,却要跟一些衣来伸手的长老们共享财产,这在年轻的族人中间已经引起了一些不满。我把这种不满看在眼里,因为没办法解决只能视作不见。这次虔在我面前把这个问题这么明显直白地摊开来,我很是吃惊。我不认为矛盾已经积压到了不解决不可的地步,虔操之过急,对风族对部落对母亲对战士都没有甚好处。

      我们都明白这个世界一直在变,就像溧水有旱有涝有涨有落,天气有晴有雨有风有雾。我记得母亲当初用俘获的奴隶奖励战士的时候,父亲身为大巫也站出来反对过,说这是触怒神明先祖的举动,长老们或犹疑或缄口,只有母亲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年轻族人欢天喜地,父亲郁郁而终,但风族的确是一进一进地强大起来了。在这件事情上来说,母亲无疑是对的,但是父亲就一定是错的吗?为什么两个这样优秀的人最终走不到一起,以母亲的英明,以父亲的执着,难道都不能解?

      田土盐卤,这跟奴隶贝朋不同。奴隶贝朋,都是有使用期限的,奴隶会老会死,贝朋会破会损,而田土盐卤那是生生世世的可以传承的东西,如若分作个人财产怎么经营,怎么耕种?种田那可是一项要技术要力气活,周期又长,可不像是狩猎,来得又快去得快。

      我看着手里磨得光亮的白石,直到奴隶给我磨好的颜料慢慢干涸龟裂,也没有描摹上一笔。我也不知道我在犹豫些什么,田产盐卤是很难藏私的,毕竟这么多的族人和奴隶已经都知晓,并为此欢欣鼓舞。我愤愤地扔了白石掀了颜料,一挥手制止了奴隶跟随,抄起了标枪,直直闯进了茂密的树林。

      扎进了密林,走到了深处,我尖厉地咆哮了几声,附近几棵树上栖息的大鸟,扑棱棱地箭一样窜进了暗夜里。我深深喘了口气,觉得身心舒畅多了。我不得不承认,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始终都不如母亲杀伐果断。为了部族的强盛,她不惜牺牲父亲。要知道部族里每一季□□季,都要咏唱“要像族长疼爱大巫”的歌谣,据说这个歌谣就是描摹母亲宠爱父亲的样子。母亲和父亲曾经的如何亲密我是不记得了,但是母亲生的一半的孩子都是父亲的,作为一个族长来说,这本身就是有违祖训并且是极不负责和任性的。即使是这样,在必须进行选择的时候,母亲选择了部族而不是父亲。仅凭这一点,我和母亲就是不一样的,我想做不到为了部族放弃配偶,或者是为了配偶放弃部族,虽然我没有配偶和子女。比如,如果让我在部族和母亲之间进行选择,或者部族和二哥之间,我无法选择因为我哪个都不能失去。我何以存在?我之所以是我,我是部族的族女,我是母亲的女儿,我是二哥的妹妹,失去了部族或者是亲人,我都不在将是我。我将在这天地之间迷失,因为我找不到我之所以为我的坐标。

      虔真的给我出了个难题。

      天已经黑透了,我不想回去,在密林里寻了一片略空一些的地,随便划拉了一些枯枝,又剥了一些油树的皮,作为引火之物,等篝火点燃以后就暖和多了。我拔了些柔韧的蒿草,好歹做了一个简单的草甸,勉强可以凑合一宿。其实我应该寻一棵树,但是我实在不想远离这捧篝火,再说这是丛林外围,不会有太大的猛兽。寻草的时候居然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个竹鼠的窝,摸了十几个小崽子出来,此时我虽不很肚饿,但有了猎物总不能浪费。我淘澄了些红泥裹了猎物,用树枝穿了一串,架在火上慢慢熏制,此地红泥富含盐卤,等到早上定能熏熟入味。

      我枕着标枪看着篝火眼皮愈来愈沉,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熟过去了。

      我是被偷猎物的人惊醒的。篝火噼啪作响,一道黑影横亘在我与篝火之间,悉悉索索地正在扒拉我熏制的那十几只竹鼠崽子。我摸了摸枕在脑袋下的标枪,一骨碌爬了起来,用标枪点了点那个窃贼的肩膀。窃贼似也是吓了一跳,回身一踏,我的篝火架子塌了。我很是恼怒,抬手就要打杀,一看我愣住了,居然是那个瘟神。我唬地向远处一跳,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他手里拿着两只比手略长一些的细直木棍,夹着一只鼬鼠崽子,看着很是滑稽。我用标枪点了点他,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了点竹鼠,又点了点他,撇了撇嘴,偷猎物的是我们风族最鄙劣最让人瞧不上的,宁可死在猎物手里,或者去抢,都不能去偷。

      瘟神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像是特别兴奋,手舞足蹈地对着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是警惕地盯着他,一声不吭。等他叨叨够了,自己停了下来,手摩措着下巴,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磕磕巴巴:“你把这些也放到泥里。”说完他拿出了几把奇怪的植物。我借着火光看了看他拿出来的植物,有些是根茎,有些是果实,我倒是都在密林里见过,是一些闻起来有奇怪味道的东西。我不知道他要我用泥裹一些这样的植物要做什么,只是警惕地走到了上风口,并用标枪指示他,让他去篝火的对面。

      “这些植物是用来治病的?你来此作甚?”我扒拉着那些植物。
      “植物,好东西。我,收集,植物。”
      “密林的晚上,很危险。”怕他不懂,我说得很简略,略有些鄙视地看了看他消瘦的身型。我一边问一边又淘澄了些红泥,准备裹住这些植物。他看我鼓捣兴致盎然,却没发现,自己处在下风口,当然我也不会提醒他。
      “我,不怕。你,不怕我,他们,都怕我。”
      “我是族女,祖先庇佑。”

      当我准备按照他的要求用泥裹住植物的时候,他摆手叫着“不,不是。”他用手比划着一圈一圈缩小:“泥,植物,吃的。”我这才明白他是让我在猎物外面裹上植物,再用泥糊住。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谨慎对待这个来历不明的瘟神的任何建议。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可以相信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行动会比我的判断更早地开始进行,在我认为自己还在考虑的时候,我就已经敲开了一半猎物的泥壳,用植物包裹再用泥糊住,继续架在火上熏制。当然,我才不会笨到拿全部事物去给这个莫名其妙的瘟神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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