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诗语》海滨的旅人

6、不是一个人的旅行

　　丽江之行，本是我一个人的旅行，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一个陪得起我千山万水旅行的人。
　　我想独自一人悼念我早夭的初恋，这段感情从孤独中渴求温暖开始，再回归黯然舔舐伤口的孤寂。我将这颗无处安放的心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却看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丽江，这上帝遗落人间的唯一净土，却因为向往的灵魂太多而拥挤，因为商业化而回归凡尘。
　　黄昏时分，古镇最热闹的中心广场-四方街的篝火燃起，几名穿着民族服装的纳西族妇女边唱着歌边手牵手跳起民族舞来，吸引了不少游客参加。从玉龙雪山返回后吃完晚餐，我们一行六人正在古城闲逛，精灵可爱的秘书小崔拉着我的手嚷嚷道：“看，篝火晚会呢，跳舞去！跳舞去！”这姑娘年纪比我大二岁，性情活泼开朗，挺遭人喜爱，倒像我妹妹似的。知道我是做整形美容的，成天吵着要我将她这里整整，那里整整，将来好找一名帅老公。有她在身边聒噪，整个旅程倒是热闹不少。和王昊明年龄相近的副总白子轩干练沉稳，也是一副难得的社会精英形象。年过半百的道格是个幽默潇洒的美国人，他的整个家族都从事建筑业，助手是他的侄子，挺闷的一个年轻人。王昊明知识渊博、见闻广阔，很善于调动气氛，也非常健谈，看出来平时是个善于交际、八面玲珑、杀伐果断的人。
　　受气氛感染，我们六人组一直跳到篝火熄灭才离开。继续意犹未尽地在古城悠哉闲逛，一路尾随着朝人流最多的方向走，小崔叽叽喳喳地拉着我到石桥边放河灯，几个男人含笑看着我们，不知是否在内心讥讽我们的小女人情怀。我点亮一盏白莲花般的灯，闭上眼，双手合起，虔诚地许着愿 ，不是那早已幻灭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是祈祷上天能听到我的心声，满足我刚许下的卑微的秘密心愿。
　　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可是今生未了，又安知来生？
　　第二天王昊明找来一辆军用牌照的越野车，请了一名摩梭族的小伙子做向导，他和白子轩轮流驾车前往泸沽湖。虽然山路蜿蜒崎岖，但一路上尽览金沙江的美景，近七个小时的路程不觉得累，到达泸沽湖那一湖碧蓝的水美得想让时间停滞，坐着小船在湖面缓缓前行，一群海鸥在船头盘旋，如落仙境。船家划着猪槽船，荡漾在格姆女神山脚下，讲着格姆女神山上的圣水可以让人怀双胞胎的传说，还说许多游客都尝试过呢。说到这里时，天真烂漫的小崔向我做了个鬼脸。
　　沿湖而住，没人征求我的意见，就将我和王昊明安排在一个房。坐在离湖不到一米远的楼台上，虽然没有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来相互依偎，依然不影响我的心情。我和王昊明聊着天，多是听他讲述行走世界各地时的趣闻，我微笑倾听。这种氛围恬静，美好。沐浴在西沉的夕阳里，我来到湖边，把脚泡在清澈见底的湖里，闭上眼感觉那种凉凉的舒服，直到王昊明怕我受凉将我叫起。回到房间，其他人在楼台上打着扑克，我继续读着在丽江淘到的那本《相见何如不见时》（仓央嘉措情诗传奇），没有浮华，没有喧嚣，一杯茶，一本书，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如此惬意，如此单纯。
　　泸沽湖的白天慵懒恬静，夜晚却是激情浪漫的。王昊明晚上回房时嬉笑着要和我玩“走婚”游戏，白天那个成熟睿智的社会精英，在黑夜中变身为情窦初开、感情炙热的青春少年。奇怪的是，他真的对我一见钟情吗？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爱恋温暖了我孤寂的心和身，让我随他纵情，随他在爱欲里沉浮，没有明天般抵死缠绵。
　　在泸沽湖呆了三天，我们启程重返丽江，准备去香格里拉。旅程中，我没有被虎跳峡的惊险震惊，却在来到有“小布达拉宫”之称的松赞林寺时，被这依山而立的雄伟壮观、金碧辉煌的庞大建筑群，被这华丽地坐落在中甸城近郊的荒凉里的古堡群似的寺院震撼了。置身巍峨古老的庙宇里，我感动于藏民对佛教信仰的虔诚。殿堂里一排排的转经筒,旷野中一座座的玛尼堆和屋顶上一面面的经幡,还有活佛戴在我颈上的金刚绳，强烈地提醒着我,已经来到了这片圣洁纯净的土地。聆听着梵音佛经，注视着慈霭的喇嘛手里亮黄色的念珠，那108颗的轮回，我竟然不敢直视他的面容。藏传佛教信仰自然和轮回，我仰望着在淡淡的酥油香中一座座蒙尘的或年轻或古老的活佛塑像，眼前突然出现一幅画面：那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六世□□仓央嘉措，微笑着向我走来。他一只手轻轻摇动小小的转经筒，一只手挽着佛珠，悲悯地看着我。我痴痴地凝望着他，耳边回荡着他的诗句：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于是佛曰：忘却，忘却。
　　仓央嘉措那参透世事，睿智慈悲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温暖的光。他说每个人都是佛，每一种物象，不管是山川日月，还是尘埃微粒，自我之外的万有，皆是成佛的缘起。原来，活着，其实就是一辈子又一辈子的修行。爱不仅是狭隘的男欢女爱，也是个体生命趋向饱满的一种修行方式。这一刻，我虔诚叩拜，我参拜那个了悟的自己，那个彻底放下的灵魂，我相信，只要坚守，遍地芳华的幸福和希望，终有一天会降临。“怎么啦？”耳边响起王昊明担忧的声音。抬起头，我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擦干眼泪，我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是归人，还是过客，都不重要了，我的心已归宁静平和。
　　站在寺院的广场上，我默默地向这片辽阔古老的土地告别，突然，一通意外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次国际长途让我欣喜若狂，佛光真的照耀到我身上了！接下来的旅程，我放松愉悦，常和小崔一起疯闹，老道格说我俩是两只快乐的小鸟。王昊明也经常用一种深思的目光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