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若·旧年》瓷与

1、第一章 离别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三月初春梅花尚未凋谢，京城依然银装素裹如画中天地般遗世独立。皑皑白雪掩住尘世喧杂，让人内心尤为沉静安定。
　　我像往常一样被倾妃召进宫中品茗赋琴。正说着话，灵玉宫掌事太监王福全掀帘而入，冷冽寒风混着体温和院中梅花的清香从晃动的门帘缝中直面扑来。“大喜啊，娘娘，宫中大喜啊”。王福全笑弯了眉眼，脸上的皱纹也堆得满是笑意。我拂了拂衣袖，轻微碰触双唇，婉转笑道“王公公，到底是何喜事，让您这资历深厚的老人亦如此喜出望外。”
　　闻此言，倾妃侧身将青玉茶壶放于我手中，徐徐站起身来，示意王德全继续说下去
　　。 “娘娘，平北大将军李绩前线战事大捷，已于前日率大军班师回朝，皇上龙颜大悦，将锦之公主许配给将军，定于下月十五完婚，实乃喜上加喜啊。”
　　我心头一紧，收地暗暗刺痛，思绪飘忽起来，李绩，他，终于平安回来，一年又六个月，阔别如此之久，还未重逢却即将永远分离，心中涌出无限苦意，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骤不及防···
　　“熙若，熙若，”倾妃突然出声唤我，我一惊回神，见茶水已溢出杯子打湿茶案，不由地手颤一抖，青玉茶壶应声坠下，碎落一地碧绿。
　　我定了定心，连忙屈膝谢罪，青玉壶是云南大理白族首领进贡的极品玉器，夏日清凉舒坦，冬天触手温润，只此一件，几年前皇上将其赐予倾妃，长年来反复使用，竟丝毫不见旧损，完好如新，泡出的茶也越发清香，故深得倾妃喜爱。现下我将其摔毁，定非好事。
　　不料，倾妃只是将我扶起，淡然道：“罢了，你也不必自责，万事皆有其定数，想必这壶与我注定缘尽于此，且随它去，你起来吧。”我心怀感激，屈身谢礼：“熙若疏忽大意，谢过娘娘谅解之恩。”倾妃略略颔首，转身望向窗外，悠悠说道：“前朝战事繁忙，宫中已沉寂许久，如今公主大婚，驸马又是刚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皇上必定会将这桩婚事办的极为隆重，如此，也好，给我大齐好好冲冲喜。希望来年天下平和，不要再起战事。”说罢，回过头，定定地看着我，颇有深意地问道：“熙若，你说呢"我知道她这是故意试探我心意，故微微一笑：“熙若只知道，皇上圣意乃天命，公主大婚，即是举国同喜，熙若身为大齐的子民，定然同娘娘所想所望。”“熙若果然识得大体，必定不会让本宫失望，天色也不早了，你且早点出宫休息吧。”
　　刚走出殿门没几步，便看见倾妃朝我赶来：“熙若，本宫送送你吧。”说罢，着了我的手，随着我往灵玉宫宫门走去。“熙若，本宫不是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为何，你虽较我年少许多，但你我多年情谊，相识相知，咱们也算姐妹一场，姐姐自然希望妹妹可以心想事成。只是圣旨已下，一切便无可挽回。你如此聪明，想必也无需本宫多言，当断则断，你懂吗？”倾妃性子清淡，难得如此苦口婆心，我亦十分感动，诚然回道：“熙若多谢娘娘悉心教导，必定时刻铭记于心，以大局为重，娘娘请止步于此，不必再送，熙若必定不会让娘娘失望。”倾妃见我如此平静，也放下心来，“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务必要珍重自己”。
　　我福了福身，在侍女红鸢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的瞬间，仿佛闻得倾妃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和怜惜，在寂静的冬日里显得尤为清晰。同为女子，我们始终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即使高贵如公主，大抵，也不过是男人们玩弄权势，争夺天下的一颗棋子罢了。车夫技巧娴熟，没过多久便出了宫门，身后残阳如血笼罩着整个皇宫，金黄的琉璃瓦在余光中显得越发富贵亮眼，却冷如寒夜，没有丝毫生机暖意。
　　马车平稳的停在秦府门口，我踩着步梯缓缓而下，强烈克制着自己将心中之事隐藏起来，不想回府爹有任何的担心。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我的心防轻而易举的崩溃。
　　天色渐黑，府前柳树下熟悉的背影略显疲惫，一身戎装还未卸下，却已站在府门口等待我的归来。银色铠甲肃然光亮，墨黑披风随风扬起，映着垂暮的晚霞让人心生悲凉。
　　“李绩”。我迟疑片刻，轻声唤道。听到我的声音，他飞快地回过头，展开笑颜，欣喜若狂地抱住了我，如此用力，仿佛稍稍松手我就会消失掉。“熙若，你这样安好，我真开心，在西北这一年半的日子里，我每日都小心谨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回来见你，熙若，嫁给我，好吗？”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我心生温暖，他高兴地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可我知道，于我们，这是痴心妄想而已，心中一阵苦涩。
　　沉默良久，见我没有回应，他轻轻地松开拥抱，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疑惑和试探，“熙若，你是在介意皇上将公主许配与我吗？我与公主素未谋面，是断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况且我早已心属于你，再也容不下旁的人，今夜庆功宴上，我必定向皇上请辞，别生气，好吗？”近乎乞求的语气和如此坚定不移的情意让我倍受煎熬，这一刻，我何尝不想紧紧抱住他，答应做他的妻子。可是，拦在我们之间无法跨越的也不仅仅只有这一道圣旨而已。
　　我咬紧了牙齿，挣开他的双手，微微扬起嘴角，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冷言道：“将军平定西北回朝，实乃大齐肱骨之臣，熙若与大齐子民一样对将军稳固国家的战功感激涕零。只是将军刚刚说的话怕是误会熙若了，熙若与将军乃是管仲之交，向来都只切磋诗词歌赋，绝不曾有半点男女之情非分之想，将军当熙若是红颜知己，熙若自当感激欣慰，但嫁娶一事，熙若就当将军玩笑之话，还请将军不要再提起，公主千金之躯，与将军乃是天赐良缘，熙若在这里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说完这番话，我的心已经痛到毫无知觉。李绩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脸上溢满了悲伤，他直直地看着我，悲怆地挣扎着：“熙若，你在骗我，对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我来解决。我刚刚大胜回朝，皇上不会不顾情面的·······”“够了”，我冰冷地打断他，我知道，所有决绝的话语和态度就像一把尖刀刺在他的心上，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我定不会让他留有念想日后无法释怀，“将军在说什么，熙若不懂，只是熙若早已心有所属，还请将军自重，不要毁了你我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心有所属，好一个心有所属，是谁”。“七王楚灏然，熙若对他仰慕已久，早在认识将军之前”，七王在京城中久负盛名，满腹才学与不羁的性格，为所有女子仰慕，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早已有所耳闻，或许，也只有这样出众的人才能令李绩暂时相信我说的话。
　　李绩正要追问我，恰好副将陈竞在这个时候策马赶来，见我在旁，微微颔首，转身向李绩报告“将军让属下好找，宫中宴会即将开席，将军请即刻进宫，勿要让皇上和大臣们久等。”我心下一横：“将军请早些赴宴，耽误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熙若可担当不起，红鸢，咱们回府。”我扶着侍女的手，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心中却早已伤得千疮百孔。“我在战场上拼了命的厮杀，就是为了活着回来听你说这番话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李绩苦笑着大声质问我，话语颤抖着，悲痛欲绝，他，竟然为我落泪，这样刚毅果决的英雄，竟然为一个女子落泪。强忍着泪水，心中默念道，李绩，此生，熙若背负的太多，这样的深情，熙若无福拥有，来生有缘，必不负你。“红鸢，关门。”“是，小姐。”侍女见我如此果决，马上将府门闭合，我和李绩，就这样，隔绝了。
　　“当我痴心错负，误解情意，我必如你所愿，与公主百年好合。”李绩这句话，字字如芒刺，他痛，我更痛。门外马蹄声渐渐远去，让红鸢先回房，无力的我靠着门缓缓跌落在地，冰凉的触感顿时传遍全身，就这样吧，公主贤良淑德，一定会好好待你，我甚至已经忘记要流眼泪，原来，真正痛到极致，泪水也显得那这卑微。
　　良久，我挣扎着站起来，腿有点发麻，院中雪越飘越大，如白色舞者旋转不知疲惫，纯洁不谙世事的美却也散发着彻骨的寒意。我移步至庭中假山前，鱼池浮面的水已经结成冰，在回廊灯笼的照射下越发透亮。我静静地站在雪中。突然，左侧屋顶利器刺破这片安详，直直向我逼来，发发正中心门，有人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