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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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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帪宇从来不过生日。
他喜欢热闹、喜欢玩,但不喜欢以自己为焦点的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一个冷淡的人。别人的热闹是别人的,他愿意在角落陪着一同热闹,但永远只有身体在繁华处,而精神则是永久游离于繁华之外。
走出家门的时候已经迟了十分钟。
忙着定位子,叶宁一边听电话一边用眼神跟乔帪宇告别。
初冬的早晨有点寒冷的雾气,在开门的瞬间模糊了叶宁年轻的脸。
叶宁的姥姥是个慈祥的老人家,曾私下对乔帪宇说过,为他俩合了八字,叶宁有旺他的命。
也许是真的,在老于终于被集团调走后,乔帪宇等一干原本不受待见的人员都转了运,升职的升职,加薪的加薪,总算看到了点光明的前途。
也是为了庆祝这点,叶宁这次特别要为他操办生日,联系了一批他认识、不认识的人,定了一处有名的四合院雅斋,预计要闹个通宵。
天气冷的太突然,发动机费力的突突着,车窗上一层冰霜似的雾气。他伸手刮了刮,没有刮掉,指甲随意划了几下,刻了一只小猪。
北京的早晨,没有阳光。
在侍应生见怪不怪的目光中走出聚香斋大门的时候,乔帪宇还能隐隐听到赵烨的破锣嗓子在唱《流年》。为王菲默了默哀,乔帪宇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谁说过的、他是千杯不醉?歪在位子上,他无声笑了笑,随手取了支笔,在司机师傅诧异的目光中在袖子上写了地址。
回家。他现在只想回家。
他想看那夜色中长久不熄的艳红纱灯,想看一室老旧安然褪无可褪的墨意……
午夜,极清极清的寒。
靠在门上半天,乔帪宇才推开了院门。
淡白的月光洒在树影婆娑的院中,铺出一地寂寂的月华。
靠在朱红的影壁上,他修长的指细细摩挲那斑驳的图案。
凤翼翱翔,牡丹香好。
那是他原本不喜欢的俗丽,在时空兜转的沧海桑田后,却变得如斯温暖。
只是,那美好纹样已经沧桑斑驳,也再不会有人无声揶揄:
“凤戏牡丹还不够好?那要什么?螽斯衍庆?”
…….
螽斯衍庆、螽斯衍庆……笑意微微漾上了他的嘴角,却没落尽眼底。
手指轻轻按下,删掉了方才收到的短短几字。
冷淡冷静,却画眉般温存的手势……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却怎么快乐……
倚着影壁滑坐在青石板上,他微微仰起头。
那秦时的明月仍幽幽照在汉关上,而人间,千年已过,还有多少容颜?
乔帪宇和叶宁的婚礼是在宣武门天主教堂举行的。
本来不接受非信徒在这里举行婚礼,但是赵烨不知道怎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神甫,再加上叶宁的殷切期望,乔帪宇自愿听凭了众人的安排。
叶宁比乔帪宇小八岁。
年轻活泼,娇小美丽。乔帪宇觉得,在她无忧无虑的外表下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可爱的童稚……
他自己原本也是大孩子,却无端觉得心累了,才更爱慕这种曾经拥有、却已一去不回的天真……
所以当他在神甫面前为叶宁戴上戒指的时候,他的心分外平静、解脱。
如同唱诗班孩子优美超然的颂歌,空灵美好,如入云端。
教堂门外,他仰起头看那澄澈无暇的天空。
蓝蓝天下,缀着缕缕圣洁。
他忽然想起了大学时上铺失恋的兄弟,一个人坐在窗边,吉他上弹着自己写的歌。
黄昏的夕阳斜照在他指尖银白的琴弦上,暖黄斑斓,是唱晚渔舟下荡漾舞动的金波。
歌的名字他至今记得:
暮霭下的,
《片片白云》…….
也许因为阳光太耀眼,也许是因为风沙吹了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苍穹里,灰蓝的鸽子正振翅而起。
鸽哨阵阵,模糊了远逝千山、永不回首的背影……
这年的冬天很冷,雪下的很大。
十二月二十三,院子里的梧桐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