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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四十九章 北海道的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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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北海道的雪
粗重的手杖带着主人的暴怒,毫不留情的劈了过来,你毅然而坚持的不肯躲,任它无情的抽在了你的右眼上——
我听到医生用无能为力的惋惜音调,在这个冰冷的冬季宣布让我感到肌骨瑟然的答案,“抱歉,这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视力了。”
十八岁的你,不仅脸上留下了一道残酷的伤痕,也永失一只眼睛。你却依然用剩下的唯一目光坚定的看着我……如熔岩般炙热的手心包裹我,紧紧而久久不肯松开。“不要有负担,这点压力我承受的了。”
我笑了,心中却是一圈一圈的涟漪,我立于如镜面般的水面之上、涟漪之心,幽幽叹息的轻问……值得吗?
无声而问的是谁呢?这一刻,连我自己也恍惚了。
北海道的冬天,冷而干,一阵风吹过,似要将所有的水分都带走或者……都冻结。雪花纷纷扬扬,在隔着雾气的玻璃窗往外看去,朦胧梦幻的如同一出童话剧场。
我忍不住走出了和室,赤足踏在雪上,一步一步,轻轻地……害怕留下脚印,虔诚而恭敬,只为这整片的纯净完美。
走啊……走啊……
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
我茫然回首,望向身后曾经走过的路,宁静的世界只看得到一排浅浅长长的脚印——猛然惊醒,终于清晰事实,我已无处可去、无处可栖、无处可归了……
轻捧起一捧雪花,细腻的触感如同绵砂糖,却又轻盈柔软,又似绒花。呼吸间,竟真的能吹的它们四处飘散——雪绒花,是不是就是这般飘扬的让人……心碎!
摇晃的身体,摇摆的风雪,我仰头看向干净的天空,向那遥远净澈的国度祈求……无数的雪花如同天使的羽毛,优雅温柔的飘下——
落在发上,如谁的叹息吹拂了发丝,那般心疼、那般怜悯。
落在脸颊,似谁的唇,轻柔的犹如蝶吻,短暂的季节,艰难的相守,刹那的死去。
落在眼中……融成泪珠,流出眼角,滑下脸庞,滴落雪中……再凝结成冰……晶莹如珠,一粒一粒,一颗一颗——
却珠珠悲伤,粒粒苦涩,颗颗……绝望。
焦急的真田弦一郎终于在一片雪中找到了孤立于一方天地的那抹颜色——看到了一片动人的净美。
纯白的脚,纯白的手,纯白的脸,纯白纤细的弯曲脖颈,纯白的肌肤……纯白单薄的衬衫,在风雪中翩舞,如同扇动的薄翼,又如同颤动的羽翅,似要与这一片净色融为一体。
不断的泪水,是人类的哀伤,是神灵的悲悯,对雪之精灵而言,却是流逝的生命!
“不要……不要哭……求你!!!”
幸村精市缓缓……缓缓的垂下头,双目在看到真田时,微微一笑,弯了眉眼,泪,却因此被挤出了更多——多到让人惊慌不安,多到……让人恐惧他会就此在这片纯净中淡去。
“这只是雪落在眼中的雪水,我不会哭的,你……”
话未说完,身体被猛力的拥入进宽阔的怀抱,却是瞬间彼此都在痛苦的颤抖——
一个如冰一般寒冷到了极致。
一个如火一般灼烫到了顶点。
火与冰如何相融?
火与冰如何相守?
火与冰如何相爱?
——强大的独自,脆弱的彼此,讽刺的立场。
真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的裹住精市,随后又看到踩在雪中的那双赤足,脸色难看的皱起了眉,绷紧了脸。片刻背过身去,稍稍弯下腰偏头对精市说,“我背你回去。”
愣了下,精市笑笑想要拒绝,“我并不觉得冷,还是走回……”
“闭嘴!!!给我上来!!!”
真田如雷般的怒斥,在雪天的山中回荡不息,似沉睡的山神在发怒,震慑的整座山中生灵皆胆颤匍匐。精市也不由的心中一凛,不再辩驳什么,顺从的趴上了那宽厚结实的背。
离开地面的双脚,逐渐感到了石化般的僵硬。耳边是真田背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雪发出的“嘎吱”声。
“弦一郎,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真田的双臂紧了紧,但已失去温度太久,背上如冰人般的他感觉不到了——精市,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的目光永远复杂的落在远处,我总是去猜你眸中的风景,总是顺着你的目光看出去……却看不出、看不到、看不懂。
你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可是,无论我多么用力的拥抱你,却依然觉得你在从我双手、指缝间,一丝一丝的散去——越用力,就越无力,离失去你就越快。
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你想要的到底又是什么?
——我很想问,可是,我却清楚,你不会回答。
从雪中回来的当晚,精市病了,而北海道也开始下起连天不断的大雪……天气,阴霾。
额上冰凉的触感,令在昏睡中的精市醒了过来。只是,用尽气力眼睛才只睁开了一点点,迷蒙混沌的视线说明他并未清醒。
“弦……一郎,几号……了?”
真田一手扶起榻榻米上病的全身绵软的精市,让他倚在自己的肩上,一手端着水杯,让他补充水分……此时因为高烧的缘故,全身大汗淋漓,头发湿濡的粘在脸上,白皙的的皮肤透出病态的红润,如同染上胭脂的鸢尾花。
“我帮你与齐藤教练道歉了,他已经安排了别人替你参赛。”
“这样啊……”精市本就虚弱的目光,越发显得暗沉,再无力支撑的重新闭上了眼。“是谁替我出赛?”
“是莲二。” 真田拿开水杯,扶着他躺下,“既然想比赛,就不该那样出去赏雪!”只穿一件衬衫赤脚在雪中,全身冻到无温度,竟然还说感觉不到冷——他越来越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难以走进他的世界了?
精市轻轻勾起了唇角——赏雪,呵呵,弦一郎,你在自圆其说什么?这样的你,我该怎么做?
“你怪我吗?因为我……你再也不能打网球了……”还失去了家,失去了尊贵骄傲的姓氏。“怪我吗?”
封印的薄弱,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缺口,溃堤轻易的让人措手不及。
真田握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凸出,极力的隐忍心中的痛——那些早已与自己的骨骼长在一起、连为一体的珍贵,一件一件的丢掉,如同亲手动刀对自己剜骨剔肉!
他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透心彻骨之痛”!
但是!不悔!
“精市,我喜欢你!”所以,甘之如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要想多余的,无论何时,请你安心的依靠我!”因为,我用了全部去交换,只有你了。
一圈一圈的涟漪,立于涟漪之心,我似乎永远也走不出这一片镜面。一滴一滴,寂寞的收集着我不能流露的悲伤,然后,终将一天……沉溺融去。
弦一郎呵……你可知道,我也有我想守护的东西,而如今的你,却在慢慢的毁掉我所珍惜的宝贝。一点点开始的侵蚀,一点点开始的噬心痛,可是,缺失的部分永无法修补。
依靠,是个相互词,不先彼此相依,如何会有后来的相靠。依靠无法成立,最终扭曲成伤害。
——分不清伤的是谁,害的又是谁,但却清楚的知道,我们都在失去。
我该怎么做?怎么做……
烧退去,一场病后,精市越发显得纤细起来,纤细总让人不自觉联想到敏感,还伴随着脆弱,尽管,精市从来是骄傲和坚韧的。可是看着这样的他,真田的心,却依然在惶恐……软弱了起来。
桌上是吃了几口就被放下的食物,真田道,“再吃点吧。”精市仿佛没有听见,依旧看着窗外的风雪,却是在窗户的倒影上将身旁人的一举一动与表情尽收于心。
抬手,轻轻擦去窗户上又开始的雾气,不自禁的感叹,“雪……真美啊!”
真田习惯的去望那双眸所看着的世界,全都是看不懂的风景,不理解的故事,无法体会的感情。
手中的筷子,被捏的在轻颤,平静无波的声调,却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们以后就在北海道生活吧。”最起码,这是我能做到的,我可以给你的。
精市闻言,轻笑了起来。温暖的点点头,“嗯。”可是微垂的眼眸中,却满是哀伤。
——紫兰色从来就不适合纯白的雪,那像是留在肌肤上的一道抹不去的疤痕,时刻提醒着曾经的伤,曾经的痛,曾经有过的一段……孤独的愈合。
晚上,静静的沉在温泉之中,看片片雪花在落入水中之前就已融化,精市突然说,“弦一郎,我想吃冰淇淋了。”
真田脸一黑,想也不想的否决,“不行!”
“耶~我的病都好了呢!”
可是,身处在温暖泉水中的你忘了,你那即便在夏日里,也依然冰凉的手脚。“你不是喜欢吃红豆年糕汤吗,吃那个吧。”
对此,精市笑笑,没有去解释什么。
不知是不是温泉的缘故,竟觉得雪小了许多。
“明天会放晴吗?”
“也许吧。”
“我想神奈川的海了……”精市微微站起了身,雪花落在肌肤上,冰凉但痒痒,似是在亲吻,为它们找到的最后归属。
展开手掌,几片雪花落于掌心,晶莹的六角形花瓣,却是难以留住的刹那美丽。转眼化去,只留下一滴用生命炼出的泪,给人无尽伤感的遐想。
垂下手,这一刻,眷念。
“我们明天回去吧。”